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开岁要走的时候,苏姨心里是有一些微妙的怨的。刚放假回来的苏老七抱着苏瞭月的腿哇哇大哭。
飞机上,廖总心情沉重。他发达的时候资助了不少孩子。而现在,他看到了梁开岁天分在哪,他也只好装聋作哑。他身后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手上又只有梁开岁这一张王牌。
廖总知道苏姨怨什么,怨时代跑得太快,怨成名太容易,怨互联网的浪潮裹挟着众人。
梁开岁看向窗外的云层。他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但他确定自己想回到这所城市。
到达出口,机场里人来人往。
梁开岁一眼就注意到了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黑,黑色风衣裹着他的身子,他大概是不想被人认出来,戴了冷帽和口罩,亮银色的头戴式耳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信号。
梁开岁觉得原本很沉的身体变成了一只正在被人打气的红色气球,有了颜色,也变得轻盈,甚至有点微微的发酸发涨。
“那是小行吧?往那一杵拍电影呢?”
廖总也看见这人了,廖总知道,用年轻人的话说,小行这种身材叫长腿双开门。他裹再严也没用,该显眼还是显眼。
这人穿的这么生人勿近,结果一侧身,身上斜挎着一个卡通保温杯,毛绒杯套上一张龇着傻牙笑的脸。
“哪来的傻’杯子。”廖总说。
“我的。”梁开岁小声回答。
水杯上的怪兽是阿拱,梁开岁很喜欢的一个卡通角色。朱一行说他没印象这个角色了,他小时候更喜欢毛怪。
“去吧。”李总善解人意得接过来梁开岁的行李箱,他鼓励梁开岁过去:“这半个月你俩分居辛苦了,你廖叔给你三天带薪假。”
梁开岁躬身跟廖总他们表示了感谢,然后就走了过去。走起路生风的模特,这会儿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越靠近这人,梁开岁越紧张,他甚至在想,这人要不是朱一行就好了。
“我还以为这孩子会跑着去呢。”李总说。
廖总叹气:“你不懂,开岁对小行的心,其实像我对你一样坦荡。”
“别吓我。”李总眼神凶得能吃人。
梁开岁走近这高冷哥的时候,这人还一动不动,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梁开岁没办法,他抬手给这人冷帽往上掀,这人浓眉大眼的,是朱一行。
“我闷。”
声音也是朱一行的声音,很低,这俩字带点鼻音。
梁开岁伸手给他口罩扯下来,他微微含身,想方便开岁撤口罩,他鼻梁高挺,鼻尖蹭到了梁开岁的手腕内侧。
朱一行抬手掐了把梁开岁的脸,检查了下人是不是全须全尾,全斤全两的回来的。
“你手能用啊。”
梁开岁想,还好他就是纯坏心眼想使唤人,不是手受伤了。
朱一行把帽子摘下来扣到梁开岁头上。
“破坏我穿搭了。”
“你杯子还破坏我穿搭了呢。”朱一行说:“谁还不是个时尚发烧友了。”
梁开岁拿着杯子猛吸了一口,是冰可乐,冰块还没化。他半个月没喝小甜水了,这会起泡直冲天灵盖,他浑身打颤。
“怎么有姜味?”
朱一行笑,装没听见,他本来煮了姜汁可乐,他自己尝了一口,太难喝了。
俩人到了市中心,下车后,梁开岁明显能感觉到,他俩还是被不少人认出来了。朱一行知道,只要有人开始跟着他俩拍,跟着的人就会越来越多。梁开岁现在有点分不清,这不算工作,要不要配合。
“不用管”朱一行给给他揽到自己臂膀里。
朱一行改变主意,没再去那家有名的餐厅,他拉着梁开岁到车上,点了一堆俩人平时都不会吃的快餐。
“还有别的想吃的吗?”朱一行问。
“面。”
“你晚上不是不吃主食吗?”
“今天想吃。”
下完单,朱一行把码拿给梁开岁:“结账,你请。”
“你不是要吃好的吗?”梁开岁边结账边问他。
朱一行笑:“你怎么知道这顿不好,全景野奢餐位。”
梁开岁也听不懂他这充满营销味的洋气词。
朱一行的红色牧马人逐渐远离热闹的商业区,远离了热闹的人群,梁开岁看眼前的景色逐渐变成荒郊野岭。这要是换以前,他肯定又觉得朱一行要卖了自己。
“是湿地公园啊。”梁开岁认出来了。
“下车。”
朱一行从后备箱拿出来一个大礼物盒,一打开里面还有一大串儿灯泡,蓝色拉菲草。
梁开岁在心里想,直男审美就这样,让让他吧。
“小佟的品位,跟我没关系啊。”
朱一行宁愿背锅说自己被贾大师摸屁股,都不愿意背锅认下这个审美。
盒子里是梁开岁走红时穿得那身行头,高跟鞋后面还有擦不掉的血污。朱一行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扯着梁开岁手腕往芦苇荡走。
梁开岁倒也不是不信任朱一行。
只是俩人小别重逢,这地方又荒无人烟。朱一行牵着人手腕进青纱帐,他手上还拿着一套穿上又显身材又露腿的衣裳。
梁开岁一颗心跳得跟在打鼓一样,他满脑子都是姜文老师的红高粱,朱一行也感觉到梁来岁本能的往后使劲了。
“还觉得我会摘你腰子呢?”朱一行不可置信“你对我能不能有点基础的信任。”
“没,有需要真能给你。”
“少乱说不吉利的。”
“你不让我迷信,你自己还信。”
梁开岁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天,怕自己要被外婆骂死。外婆千叮咛万嘱咐母亲,男人做多也只是表面光,平时再人模人样,火气上来也是牲口。梁开岁真的很怕等下万一有点万一怎么办。
“好看吗?”
