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移到病房后，贺祁又睡了过去。
迟迟不醒。
廖洲乔始终陪在病床旁边，手肘抵在膝盖，两手扶着低垂的头，脸上写满疲倦无力。
距离从仓库逃出来已经过去近48小时，他却尚未从那爆炸中回过神来。
贺祁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怎么想的，才会毫不迟疑地冲进火场？他不知道会发生爆炸吗？
……
廖淮霖走进病房，看着弟弟的背影，迟疑了半天，道：“洲乔，你去睡会儿吧，都两天没合眼了，身体吃不消的。”
廖洲乔：“贺祁醒来见不到我，他会伤心的。”
廖淮霖：“……”
廖洲乔声音沙哑道：“……哥，他身上会留疤吗？”
廖淮霖：“……大夫说他不是疤痕体质，时间久了，养得好的话，身上应该不会留疤。”
廖洲乔固执继续问：“那脸上呢？”
廖淮霖没法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退出病房。
廖洲乔手掌盖在眼睛上，他眼睛早就肿得不能看，眼泪流多了，现在又胀又痛。
他竟不敢睁开眼再去看贺祁此刻的样子。
身上插着各路引流管，大部分身体、整个脑袋和半张脸都被纱布包住。
那脸上原本是饱和度很高的颜色，眉眼黧墨，颊部粉润，嘴唇水红，此刻露出的那另半张脸却十分憔悴虚弱，看不出漂亮的一点影子。
而被纱布盖住的那一半……
烧火的铁棍在那么狠地砸了一下，光是舔上来的火焰都足以让人毁容。
贺祁明明那么爱惜自己的脸……
廖洲乔心痛如绞，他握住贺祁的手，肩膀剧烈颤抖，死死地咬住嘴唇，无声地再次流下眼泪。
为什么这些全都要让贺祁承受……他害怕了，他真的认输了，他承认这场与贺祁的心理博弈中，自己输得彻底。他宁可躺在这里的是自己。
贺祁用生命作为筹码，放置到天秤上，将廖洲乔心中那些正在搭建的城墙营垒尽数摧毁。
再不会有一个人会带给他这样强烈的感情，在他心里占据与生命相等的位置，在他的灵魂烙下深刻的标记……
“……洲乔？”
廖洲乔正用手抹着眼泪，听到了一点微弱的响动，他瞬间清醒，看向床上的人。
贺祁回握着他的手，虚弱地睁开眼睛，眼珠静静地凝视着他。
“洲乔……你哭了……”
廖洲乔立刻站了起来，他惊喜地说：“贺祁！贺祁！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吗？身上疼不疼？”
因为坐了太久，冷丁站起来，廖洲乔感到他的腰都僵死了。
贺祁：“对不起……让你为我担心了，我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别哭，洲乔，别哭……”
廖洲乔的眼泪依旧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下。
贺祁想伸出手，给他擦擦眼泪，发现左手都打上了石膏，动弹不得。
他怔了怔，才发现整个身体都很难活动，脸上还黏糊糊火辣辣的疼。
贺祁眸光微微闪动，轻轻说：“我是不是残疾了……”
廖洲乔立刻说：“没有！手术很成功，等断掉的骨头长好，复建后可以正常走路的！”
廖洲乔一直在等他问自己的脸，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委婉的说辞告知贺祁。
没想到贺祁却只是点点头，再没多问。
廖洲乔放心不下：“……你真的没别的要问了？”
贺祁微微一笑，用轻轻的气音说：“问什么？问你在我昏睡时有没有偷偷亲我，然后感动地心想——‘啊，这个男人真是太爱我了，我一定要以身相许’吗？”
廖洲乔忍不住破涕为笑：“贫嘴什么，都伤成这样了还没个正行！”
他佯装要捶贺祁的样子，可拳头离贺祁还剩一段距离时却停了下来。
眼眶发酸。
又要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贺祁……都是因为我，你才……”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在那时候冲进去！你不怕死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贺祁发出一个笑音，说：“洲乔，过来。”
