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不清的视野缓缓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没有打开的灯，周围是昏暗的病房。Pierce虚弱地转头看向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雷电交加，窗户上拍打的雨水从小变大，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
他看不出现在是上午下午，只觉得头部眩晕得厉害，将全身力量聚集在胳膊上想要起身，无奈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Monica一身正装坐在身边，仿佛从单位急忙出来后直奔这里。床边挂着的几包静脉注射液，他的目光顺着正在匀速滴药的管子向下追溯，停在了他扎着针头的手背。Pierce抬起扎针的手，突然想起来Aaron布满针眼的胳膊，毛衣袖边皮肉烧焦的味道似乎一直追随着Pierce，从来没有散去。
过了几天了？
慌乱困惑之中，Pierce问道：“Aaron在哪里？他怎么样？”
Monica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哥，你什么都不要操心，继续休息。Lydia和Nina明天就赶来看你。”
今天Pierce不是医生，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进来和Monica低声谈论了几句，Pierce听不到。
医生走了，Monica摸摸Pierce的额头说：“我和Rob下楼买点吃的，马上回来。”
Pierce没有力气提问，只再次沉沉睡去。
Pierce再次醒来时，天色依旧是压抑的灰色，雨停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病房里。
是Luke。
Luke抱着双臂靠在窗台，背着光，Pierce看不清他的脸。
“Aaron在哪？”
“在警察局。” Luke的嗓音暗哑，像窗外云层碰撞的低响。
Pierce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构想见到他时该如何领他去戒毒，让他被百般蹂躏过的身体恢复健康，将灵魂的碎片一片片拾起缝合好。
Pierce如释重负松了口气，：“太好了，至少他安全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他了。”
Luke惊诧地张开嘴愣了一下，随即放下双臂，走到病床边。即使逆光，Luke湛蓝色的双眼泛着与天气同色的死灰，面容扭曲，Pierce从来没有见过Luke的表情如此抓狂恐怖，反常的表现带给他不祥的预感。Pierce突然感到上半身悬在空中，即刻又被狠狠甩进床铺里，Luke揪住Pierce的领口，拳头像方才窗外的暴雨一样揍打在他的脸上：“当时可是你和他在一起！他妈的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还是烧成傻子了？你觉得这是个玩笑？这不是玩笑！该死的一点也不好玩！”
Pierce面部剧痛，眼冒金星，脑子乱成一锅粥，说不出话来，像只布偶一样任由Luke狂揍。Luke每一拳都下了重手，一点也不像一位才经历过癌症与化疗的病人。
“凌晨，警察上门来找我，说Aaron McIntosh Fischer，我的前男友在警署里。他们终于找到了他！我以为可以将我的心结解开。可你他妈的可否知道有多么操蛋？！由于Aaron没有任何家属，警察不知道要联系谁，只好找我！要我去警察局辨认领取他的尸体！”
不，这不是真的，他在做梦。Pierce想，若他再睡一觉，他会在红砖楼里醒来。Aaron在他身边，告诉他想要与他一起离开Cedar Heights，并戒毒。或者，迷离之中他想起来已经是一年以后，一场梦境似的，他和Aaron在浅湾的长椅上，Pierce憧憬着计划如何庆祝Aaron30岁生日。
Luke一边打Pierce，一边发疯似的自言自语。
