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早!休息得怎么样?”吕逸明寒暄道。
“还好,就是房间有点冷,暖气不太够劲。”周遥川耸着肩膀,把羽绒服拉锁往上拉到头,再扯着黑色的毛线帽,把耳朵上沿盖住。
“带您去吃点热乎的,保准吃完就不冷了!哎,周老师能吃猪肉不?”
“可以的。”
吕逸明头前带路,经过了几家面馆却没进去。
面馆里的人还没进门就喊起来,此起彼伏地要着“牛大”“二细”“肉蛋双飞”。
吕逸明揣着手,向旁边的胡辣汤铺子努努嘴。
“胡辣汤也好喝,这边儿的人爱配豆腐,油辣子配老陈醋,再加上油条!吃法古怪,但香啊!”
说起豆腐脑,周遥川在东北也吃过咸辣豆腐脑,这回酸辣的也集齐了。至于苦味儿?那不就是卤水嘛。
“到了!卖这个的兰州可不算多,出了白银市,外地更难找到。”
周遥川抬头看看,“白银大肉面”的名号打在招牌上。
这也是家面馆,又和牛肉面有什么不同?
对了,大肉是猪肉。
出于宗教信仰的尊重可以理解,但从美食角度讲,猪肉可贡献了不少美味佳肴。
热气腾腾的面从大锅里捞出,淋上汤汁与各式小料,装在瓷碗中端上桌。
汤是鸡汤与猪骨熬的,猪肉馅细细切作臊子炒制成卤,面则同拉面一样,由师傅拉扯着加了蓬灰的面团,妙手生花,做出一碗粗细均匀、无比劲道的面。
葱花、香菜、红油辣子,向上一泼,嗬!不香才怪了!
吕逸明唏哩呼噜地吃着面,被烫得吸气,依然豪横得很。
周遥川则挑了面条,卷在筷子上吹了吹,才慢慢地吃起来,仔细品味肉香与面香。
汤面总是偏咸,一碗重盐高碳水还暖和的汤面,放在以往是重体力工作者的香饽饽。但厚重咸味之外,还有食物的本味。
吃完这香却不甚辣的面后,食客们浑身发热,通体舒泰,把汤喝个干净,才心满意足地闯入寒风中。
吕逸明带他逛过省博,见识过了真正的铜奔马与沙雕版的文创,又来到黄河旁边。
空气的温度或许已经是零下,但河水仍旧翻涌着白色的浪花,倒没有想象中的黄,而是水青色,也没有冻结。
“原本这段黄河是会结冰的,但因为上游修了水库,放下来的水流速快,温度高,就很少结冰。再有天一冷,黄土冻结,不常下雨,水流经过黄土高原带的土就少了,才会出现黄河变清的景色。”吕逸明解释道。
下午的时候,两人来到了一片种植着雪松的山头。
冰冷的空气中夹杂着沉淀的松木味道,不如香水那样扩散性强,反而像是小小的冰晶颗粒,随着呼出的水汽吐出再吸入。
前段时间的雪还没有化,他们踩着雪,向林子里走了几步,但吕逸明拦着他,不再深入。
“雪下可能潜伏着危机,我们就走到这里吧,刚下雪的时候,雪的气味会更明显。”
周遥川闭上眼睛,闻着雪松、雪、土地、寒风,层次感的画卷忽远忽近地呈现在脑海,心绪格外平静。直到恍惚中产生了幻听。
“周老师——”
他猛然睁开眼,回头,没有人。
吕逸明正蹲在一颗树下,从雪中捡起一颗松果送到鼻边轻嗅。
气味会将人与场景关联。
就像是闻到甜甜的蛋糕与烧炭块的气味,就会想起校门口推着车,卖现烤蛋糕的大叔笑意和蔼地向模具里倒面糊,小声地说着“马上就好”。
闻到地铁口烤红薯的香气,就会想到北方深冬的傍晚,放学后跑到热腾腾的炉子旁边,抽出几块钱,要了一块烤红薯,握在手里又烫又暖,不由得在两手之间反复倒腾。
闻到潮湿木板的霉味,就会想着曾经临时住过的小阁楼,那吱呀吱呀响的台阶上走下来两个小心翼翼的人,嘀咕着“跟要塌了似的”。
闻到这样的雪松,忽而闪回雨夜,又从雨夜的小屋迅速跳转到在雨中奔跑,在房檐下避雨,又撑着伞走过的夜晚,沈逝水穿着自己不防水的衣服,却把伞斜向他,胳膊与手紧紧相贴,温度犹在。
气味唤醒的回忆通常会从深处挖掘,带着根系出土,再次深刻地烙入记忆,多少年前的事都有可能重现。
周遥川的身子轻微颤抖。
“吕老师,外面有点冷,我想先回车里。”
“唔,您去吧,我再捡点回去。”
周遥川到车上打开暖风。身子倒也不那么冷,只是隐约泛滥的情绪让他想要找个独处的空间,稍微缓和一下。
“在某处下过雪的雪松林,闻着令人安心的气味突然又想起了你。”他立刻敲下这句话,发给了沈逝水,不再迟疑。
消息又沉寂了,周遥川也不想着要他秒回,毕竟这种一时兴起的直球,哪怕是打给他,他也要反应半天,更何况是翘首以盼的沈逝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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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日子里,周遥川时常突然骚扰沈逝水,倒像是小时候的顽皮劲儿起来,想一出是一出的,能够放开了敞开了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怀念。
毕竟童言童语,大家多少会宽容些许。而不需要像是长大之后,战战兢兢地组织语言,连位置和顺序都有数不清的讲究,谁也不知道面对的人是否介意,一刻都不能放松下来。
车开过冬日的乡村与县城,荒凉的道路两侧闪过歪歪扭扭地写着“相爱吧终有一散的人们”,“少生优生幸福一生”的断壁残垣,和这里的人们一起,将这片土地的模样勾勒。
