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南方水乡的景致与北方迥异。
方才还是晴空朗日,转瞬间便飘起绵密细雨,远山近水都笼在一层雨雾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廖洲乔祖孙俩落地杭州。
一开始,祖父还陪他一起到处讨教学习,可老小孩想一出是一出,后来竟在当地自己报个旅游团,游山玩水去了。
真才每在闾阎,大隐常居市井。
路边摆小摊卖扇卖伞的摊主都是多年手艺的老人,见有人愿意讨问,毫无吝啬赐教。
其中有个摊主阿婆,对于传播非遗文化尤其热情,她除了教廖洲乔雕刻扇骨,还教他染扇面伞面,簪花。
廖洲乔就坐着摊面的折叠凳,每日拜访,认真低头学习。
他总是身穿新中式青衫,架低度数的无框眼镜,睫毛微垂,就如这苏杭江南楼阁檐角翘起的弧度。
惹得路过的年轻女孩驻足停留,阿婆为她们簪花,串鲜花手链,生意也变好许多。
女孩们看着像从外地赶来,择物挑选,都偏爱粉红色的扇面,簪粉红色的花。
阿婆好奇地询问她们原因。
女孩们说,粉红色是他们的偶像的应援色,最近他就在横店拍戏,她们都是从五湖四海而来,要去看他的!
言语中,总是骄傲地说出偶像的名字。
——贺祁。
闻言,当时正在画扇面的廖洲乔突然手一顿,狼毫在扇面上洇出一团丹青。
他听说那个人……已经重新开始回到娱乐圈工作,面试了不少剧组,争抢角色,又包揽主题曲OST,影音双栖,野心几乎就要摆在台上。
才刚有一点回归的消息,就声量巨大。
见他停顿,女孩子们又鼓起勇气打量起廖洲乔,有些不确定地眨眨眼:“咦?冒昧问一下,你姓秦吗?”
廖洲乔淡定地摇摇头:“你们认错人了,我姓廖。”
女孩子们舒了口气,向他道歉。
廖洲乔心里乱糟糟,没有心情继续画下去。
便要和阿婆告别,明日再见。
阿婆笑呵呵地说:“明日我就不来了,我的孙子放假了,明天回家,我要给他做好吃的。”
廖洲乔礼貌笑笑,摘下眼镜:“那后日再见,阿婆。”
廖洲乔撑翠竹绘面的油纸伞回酒店。
在酒店大堂,还能看到有许多穿着粉红T恤的年轻女孩挂着相机、拎着行李箱等待入住。
进电梯。
廖洲乔与一众粉丝一齐走进。
大概她们也不会想象到,和她们同乘一部电梯的男人,就是曾经在网络上备受流言蜚语的,偶像的绯闻对象。
廖洲乔帮忙按电梯,问:“几楼?”
粉丝们说:“十楼,谢谢啦。”
廖洲乔觉得自己仿佛进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小粉鸟窝。
粉丝A:“之前是谁说祁哥不会演戏的,路透图明明很入戏呀!”
粉丝B:“我早就说过,祁哥那张脸不演戏就太可惜了,他就是天生为了娱乐圈而生的!”
粉丝C:“哎哎你们觉不觉得,祁哥这次复出看起来更帅更有魅力了,有种颓废阴沉的美感!”
众人齐齐激动点头,有说有笑地下了电梯。
廖洲乔到达房间后,关上门,无力地仰躺在床上。
手臂盖上眼睛,眼前还是不断出现最后一次分开时,贺祁苍白的脸、阴森的眼神,久久挥散不去。
与粉丝应援扇上开朗明亮的精修图判若两人。
正如自己当时狠心说的那样,让他不要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
廖洲乔不是不知道贺祁最近回归的消息。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也不去关注。
可为什么,贺祁就像阴魂不散、如蛆附骨的影子一般?
误打误撞,廖洲乔又来到与他的同一个城市,就连住的酒店也到处都流传着他的消息。
白日,他的脸总是浮现眼前。夜里,又入梦骚扰。
这让廖洲乔深恶痛绝。
从回到廖家开始,他每日忙于复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过后跟着祖父学习手艺时,又不让自己得空闲,这才勉强按下对贺祁的回忆。
如果关于贺祁的一切记忆都是实体,廖洲乔真想像扔垃圾一样将它们全部从脑袋里抽出来,然后扔掉。
兄长廖淮霖曾经跟他说过:
对一段错误的感情放不下,那就是因为没开启下一段。
廖淮霖已过而立之年,不婚不育,仍有许多适龄待嫁姑娘愿意等他。
他哥哥很得女人缘,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与他截然相反。
廖洲乔忽然觉得兄长说得也有道理。
只是自己至今已二十六岁,人生中最青春靓丽的几年都是与贺祁度过。
他早就不知道该怎么与别人恋爱,也没和别人恋爱过。
他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另一个人愿意渡他于深渊沼泽之中。
隔日,廖洲乔出门,再次拜访阿婆。
离着远远,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摊边一个男孩吸引。
那男孩学生打扮,身材清瘦,手腕细纤,正在帮她打理摊面。
廖洲乔看这人只觉得眼熟,慢慢走近。
等青年转过脸,两人四目相对时,对方先爽朗地笑道:“秦哥,居然是你呀?”