廖洲乔慢慢俯下身，贺祁用可以活动的右手轻轻抚摸他肿胀的眼睛，满是温柔地说：“不要说对不起，我庆幸当时我能去保护你。”
“洲乔，我不怕死，如果是为你而死，是我认为最值得的死亡，最好的归宿。我只怕你会受伤，你曾经已经受了太多次伤了。”
“还好……还好这次躺在这里的不是你。”
近在咫尺，廖洲乔凝视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深情光亮，声音微颤：“为什么？这值得吗？”
“值得。因为我爱你啊。”贺祁哽咽了一下，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因为你是我唯一挚爱的宝贝。我本就应该如信徒一般用生命守护你。”
“洲乔，洲乔……好了，宝贝，别哭了，我可不想看你的眼泪，要是实在憋不住，就来亲我一下。”
室内暖光流淌，一片静谧，在这病床前的方寸之隅，隔绝了尘嚣，只余彼此。
廖洲乔俯首，在暖融的光晕里，向他最虔诚的信徒印下如誓约般郑重的吻。
-
贺祁脱离了生命危险，警察常来与他们交谈，记笔录，告知他们两位犯罪嫌疑人都当场死亡的消息。
——毕竟其中有一人是贺祁的亲生父亲。
当时廖洲乔正在给贺祁喂蔬菜粥，贺祁和没听到一样，还耍赖地跟廖洲乔说：“好烫，好烫。洲乔，你帮我吹吹嘛。”
等结案归档后，廖洲乔问贺祁：“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他毕竟是你父亲。”
贺祁指着自己还被纱布缠着的半个脑袋，说：“在意他？他恨不得杀了我。况且我姓贺，那个狗东西姓秦，怎么可能是我父亲？”
“大仇得报，我高兴还来不及，恨就恨我没能早弄死他，让他还捡到机会对你不轨。”
廖洲乔叹口气，没再说什么。
贺祁醒后要经常换药换纱布，否则溃烂的皮肤会与纱布长到一起，发炎感染。
每一次大夫来给他换药时，贺祁都让廖洲乔离开病房，等换好药时再进来。
廖洲乔不敢多说什么，可看贺祁的神色却又轻松温柔，仿佛满不在意，甚至偶尔心情不错时还与他调笑。
醒来后的第三天，廖洲乔拜托母亲帮忙看护一会儿，自己出门去采购一些物品。
一走出医院，廖洲乔忍不住眼圈红了。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贺祁那被纱布缠住的半张脸下是什么样子——会毁容吗？会留疤吗？贺祁的工作可是要靠脸吃饭啊。
都是为了救自己才……
走进一家超市，廖洲乔随手在货架上挑日用品，一时不查，被路过的人猛然撞了一下。
廖洲乔本就失神，这一下竟直接给他撞倒了。
“对不起对不起……呃，洲乔哥？”
听到对面熟悉的声音，廖洲乔愣了一下，踉跄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定睛一看，居然是林枳。
——身旁还有韩君泽。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卡通印花卫衣，看起来明显是情侣款。
廖洲乔与林枳撞到一起，韩君泽却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林枳，两人亲密地靠在一起。
廖洲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枳，怎么是你们啊？”
林枳急忙去扶他：“洲乔哥你没事吧？都怪我没好好看路……”
“没事。”廖洲乔强打着精神笑一笑，自己站了起来，“真巧啊小枳，好久没见了，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又瞥了眼旁边的韩君泽，两人看起来很是相配幸福，“看来过得挺好的，恭喜你啊小枳。”
韩君泽挠了挠头，往他身后看了看：“那个……贺祁呢？他怎么没陪你出来啊？”
廖洲乔瞳孔一窒，片刻后淡淡地苦笑：“他……他在医院，他受伤了，我来买点东西。”
韩君泽惊讶：“啊？他怎么了？”
廖洲乔：“别担心，不算……什么大伤，等出院吧，我们再聚一聚。”
廖洲乔和林枳单独在超市外面聊了会儿天。
林枳比他上次见到的样子更加快活，脸蛋红润，眉眼间都带着幸福温情。
“洲乔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就是想说，人这一生的运气大概都是守恒的，如果现在处于低谷，那未来一定有起飞的时候。”
