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陆续将剩下的两碗端上来,说道:“海椒和泡菜在那边,自己去夹哈。”她指了指取餐区前的泡菜桌,便又要回去。
“你好。”周千龄出口叫住她,在对方回头时扬扬手机,笑道:“没电了,能借个充电器吗?”
女人看了眼她的手机,钻进厨房取出个充电宝给她,“你资(这)个、”她停下,换成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解释:“我用的是安卓,充电宝上什么数据线都有。”
周千龄弯起眉眼,冲她温和地道谢。
“不用。”女人依旧不见笑模样,看没有客人了,坐到一边玩消消乐。
贴了个冷屁股,周千龄在手机黑屏上照自己的脸:鹅蛋形,桃花眼,高鼻梁……客观来说,长得不错。
即便对方不是拉拉,应该也会对自己有点纯粹的好感才对。
周千龄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弯的,反正当有这个意识的时候,她早就弯成蚊香了。不过弯归弯,她倒是一直没对哪个女生心动过。
所以她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其实是无性恋。
耳边不断响起的unbelievable仿佛在阴阳她的想法,周千龄又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人的侧面轮廓非常完美,睫毛又卷又翘,耳边碎发被吹到小巧的鼻头上,被她用尾指又轻轻勾回耳后。
好似一副岁月静好的美人图。
周千龄忽地就生出些破坏性的念头,她很想……打湿这幅画。
女人似有所感,侧侧眼,又不明所以地转回手机里,不再关注食客的视线。
这顿饭吃得很慢,原因在周千龄。
三姨妈嗦完粉,又把汤喝个干净,转眼一瞧,外甥女细嚼慢咽,连一半粉都没吃了,也不知是不合口味还是城里人的习性。
“小龄吃不惯吗?”
“嗯?”周千龄回神,道:“没有,很香。”
见母亲靠着墙打盹,周千龄没再耽搁,几口吃完,又喝了半碗汤,才抢在姨妈前去付款。
本想跟店主搭句话,但见她专注地闯关,周千龄只得默默扫码。网速很慢,加载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到账消息。
她没话找话:“21对吗?”
对方头也没抬,“嗯。”
站了几秒,向来顺风顺水的人有丝挫败,最后在姨妈的招呼下离开。她没回头,所以也就不知道女人在塑料门帘合上后,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出来被冷风一吹,周芳的困意去了大半,她拢拢羊绒肩披,随口问道:“那是吴掰子家姑娘?变样了。”
“对昂,还记得小时候那小脸儿红彤彤哩,她妈还打趣说给她换个名儿,叫猴屁股。”
想起一二十年前的事,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哈哈笑作一团,“唉,这转眼小疙瘩都快变老姑娘咯。”
闻言,周千龄状似随意地问道:“她是本地人啊?没对象?”
在农村,女人早的十七八岁,晚的二十四五就找婆家了。
“没嘞,这姑娘眼光高得很,不晓得看得上啥样的,不过她有个店面做生意,吴掰子两口子也不敢催。”
周千龄没再问,但这一开口已经把祸水引到自己身上了。三姨妈打量她的身段容貌,问道:“小龄是不是也还没对象呢?该找了,我堂亲那边……”
周芳瞥一眼皱着眉的女儿,截住三妹话头:“她还小,不着急,况且现在正是打拼的年纪,慢慢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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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周千龄被冻醒,她用脚探探被窝里的瓶子,已经凉了。这个地方没有暖气空调,冬天就往输液瓶里倒开水,用帕子包住放被窝捂脚,暖倒是暖和,就是凉得快。
蜷缩成一团,闭眼十分钟,发现睡不着了。
周千龄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惯性打开视频软件,提示无网络,又打开平时玩的游戏,加载进度停留在0%,周千龄叹了口气。
这里的人们究竟是怎么过的。
真是无聊透了。
她漫无目的地点开各种软件又退出,最后在微信界面停住。
翻出付款记录,最近一条是付给商家“妹来砂锅羊肉粉”的,头像是一朵荷花,如果单看微信,可能会以为这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
姓吴吗?
周千龄翻了一遍,找不到加好友的地方,只得作罢。
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小时,她穿上衣服起床,拉开客厅的门,穿过堂屋,来到另一边的客厅,就见舅妈已经起床了,正在生火。
黔州农村瓦房多为对称的两户,中间由堂屋和后作连通,而每户又由一楼的客厅卧室,以及二楼储存粮食杂物的阁楼组成。
周芳在老家没有房子,所以都是在妹妹弟弟家住着,周千龄便是被分到舅妈家。
舅妈捅着火,闻声转头,客气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睡不惯?”