记忆回溯。
廖洲乔讶异:“……小唐大夫?”
又看看阿婆,恍然大悟道,“看来这就是您放假回老家的孙子了。”
男孩傻傻地张大了嘴巴:“奶奶,你和秦哥认识啊?”
阿婆笑得合不拢嘴:“认识认识,小廖这几天常来我这里帮忙,呵呵。”
男孩也跟着腼腆一笑,挠了挠头:“好巧哦。秦哥。”
廖洲乔也觉得太巧了。
他提醒道:“对了,我找到了亲生父母,现在已经改姓廖,就别再叫我秦哥了。”
两人坐在折叠凳上。
廖洲乔又戴上眼镜,并拿出了前两日没做完的扇子,边干活边和他交谈。
唐念白询问他的腿伤有无好转,听他谈及复建的痛苦经历,眼神充满心疼,几乎黏在廖洲乔脸上。
唐念白制作折扇的手艺也十分娴熟,那双手常握手术刀缝手术线,折扇这种小玩意在他手中如活物一般听话配合,让廖洲乔很是敬佩,不由得与他一起交流心得。
两人越聊越多,直至傍晚,依依不舍。
他们重新正式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并约好下次见面吃饭。
廖洲乔心情极好。
回到酒店。
又听到粉丝们在大厅里和电梯里叽叽喳喳,共同欣赏比对着拍下的出工照片。
比着比着,又谈论起来。
话题如下。
“你们看到祁哥手腕上的伤了吗?一看就是之前那半年里留下的。”
“我拍到过,这张照片里也有,很明显,看起来都留疤了!怎么会有这么深的疤痕的?”
“工作室怎么还不重组啊,工作人员吃软饭的吗,为什么不保护好他!XX传媒倒闭了。”
“XX传媒倒闭了。”
“XX传媒倒闭了。”
“啊——我哥哥完美的手,不是买保险了吗?总得赔款吧?”
“公司不作为呀,当没事一样,要不是我们发现,到现在还被瞒着呢!”
“XX传媒倒闭了。”
“XX传媒倒闭了。”
……
“对了对了,你们知道吗?祁哥休息时总拿着一个核桃,是不是最近迷上了盘核桃。”
“可是谁盘核桃只盘一个呀?”
“这个成色也不怎么样嘛,我家有个更好的……”
……
到了楼层,廖洲乔下电梯。
他就站在电梯门前,一动不动地发呆。
就像鱼雷入深水,水下炸得沸腾,水面上却只是一点微弱的涟漪。
一边是这辈子再也不想见的人。
一边是他盘了九年的已经玉化的核桃。
人有错,但他的核桃没错。
其中一只已经拦腰碎裂,没能寿终正寝,廖洲乔为此心痛至今。
他还是应该去把另一个找回来,那是他的东西,凭什么被别人占为己有,任人评价?
就算是入土为安,也应该成双成对的才对!
可他不想见贺祁。
不过还好,因为之前那些不愿回想的经历,他现在还能该死地将阿斌的联系方式倒背如流。
“……哥,你居然联系我了,这是你的新号码吗?我可以存下你这个电话吗?”接了电话后的阿斌很是兴奋,尽管那头的背景音里异常噪杂,似乎正在片场,“我们发信息说吧,现在有点忙不开。”
五分钟后。
他的新微信通过了阿斌的好友申请。
廖洲乔:【我找你是有个忙需要你帮。】
阿斌:【哥,你说吧,什么事?】
廖洲乔:【我的一个核桃在贺祁那里,你应该有看见吧?】
对方好几分钟内没回复。
等了一会儿后。
阿斌:【有的。他拍戏时,都是我帮他经管衣服和东西。】
廖洲乔:【我有个不情之请,你可不可以把那个核桃拿回来 ,找机会还给我?】
又过了好一会儿。
阿斌:【祁哥的东西要是被他发现丢了,我很难办的。】
廖洲乔:【如果你怕他为难你,就让他来找我对峙。】
阿斌:【那好吧。】
廖洲乔:【你来定个时间。】
阿斌:【18号杀青,晚上有空。】
18号,一周后了。
那本是他与唐念白约好吃饭的时间。
不过只是取个核桃,用不了太久,他可以先和唐念白赴约,再去见阿斌,应该也不会耽误太多事。
廖洲乔给阿斌发了约见的地点。
横店站到杭州西站,高铁直达,仅仅一小时。
转眼到了约定的日子。
但往往越是到关键时刻,越掉链子。
阿斌:【不好意思,哥,今天可能见不了了。最近祁哥连轴转,生病发烧了,离不开人,如果方便的话,下次再约时间吧。】
廖洲乔:【我晚上有约,正好在外面,结束后有空过去找你吧。】
阿斌:【什么约?和谁?】
廖洲乔:【?】
廖洲乔:【朋友而已。你把地址给我。趁我现在在杭州,去找你也方便。】
等回了北京以后,有妈妈和哥哥的看管,他就更不好去了呀。
阿斌久久没有回复他。
还在最后还是同意了。
与唐念白的见面约在晚五点,一家法式餐厅。
今日唐念白穿了一身白衬衫,带棒球帽,配浅蓝牛仔裤的大学生打扮,青春靓丽得让廖洲乔一时移不开眼。
廖洲乔从容落座,捧着菜单,问:“小唐大夫,你有忌口吗?”