“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了，洲乔哥。真的，我从小就很佩服你。”
“我刚看到你就觉得你瘦了不少，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因为贺祁吗？”
“贺祁他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小枳。”廖洲乔欲言又止地看着林枳，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搭上了他的肩膀，衷心祝福道，“小枳，我说的没错，你一定会找到对的人。”
“看到你幸福，我很开心。”
廖洲乔和林枳告别，拎着一袋子采买的东西离开，走出几步，回头一望，就看到韩君泽站在超市旁的路灯下，静静地等着林枳。
林枳一下子跳到他的身上，被稳稳地托住屁股，然后用力地抱紧了对方的脖颈。
两人紧密拥抱，不分彼此。
廖洲乔扭过头，心里似乎被什么酸涩的东西填满。
是啊，明明是伸手就可能夺得的幸福和爱情，经历过生死一线，他如何还能放手，还敢放手？
回到医院，已值深夜，廖洲乔提前给母亲发了消息，让她回家休息。
廖洲乔进入贺祁的病房，发现房中没有亮灯，黑漆漆一片，他把手提袋放下，喊了两声：“贺祁？贺祁？”
无人回应。
廖洲乔突然疯了一般打开灯，在这个单人病房里扫视：病床上，没人，卫生间，没人，就这么点地方，哪里都没人！
贺祁还能去哪儿？！
强烈的恐惧感再次袭满全身，廖洲乔后悔莫及——他不该走的！他怎么能从贺祁身边离开！他都已经寸步不离地守了那么久！
他明明知道贺祁这几天以来一直强装淡定，他一离开，没有人看着贺祁，万一贺祁想不开怎么办？！
廖洲乔刚要夺门而出去找人，倏而捕捉到一点细微的啜泣声音。
——来自病房内的衣柜。
廖洲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那种对未知的恐惧令他忐忑不安，他不敢想打开这个柜门会看到怎样的贺祁，他有是否能将柜门打开？
“阿祁，是你吗？”
“我可以打开门吗？”
他试探着推开衣柜门，就看到贺祁蜷缩在里面，折起双腿，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小声哭着。
廖洲乔感觉一瞬间自己的心都碎了，他将声音放到最轻最温柔：“阿祁，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乖，别怕，是哥，哥在这里呢，你先出来好不好？”
贺祁从臂弯里轻轻抬起头，碎发半掩着早已红肿的湿漉漉的眼睛，在看到廖洲乔的那刻，再也绷不住的情绪彻底爆发，失控地大哭。
“……洲乔，我好丑。”
“身上也好丑，脸也好丑，我的脸毁了……我不好看了！”
廖洲乔急忙抱住他，将贺祁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好看，你永远最好看，你哭是因为接受不了吗？”
贺祁拼命地摇头：“不是……”
廖洲乔：“那是担心上镜的事？”
贺祁：“也不是！”
廖洲乔：“那为什么哭成这样？”
贺祁直直地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他痛苦地说：“我只有这张脸……现在他毁了……我再没有任何筹码能留住你了……”
“洲乔……你不会再要我了……”
廖洲乔静静地凝视他半晌，贺祁的眼泪已经将半张脸上的纱布全部打湿。
一直糊在上面，伤口该感染了。
廖洲乔把他拽出来，叫来大夫，给他换药。
贺祁让廖洲乔出去。
廖洲乔：“不。我就在这里，看你换药，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下章完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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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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