“他的神态安详，就像睡熟了一般一动不动躺在停尸房冷冰冰的台面上。我不信！我不信那是Aaron！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警察絮叨他们把人搞错了，也许长得像，可那个人不可能是Aaron。当我观察细节，我意识到警察不巧又一次没有搞砸，那的确是曾经与我亲热过的Aaron。他连只老鼠都不肯伤。有谁会下如此毒手摧残他？警察和法医告诉我他们推断初步死因为意外或蓄意用海落茵过量，或用了参杂有芬/太/尼的货，问我要不要做尸检以查明详细死因？我懵了，尸检？就是要把他已经残破的肢体剖开切成一块一块的？怎么可能？当然不！我发神经似的分析他的每一道伤口来源，想象我们分开后他过的是什么日子。为何施虐的衣冠禽兽依然逍遥法外而Aaron带着遍身伤痛走后身体还要继续被剥削？我歇斯底里地叫喊他们看不到Aaron身下有如被强褓过吗？他们必须去抓那些狗娘养的变态！可是警察不耐烦地说只有做尸检才能查到他的外伤是否间接造成他的死。否则无法追究刑事责任！他们还说卖茵在当地是合法的，谁叫他吸毒，这只是他的选择并为之承担后果，咎由自取！在他们眼里Aaron的生命有那么贱？卖茵是他妈的合法的？我去他的！他们才是一堆败类！无论我说得有多难听，警察都无动于衷，我终于明白警察什么狗屁都做不了。我彻底崩溃了，只想把旁边警察的枪拔出来把他们全打死，再把自己打死！”
“Luke住手！” 举着咖啡食物刚进病房的Rob与Monica慌忙放下手里的袋子杯子来拦架。
他们把Luke团团拉开前，Luke打下最后一拳，比前面所有拳头都要狠，“而你，急救车将你送来后你就一直在医院床上舒服地闭眼躺着睡觉，到头来你还是光顾你自己！**的！”
“哥！你怎么样？” Monica放开Luke后瞪了他一眼，接着扶Pierce起身为他擦拭脸上的血。
Pierce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Monica，Aaron还活着，告诉我他在胡说。”
“哥。。。。。” Monica捏着纸巾的手停住了，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她的表情已经告诉Pierce答案了，可Pierce依旧抱着一线希望不愿承认。
Pierce全身流淌着的冷汗浸湿了床单，他失声大叫：“你说呀！告诉我Aaron还活着！”
Luke背对着他，抱起双臂看着窗外密布的阴云不做声，Rob扶着他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他猛然发现病房角落的衣帽架上挂着Aaron的黑色皮夹克，Pierce弓起身子开始剧烈干呕，食道灼烧着痛，嘴里泛着胃液酸涩的恶心味和血腥味。他无力垂下头，嘴角不住地颤抖，“你们都他妈的在骗我，他的衣服在这里，他还活着！”
“急救人员赶到时发现这衣服在你身上盖着，以为是你的于是一并拿来的。”Monica抱住Pierce低声说，”哥，Aaron不在了。”
Pierce虚脱地躺回到病床里恸哭，纠结，彷徨，“为什么？明明离得那么近。。。。那么近。。。。而我却救不了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午夜期间，发觉Pierce发高烧更严重而神智不清，Aaron用他的手机拨了911，当急救车与警车赶来时。他们下楼发现了几乎处于昏迷状态Pierce，体温接近42度，脸色通红，在高烧引起的癫痫中不住地抽搐。幸好Pierce被抢救及时，癫痫与高烧没有造成永久的脑损伤。躺在Pierce身边的Aaron则身体冰凉，没有呼吸，微微睁开的双眼瞳孔散大，没有任何体征。手旁扔着一支用过的空针管。
Pierce在病房里苏醒时，已经是次日下午。
他依稀记得他独自一人，在没有太阳，月亮，星星的黑空下燃烧的田野里奔跑，一袭梦魇般的黑影渗进他身体，侵蚀每一个细胞，然后破口而出，化为虚无。
Pierce多么渴望现在是那场不寒而栗的噩梦的延续。
Pierce拦下了Monica握着干净纸巾的手，任凭眼泪混着没有擦干的血流下来。他真切地感觉到泪水横流的轨迹，蛰地伤口刺疼，毫无仁慈地警示他这不是梦。
Pierce顾虑着Aaron走前是否在怨恨负心绝情的他。
他们在浅湾落日下的倾心话语，是Aaron为Pierce打开心结，在生命弥留之际灵魂试图向他托梦？还是Pierce自己的潜意识为了抚慰自己没能弥补于Aaron的罪恶内疚感而编织的假象，一场徒劳的臆想？
是什么都无关紧要了，醒来都是一帘海市蜃楼，觉悟无力苍白如纸。
Pierce与Luke都无法再看到他的眼睛再次溢满生机活力，弯起嘴角对他们开心地笑。
Aaron没有机会再品味世间爱与被爱的轰轰烈烈。
他的生命定格在29岁生日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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