有人在广场唱歌,激情澎湃。
“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一直走,走过了人性背后和白云苍狗。总以为答案会出现在下一个车站,随后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明白。*”
有人站在落了雪的黄土中,裹着灰色棉衣在枯树中逡巡,一只喜鹊从他的头顶嘎嘎叫着飞过,他木然地端了端揣起的手,仿佛一个稻草人。
骨瘦如柴的黄狗汪汪地叫了几声,迈着小步钻进墙洞里,露出半个黢黑的湿漉漉的鼻子。
屋子里叮叮咣咣地响着,水雾和薄烟从烟囱扩散开,像是一节火车头正在吞云吐雾,却散发着不同于煤炭的香气。
那片广袤的田地或许是种土豆的,路边还滚落着几颗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的土豆。
两岸的山夹着河,高矮楼房拔地而起,拥挤地填满了土坡。
一群人们踩着高跷,在阳光正好的时候排练着什么,衣着打扮十分精致,穿红戴绿,不同于上个月曾经见过的“村剧团”那么就地取材。听说春节时会有社火表演,有的全村上阵,有的会有舞龙舞狮,有的会演出神话剧目,还有那影子腔、木偶戏,文县的池歌昼也值得去看。
吕逸明一路上捡了不少东西,什么树皮、果实、种子,怕往南走气温上升,把车载小冰箱都用了起来。囤货里自然有他的辣椒。
一路吃下来,吕逸明更不敢称体重了。
这酥脆烤制黄馍、绵软香辣的呱呱,配上浓烈新鲜的杏茶,这只是一顿传统早餐。
更别提热面皮、猪油盒、牛肉糊糊、酿皮子、天水麻辣烫……这些听起来就是碳水、脂肪、辣椒填满的餐点,可得配上些罐罐茶、杏皮茶解渴刮油。
周遥川向来吃得少,天气又冷,动脑子写文消耗也不少,勉强还能维持得住体型。
“等开春了我要去爬山!不行了,年纪大了就是爱长肉!”吕逸明在副驾叹气,瞅了一眼手机,已经是十二月的最后一天。
“周老师,看来咱们要一起跨年了。不知道你和暗潮老师有没有约?”
周遥川唇角上扬,“有,这段时间我们也有联系,感觉自然多了。”
“暗潮老师会到甘肃来吗?”
“不会,但约了晚上视频,所以就不去深山老林了。”
“呼,还好,我不会碍事儿。”吕逸明笑着拍拍胸口,“那咱们也去找个地方,吃上今年最后一顿美味吧!”
陇南到了夏天那就是一处水乡,森林江河,丘陵良田,有天池也有云海,可谓“陇上江南”。
到了冬天,最低气温通常也就刚刚零下,但因为湿冷,在没有暖气的室外仍然冻人。
他们停了车,带着满身凉意闯进饭店。
大盆的浆水酸菜拌汤上桌,和手抓羊肉、东乡土豆片,成为今年旅行的收尾宴。
不同于东北和南方的酸菜,这里是用苦苣菜、包菜、芹菜等腌制发酵的酸菜,味道上有所不同,既没有乳酸菌发酵大白菜强烈的酸香,也没有复合调味的重口酸辣,而是保留了菜本身的味道。
苦苣菜微微带苦,包菜香味醇厚,芹菜则偏清香。里头再加上玉米面疙瘩和盐煮煮,就成了一锅乡味特色的烙印。
吃过饭后,吕逸明打算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动,周遥川便先回屋。
“吃过饭了吗?我刚刚吃过浆水酸菜拌汤,忽然想起了豆汁儿。”
“在吃呢,和大家吃钵钵鸡。怎么想起豆汁儿了?”
“很多传统名吃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哪怕到了现在,人们还是好这口儿。”
“还真是!”
周遥川轻笑,随即敲下另一个话题,“成都跨年应该有很多活动吧?”
“融创乐园飘雪摩天轮,双子塔灯光秀,成都有不少跨年活动。本来宽窄巷子的音乐节还想邀请我,我不想去。没有周老师在,这吉他不过是娱人的乐器,灯光我看得也不少,感觉没意思。”
“可以和大家出去走走,现场的氛围感肯定很好。”
“但我想陪着周老师……我们马上吃完饭,一会儿和你视频呗。”
周遥川垂眸,回了个“好”,随后躺在床上,摸着吃得饱饱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做出改变,充满未知的一年过去了。明年会如何,会更好吗?
但至少,有了沈逝水的这一年应该会更加不同吧。
*引用歌词:李志《定西》
*参考:《甘肃人的早餐,到底有多“瓷实”?》地道风物
《非遗贺新春|陇南:于热闹红火中培根铸魂》甘肃文化和旅游厅
《陇南民俗与年味,“年”在一起》微游甘肃
加点儿私货,做小蛋糕的大叔是存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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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年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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