唐念白:“没、没有。”顿了顿,“洲乔哥,叫我念白就好了。”
廖洲乔温柔莞尔:“好。念白,念白,你名字很好听。”
唐念白开朗道:“是奶奶给我起的名。嘿嘿。”
除去关于他们关于制扇的心得,还有许多共同话题。
比如文学,茶道,围棋。
唐念白性格外向健谈,常讲起自己在学校和医院的所见所闻。
廖洲乔有着身为年长者的成熟博学、善解人意,愿意为他开导疑问。
两人交谈很是愉快,话题没有一刻停止。
不知不觉就吃到很晚。
直到廖洲乔发现阿斌居然已经给他发来很多条消息,询问他什么时间到,廖洲乔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到了晚上十点。
他匆匆结束话题,致歉:“不好意思,念白,现在很晚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我先送你回家吧。咱们下次再见。”
唐念白有些不舍得:“洲乔哥,我不想这么早回家的,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廖洲乔:“是我要去朋友那里取个东西,不算什么大事。”
唐念白双颊绯红:“那、那……我要不然和你一起去吧?反正我也很闲。”
瞧瞧,年轻人往往就是如此直球,没眼力见儿。
廖洲乔可以感受到对方在看向自己时,发亮又满怀期待的眼神,他知道那代表什么。
他大学毕业后一直混迹商圈,与众多老油条打交道,已经许久未见这样不谙世事的小男孩。
真诚热烈、清澈干净。
能得到这样的人的欣赏,也让廖洲乔很是受用,他的自我价值确认和虚荣心由此得到满足,并慢慢找回自信。
鬼使神差地,廖洲乔居然不忍心拒绝。
他给自己和唐念白都买了高铁票,连坐,肩靠肩坐在一起。
如今的火车票异常快捷便利,很少再有老式的绿皮火车。
就连他与那个人曾经“探险闯关”的4804次车也早已被时代淘汰。
唐念白几次想和廖洲乔说话,却发现他在发呆。
“洲乔哥,你怎么了吗?”
廖洲乔回过头来,歉意地笑一笑:“没什么,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唐念白:“什么事呀?能说给我听听吗?”
廖洲乔:“高中时我曾经上过一列通往Q式的老式绿皮火车,为了去寻找亲生父母。不过现在那列火车已经没有了。”
“Q市吗……”唐念白低吟着,“有点耳熟,好像我小时候也去过呢。不过时间太久远了,就记得当时是半夜,车厢里很闷很热,还给有的晕车的乘客坐吐了。”
廖洲乔震惊地看着他。
对方挠挠脸颊,不好意思的说:“洲乔哥,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呀……”
廖洲乔:“……没什么。”
到站后,在横店附近的酒店,他给阿斌打了电话。
对方拒接。
廖洲乔:【我到了。你在哪里?】
阿斌:【房间号是XXXX。】
廖洲乔对唐念白说:“我应该需要上去一趟。”
唐念白:“那我跟你一起。”
廖洲乔:“……”
唐念白当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洲乔哥,我、我这样是不是会给你造成困扰,那我还是在下面等你吧……”
廖洲乔转念改变主意:“没事,一起来吧。”
他在避什么嫌?反正他早就和贺祁分手,问心无愧,以后再交什么朋友,和谁玩在一起,都是他的自由,还需要经过那个人的同意不成?
他们一路经过酒店走廊,找到房间号。敲门。
门应声而开。
廖洲乔愣住了。
因为昏暗灯光下,站在门里的,不是要给他还核桃的阿斌。
而是面色阴翳、眼神冰冷的贺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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