“昨天睡早了,所以今天醒得也早。”周千龄说完,自顾自倒水洗脸梳头,倒是没把舅妈当长辈,毕竟舅妈还比她小个两三岁。
周芳一共六姐弟,四个妹妹和一个小老幺,那些年代没有计划生育,人就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周千龄现在还记得周芳说高考完回家,发现自己多了个两岁弟弟的表情。
“舅舅今年不回来过年吗?”
“工地春节期间缺人,工钱高,而且春节前车费也贵,他过完年再回来。”
周千龄点头,过完年她早就回去了。她现在睡的床还是两个表妹的,要是舅舅回来,床位肯定就不够了。
“你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地里摘,这时节还有雪冻的大白菜和……”
周千龄对着镜子涂口红,闻言顿了一下,道:“我…去吃羊肉粉。”说完围上围巾出门,留下舅妈一脸疑惑。
今天没再下雪,不过依旧很冷,周千龄忘记带手套,只能哈着白气暖手,又搓了搓揣进羊毛大衣里。
冬天得好好捂手才行,她还记得上次过来,回去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手的冻疮。
路上遇见一些村里人,小孩们羞羞答答地想看又不敢看,老人们就大胆多了,佝偻腰、背着手直愣愣盯着她,最后耐不住好奇问道:“幺羔你哪家嘞?”在周千龄说出母亲名字后,老人又会自言自语:“周芳?哪个周芳嗯?哦…啊个周芳啊。”
周千龄笑着应和,突然觉得,这里有点世外桃源的感觉。
镇下分不同的村,村里又分不同的寨,周千龄从周家寨步行到陈家寨用了十来分钟,路上还滑了一跤,所以当看到还没开门的羊肉粉店时,不免轻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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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妹来一早起床收拾屋子,煮了猪食,又给家里人做好午饭,看看时间还早,又下地砍了一篮白菜,才收拾收拾去老蛙村。
老蛙村名儿没有遇仙弯好听,但是那个村子人多热闹,也比其它村富庶很多,所以周围几个村的人平时都喜欢去那儿买东西,久而久之,老蛙村渐渐形成一个小集市,这也是吴妹来选择在那儿开店的原因。
不过村里还是不比镇上,愿意花钱下馆子的人不多,所以她通常中午十一二点才开张,即便如此,也是开门在店里干坐着的时候多。
她原以为今天也没什么不同,没成想见到昨天的客人不知从哪找了个凳子,在店门前翘着腿玩手机,长长的咖色大衣铺到地上也不管。
她翘腿的姿态跟她的人一样,端庄优雅得像电视里的明星,和那些个二流子完全不同。
“那个…让一下。”吴妹来和她说话总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大概是这个城里人太时尚了,她想。
玩手机的人停下,抬起头。
吴妹来没看她的脸,而是任由目光跟着她的发梢,从手机屏幕滑上圆润齐整的指甲盖,拂过突出筋骨的手腕,最后贴到胸前。
周千龄抬手将头发悉数撩到肩后,笑道:“老板,我等了你四个半小时。”
吴妹来这才看她,只是依旧不看她的眼睛,“不好意思,我一般中午才开门。”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什么客户群之类的,以后想吃粉了我先在群里问问你。”周千龄调出扫码,满眼都是最单纯的、对吃的渴望。
吴妹来看着屏幕上来来回回的扫描线,感到隐隐的愉悦,那是种劳动成果得到认可的满足感。
她解锁手机,点开自己的二维码递给她:“我没有群,不过你要是想吃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开店几年,除了几个常客,她很少加人,毕竟跟她要微信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混混。
吴妹来把跟她要联系方式的雄性统一归结为混混。在她的认知里,正经人不会这么轻浮。
她初中毕业后去胡建打过一段时间的工,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她就买了三百多的二手智能机。当时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加上了老板□□,然后对方当天晚上就叫她老婆,跟她要裸照,看得她犯恶心。她那时候不会用,不知道还能拉黑删除,所以只能不去点那只企鹅。后来她捣腾手机琢磨出卸载功能,第一个就把□□卸了。
老婆……吴妹来自理解“结婚”的意思后,就暗自决定长大了绝对不结婚,这样的想法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坚定。
每当同学或是工友跟她讨论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时,她内心毫无波澜。她曾以为女生们集体编造了关于“喜欢”的谎言,就像人类凭空想象出神仙。直到看到某个工友恋爱时笑得幸福的样子,她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喜欢”这种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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