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绥川刚落了雨。
今晨空气湿润，一中校园内，飘浮着淡淡桂花香。
作为全市最好的中学，绥川一中培养出的学生却向来闹腾，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活跃分子。
早上十时五分，正值大课间休息时段，高二五班的学生们一反常态，迟迟不出教室，也没有跑到操场底下疯闹的打算。
人挤人，齐聚在门口，盯着站在走廊两侧的一男一女看。
男生不停搓着手，表情紧张，絮絮叨叨地在说什么。
那女生身材高挑，唇鼻的形状也漂亮。
倚在墙边贴的瓷砖上，被走廊外干净明亮的晨光照着，眼睫微垂，看样子好像快睡着了。
看着这一幕，五班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如果能把那男的从取景框里叉出去，整幅画面就电影感拉满了。
刚掐掉这个念头，吃瓜群众们后知后觉：“我去！又有人向江岚表白了。”
“没看错的话，那男的好像还是文科一班的吧……”
“知道！我室友说过，不就那白天上课睡觉，晚上躲寝室偷偷开手电筒背历史的畜生吗？”
“懂了，就陈明礼嘛，一班出了名的卷王，卷生卷死都快卷成神经病了，每次考试还不是考不过宁羡。”
“学个文科还这么卷，谁不知道江岚是咸鱼啊，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种好学生。”
当事人江岚其实很冤。
她刚度过了两节醉生梦死的数学课，本来打算趁着今天不用做操，去小卖部买瓶快乐水稍作清醒。
结果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来个路人甲，把她拦在班级门口不让走了。
路人甲情真意切，搓着手从学校跳绳比赛惊鸿一瞥开始讲起。说那天江岚舞动青春的风姿，无一处不灵动，刹那间就舞到他心里去了。
“嗯嗯嗯。”
那天跳绳比赛，她不就跳两下混了个参与感，之后光荣下台，名列倒数第二，还是因为有人请假弃权了。
路人甲又说，每逢他挑灯夜战，在茫茫题海中失去了前进方向，这时候江岚的脸庞浮上心头，总会给他疲惫的心带来一丝慰藉。
江岚开始思考，要不要把文具袋里那三寸证件照送给路人甲，这样她就能脱身去买快乐水了。
路人甲：“江同学，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这种爱学习的。但是，如果我们以后在一起了，我愿意为了你，每天少学两……不，一个小时。”
“这样，可以吗？”
江岚沉默了下，“同学，你没事吧。”
路人甲痛心疾首：“我怎么可能没事，自从察觉到了对你的心意，我每天的知识点都要少记好多个，再这样下去，我，我该怎么考上理想大学啊。”
五班全体学生，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路人甲。
江岚也发现了，只要自己活得够久，早晚能把人类物种多样性见识个遍。
路人甲还在嘀咕：“江同学，为什么你就是不喜欢好学生呢，好学生只是爱学习而已，也没做错什么啊……”
“谁说我不喜欢好学生了。”江岚皱起眉，打断了他。
路人甲愣住。
江岚的困意消褪了大半，终于把眼睛全部睁开了。
浓睫之下，那双浅棕色瞳目清亮剔透，像是被暖光晒得融化的焦糖，精致的下颌微扬，仿佛在与路人甲对峙。
“同学，你以为你一个人就能代表所有好学生了？你的自信，从哪儿来的。”
路人甲，哦不，陈明礼的自信，其实源自于他文科全级排名第二的成绩。
在陈明礼看来，除宁羡外，众文科生都是蝼蚁。
偏偏唯一真神宁羡还是个女生，论及学习成绩，全文科班男生无人能跟自己正面对打。
陈明礼：“江同学，你觉得还有哪个好学生比我更好？你告诉我，我不信他记住的知识点能比我多。”
眼看只有五分钟就要打上课铃了，江岚还想买饮料。
但她总觉得，在陈明礼展开的自信领域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对他造成打击了。
除了那位真神。
江岚索性说：“宁羡。”
陈明礼愣住了。
江岚嗓音清脆，尾音自然拖长，微微带着几分懒意。
是很有质感，且极具辨识度的声线，说出口的话，却杀人诛心：“宁羡，不比你好？”
围观群众目瞪口呆，集体沉默住了。
陈明礼愣在原地，过了两三秒，才挤出一句：“可，可宁羡是女生啊。”
江岚瞥了陈明礼一眼：“女生又怎么了？”
“我就喜欢女生。”
……
一班走廊外。
“你们听说了吗？五班那个美女江岚，她说她觉得宁羡比陈明礼更好。而且，还说她不喜欢男生，就喜欢像宁羡那样的女生！”
流言甚嚣尘上。
一传十，十传百，在几个班之间来回散布。
终极版本传到一班时，荒谬中带着一丝合理，概念暗中偷换，变成了“江岚宣称喜欢宁羡”。
也有保持理智的群众提出质疑：“疯了吧，江岚和宁羡，她俩不都是女生。”
“都是女生又怎么样，我前几天还听人说，江岚读小学的时候，就很是诡计多端，还向同班女生表过白呢。”
“啊？原来江岚喜欢女生啊，难怪这么多男生跟她表白，她没一个看得上的。”
“照这么说，江岚真的喜欢宁羡吗？”女生问出这句话，却同时遭到了吃瓜闺蜜们的白眼。
梳马尾辫的女生嗤笑一声：“你觉得可能吗？先不说五班那个江岚本来就是个不靠谱的德性，每次说什么，都是张口就来。”
“就说宁羡吧……怎么可能，那可是宁羡诶！”