穿过芦苇荡,朱一行问梁开岁。
“什么?”梁开岁回神。
“湖。”
梁开岁松了一口气,随后很愧疚,自己居然怀疑朱一行。朱一行怎么会对自己有那种想法。他那人小气的,都不给自己看他胸口文身。
“‘星垂平野阔’。”朱一行摘下口罩塞兜里。“‘名岂文章著。’”
“这两句是连着的吗?”他没陆陆那么笃定。
“不是。”朱一行问梁开岁:“你最近过的,是你想要的人生吗?”
“现在已经很好了。有饭吃,有温暖的房子睡。周围的人都很友善,做的事情也都很有意义……”
“那你呢?”朱一行逼近他一步:“要不要再勇敢一次?你不是一直想做服装吗?要唾手可得的名利,还是要回去做设计?以前你没得选,现在你有。”
苏姨不能说的话,廖总不能提的话,朱一行能说,他说得直白。
梁开岁没有后退,朱一行抓起来那只带血渍的高跟鞋远远抛到湖里。
“乱丢垃圾会被骂吧?”梁开岁问他。
“会吧。”朱一行自己也知道。
梁开岁抓起来另一只鞋子也丢进了湖里,今夜,他要和朱一行做同谋。朱一行捡起石头,他用旗袍裹住石头,然后把这件衣服也抛进了湖里。
“早看它不爽了,没品的东西。”
湖水没有责怪他们,它承托起重重的月亮,藏起了这件单薄衣裳。
俩人回到车旁,依偎着坐在后备箱,灯串亮着暖黄色的光,他们裹着买套餐送的丑毯子,这毯子还带夜光,朱一行嫌弃得不行。好在,梁开岁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好看到他一看到梁开岁,就觉得欢喜。
朱一行取出来意面给梁开岁,面是锡纸包装的,还热着。
“你说得,上车饺子下车面。”
朱一行说得话,梁开岁都记得。那顿饺子没吃上,所以俩人分不开的。
灯光温暖,车上的暖气往外冒。两人不自觉靠得很近,梁开岁的浅色瞳仁看向朱一行红润饱满的嘴唇。
“想我了吗?”朱一行突然问他。
“还好。”
梁开岁扭头不再看他,他没有别的男性朋友,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朋友之间的正常问候,但是他心虚不敢回答。
朱一行想,梁开岁的还好,那就是非常、特别的意思。
“你想我了。”他说。
“哦。”
朱一行这下满意了,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像是植物的经络一般慢慢长了出来,他自己也说不清道明的。像是骨骼把皮肉拉扯出生长纹,像是恒齿顶破了牙床,他久违得觉得有什么在自己身体里生长,有一点点让人舒爽的疼,还有无法被忽视的痒。
“回去做服装设计,如果我让人失望了呢?”
“不管结果,你想不想做?”
“特别想。”
朱一行心颤了一下,他拿起来柠檬红茶和梁开岁干杯。
“今夜我们不预祝这个城市会诞生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只祝福我们岁岁拥有追求理想的勇气。”
梁开岁看向朱一行,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了不起的设计师,但是他想试一试。他想给朱一行做一身新衣裳,他的眼神轻轻扫过朱一行的身体,打量他的尺码围度。
朱一行看梁开岁看自己的眼神,比世上所有人看自己都真挚清澈,他紧了紧两人身上的毯子。
“开岁,我希望你能走你想走的路,不是为了你能功成名就。我对你,没有从来都没有这种期待。”
梁开岁蹚了好久的水,他现在看向朱一行才敢委屈。
朱一行伸手不自觉去触碰他泛红的眉眼,他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然后往后坐直了身子,拉开了距离。
梁开岁也庆幸,此刻,没有人打碎湖面的月亮。
朱一行不合时宜得想起梁开岁那张试妆照片,他长颈上带着一条薄纱,喉结轻轻顶起面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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