襄湘想了想。
梦中的自己着实活得惴惴不安,自水谦引她入蓬莱后,一直觉得好似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便会烟消云散。她找他解惑,他温和一笑,解她所惴:“既已身在此山中,何不逍遥此山行。”是呢,管它黄粱美梦还是真实无疑,既已在此不如认真过活。
梦里的自己好似就从那时候喜欢上了他。此后在三番五次地有意接触下,和他牵绊愈深。到后来,她喜欢他好像是一个人人皆知的事,因此小师侄温炽常常打趣二人结为道侣好了。当梦境杳然远去,那些浓烈的爱意和痛苦也变得模糊而陌生……
而她今生在仙门学宫的日子里,除了报恩呈送了两次丹药外,她和他接触得并不多。
细细想来,好似对他大部分认知都是从梦中来的……从梦里认识一个人?不知为何,襄湘竟咂摸出了一丝荒谬之意。
按照噩梦预示,乌镜河浮尸一定会发生,但人却不一定是罗依,那么如此推来,那未来的魔君现世,人也不一定就是水谦呢?
可是那枚金簪……一直横亘在她心里,如鲠在喉挥之不去。
她抿了抿唇,索性开门见山问道:“那日拜见山长时,听他说多宝塔丢了一件金簪,而狮童又对我说,它曾在看到你有这样一枚金簪,道君有什么想说的吗?”
襄湘抛出话头等他反应。她想,倘若此刻他露出真面目,把自己直接了当得杀掉,那也无济于事,她死了,第一个嫌疑人就是他。
因为来不管山前,她提前在床榻间夹藏一封亲笔信,诉清一切原委。
细细观察着水谦,她清楚得看见他眉眼平静,面容犹如静潭深水了无波痕,没有一丝心虚的闪躲。
听罢她的话,他似有惊讶又兀地了然一笑,道:“狮童瞧见的是这个吧。”他再次拉开乾坤袋,拿出一枚物什,“我也随我师父一般,喜欢这些精致风雅之物。”
襄湘一看,这东西全身细长,通体为金,顶端有一只奔跑的鹿纹,看起轻盈可爱,是一枚用来挑灯芯用的金拨子,比那些铁拨子考究多了。
“那日狮童来时已经夜深,燃起了灯,想必是将这挑灯芯用的金拨子错认了。”他应答得软语温言,不急不缓,哪有那种藏着掖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模样。
襄湘看他坦然从容的样子,也没法反驳,因为狮童确实没看清纹样,只好微抿嘴唇笑了笑,“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环顾四周,石壁森然,壁顶石幔密集悬挂,而地面石笋则凌然而立,星罗棋布,问道:“我们在山腹里?”
水谦嗯了一声,指了指头顶,“我们从上面落下来了,大约——“他想了想,“距离榕树下约三万尺的山腹里。”
襄湘瞠目结舌:三万尺?这不就相当于地面到天穹的高度吗!
“这山腹还没有灵脉。”
襄湘连忙运转,果真经脉疲软滞涩,不管山的皮面还有零星灵气,山腹里是一点都没有啊!
水谦从容一笑,“不过没关系,这些天来,我和狮童轮流照看着你,沿着洞道从下往上已经走了将近两万多尺了。大概还需一天我们应该就能走出山腹了。”
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我们走了多久?”
“大约三天了。”
她居然昏迷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狮童这两天驮着你累坏了,所以睡得沉。”他的声音轻又缓,“你先瞧这个。”
他施了一个隔音阵,轻轻一点乾坤袋,拿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那东西躺在他的掌心,黑黑小小的,就如小拇指般细细长长,全身一圈一圈的软皮堆着,四个细细的须根伸出,躁动不安地扭着。
水谦示意她靠近些进入隔音阵内,于是她轻轻抬起手指,扒拉开狮童挪了挪身子,刚进入阵内,那小东西毫无征兆响起一股尖锐刺耳声:
“山中香客悠悠走,我来借伞挂枝头,风吹日晒走啊走,漫天神佛转头空,汲汲营营哪是头。谁人解我忧,纾我愁。愁啊愁,愁啊愁……”
它声音嘶哑,唱到最后竟然带着几分尖厉。襄湘自问什么精魄鬼怪没见过,什么鬼哭狼嚎没听过,但此刻觉得这声音真真渗人得慌。
她想起狮童进入风雷大阵时,口中叼着的东西,问道:“这是……黑虫草?”
“嗯,狮童那天衔回来的。”
她伸出指头戳了戳黑虫草,见它除了喑哑着嗓子重复这曲子之外,什么动作也没有,跟草编小木偶似得,“奇怪,这小家伙居然能发声。”
他道:“黑虫草平常僵卧在土里,但这个小家伙倒是幸运,生出一点灵智,才能四处游走、化喉出声。狮童说瞧见它时,便是先听到的声音,这才将它衔了过来。”
“它灵智这般厉害,居然能自己编出这首曲子?”
水谦摇摇头,“刚能化喉的精怪是没有灵智的,只能像鹦鹉一样学舌。所以这曲子,应该是它从别人处听来的。”
襄湘迷迷蒙蒙的,听罢脑袋猛地一清醒,“哼曲之人?”
“还不知。但这歌谣的确怪异。”他又问道:“你看了我给你的水镜吗?”
她摇摇头,“还没来得及。”
水谦再次拿出那块水光镜,镜子里面的留影是当时第一时间发现尸体的药修所记载下的。
襄湘盯着水镜,愈发皱紧眉头。
留影里面,那棵榕树并未遭受天雷轰击,还是完好无损的。
榕树枝干垂下的须根发达,落地生根之后,又和密密麻麻的寄生藤交缠,一具具修士尸体悬挂其间,如同倒吊的蝙蝠一般,看得渗人得慌。
大部分的尸体外衣破烂,已有青苔蔓生的痕迹,脖颈间缠绕的粗麻绳也腐朽,腹腔正中有一个大洞,可见腐肉,至于身上皮肤,好似融化的液体般,垂垂耷耷的,快要和肉骨都分离开来。
尸体胸前衣物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一角黄色。留影的药修伸出手,食指中指一并拈了小半截出来。
虽然腐烂得厉害,但仍能看得出来是带孔的黄纸,这是上香所用的纸钱。
襄湘一边看着镜中留影,耳畔一边传来黑虫草不知疲倦的声音,“山中香客悠悠走,我来借伞挂枝头,风吹日晒走啊走,漫天神佛转头空,汲汲营营哪是头。谁人解我忧,纾我愁。”
小曲里提到的香客、神佛,尸体外衣里上香所用的黄纸钱……仿佛应了镜中之景一般,一一对应了起来。
襄湘尝试说出:“你怀疑害死这些修士的凶手和这哼曲之人有联系?”
水谦“嗯”了声,道:“修士尸体胸前装有黄纸,说明他是一名前往寺庙上香的香客,而黑虫草哼的小曲里面又含有‘香客’二字,说明杀死修士的凶手和哼曲之人很可能是同一人。而且这个凶手——”他接续推测道:
“很可能也是设下风雷阵的人,不想让我们挖掘真相,所以要毁尸灭迹,害我们性命。 ”
襄湘听着水谦思索推测,提到风雷阵时,她心头一下打起鼓,委实不敢直言那设下风雷大阵的真凶就在他眼前……
只好故意岔开“风雷阵”字眼,她斟酌着回道:“可不管山附近并没有什么寺庙呢。”
水谦沉思道:“有没有可能千年榕树只是抛尸场所,而非凶杀之地?”
看来这一趟差事,比他想象得要棘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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