“宁羡她每天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去教室的路上，平时连同路的人都见不着，每天就一个人拿着书到处走。我反正没见过，她身边有什么玩得特别好的。”
“像宁羡这么努力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上江岚那种咸鱼。”
马尾辫女生掰着手指头，细数宁羡不可能喜欢上碳基生物江岚的种种证据。
说着说着，周围附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她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自己所谈论的主人公静默不语，就站在眼前。
女生穿了件黑色校服外套，眼眸干净，神情冷淡，双唇浅而薄，乌黑长发随意束成一股高马尾，贴在纤瘦笔直的背脊上。
右手边拿着本练习册，正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马尾辫女生被吓得不轻，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宁、宁羡，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嗯。”宁羡的嗓音很好听，语调却跟白开水一样，没什么情感起伏，只是平铺直叙，“许晓倩，姜老师找你。”
“好嘞学委，我马上就去。”许晓倩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宁羡是掌管各科目大权的学习委员，在一班的地位非同一般。
剩下的两名女生根本不敢得罪她，假装自己很忙，远望天边，尴尬看风景。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教室。
那几名八卦的女生做贼心虚，跑得飞快，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宁羡没有着急走，打开书包，清点起了复习资料。
坐在后面几桌的陈明礼也不走，死盯着宁羡的动作，大有对方能复习多少本，他就装多少书的架势。
宁羡察觉到陈明礼的目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很平淡，但陈明礼被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他正准备问“你看我干嘛”，却见宁羡放下书包，转身，什么也没带，离开了教室。
陈明礼呆滞了。
因为宁羡带走的，是他支离破碎的胜负欲，留下的却只有一道侮辱性极强的背影。
天色近黄昏，操场洒落夕阳余晖。
宁羡沿着走廊，往教室外走。
她的步伐平稳，踩在楼梯台阶上，每一步间隔得并不算远，却也不至于太过接近，精准得像用尺子丈量过。
这份严整源自于习惯。
但楼道间倏然响起的那道急促脚步声，却打破了宁羡一贯遵循的那份秩序。
“哒哒哒——”
人影快速从身边飞掠而过。
宁羡轻轻皱眉，往前望，只看见洁白的裙摆微漾，少女的黑发在风和光线里恣意飞扬。
又一阵皮鞋踩地声响个不停。
浑厚的中年男声，在后面气急败坏地骂：
“江岚，你跑这么快干嘛，赶着去投胎吗！小王八羔子，等等我啊！”
宁羡顿在原地，静静看了一会儿。
直到楼道里的光影和尘埃落定，才继续往前走。
陆若茗把车停在校门口的停车区域，等着接宁羡放学。
好不容易盼来正主了，却发现一向勤勉的宁羡居然没背书包，不免有些惊讶：“小羡，听说你们过几天就要举行开学考试了，不带点书回去复习吗？”
“不了。”
陆若茗笑了笑：“看来，我们小羡对这次考试很有把握啊。”
宁羡：“还好，不算有把握。”
陆若茗：“那小羡你怎么没带书回来？”
“没把握拿高分，但超过文科第二，应该没问题。”宁羡声音很淡。
陆若茗一愣，失笑：“你这孩子，总这么谦虚。”
她说着话，伸手拉开了后座车门。
宁羡讲了声谢谢茗阿姨，坐了进去。
车窗外，车辆奔流不息。
陆若茗抓着方向盘，和宁羡闲聊：“说起来，之前我从没觉得你们一中的校服有多好看，总感觉那颜色太单调了，设计也死板。”
这是真的。
在绥川，一中的校服是出了名的丧葬风。
周一升个旗，学子们齐聚在操场上，活像组队出殡。
陆若茗瞄着后视镜，又补了句。
“不过刚才在校门口等你，看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跑过来，身上穿着你们那校服，倒是青春洋溢，挺好看的。”
宁羡垂眸，不语。
两三秒后。
宁羡静静开口，嗓音里难得有了点停顿起伏：“一中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是很好看。”
陆若茗“咦”了一声：“小羡，你认识那女生？”
“不认识。”宁羡看向车窗外闪烁的霓虹街灯，各色光线，渐次落入她眼中。
“但我知道，她叫江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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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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