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木刚被棠海捡回定天山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烧了三天三夜，吃了药丸也不见好转。
棠海说这是心病。刚在一场山火中死里逃生，丹木又这么小，肯定是怕的。
他坐在床头，床顶上的香囊换了一个又一个，但丹木始终睡不安稳，一会儿哭一会儿吐，凉帕子都换了好几条。
“师父，这小孩不是山鬼，吃你的药丸不管用吧，要不我抱下山去寻个郎中？”炬归取走丹木额上的帕子，道。
“你抱走能放心吗，还不如让我去。”姜荷翻了个白眼，把炬归挤到一边。
棠海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别争了，我去吧。”
这两个没一个稳重的。
棠海治不好丹木。虽然丹木不是山鬼，但香囊有镇静的作用，即使是凡人，被吓着了也能很快入睡，只要丹木能睡着，他就能想办法挥走那段不愉快的经历。可香囊似乎对丹木没用，不该啊。
棠海知道山下有个婆婆医术了得，长居林中与世隔绝，若不是他那次碰巧走进了那片林子，都不知还有这样一位神医。
那天他刚从南明山回来，原本准备上山闭关的，途中看见一片突兀的林子，林中树木用药汤浇灌，叶子上总会往下落一些透明的液体，如雾一般轻薄，但只要靠近皮肤就会如烈火焚身般灼烫，像是刻意在阻止外面的人进入。
棠海挥挥袖拂开他周围的液滴，踏进了这片林子。
林子很深，走到最中心的位置才看见一间小木屋。
南阿婆就蹲在院子里打理她的药园。
棠海看见南阿婆手腕上戴了一串药珠，恰是解汁液灼烧之痛的。
这个人好生厉害，他只见过用了法术的树会伤人，还没见过以药养树的人。
棠海只想远远看看是什么神人，却不料对方忽而抬起了头，他一身白衣在树林里格外扎眼，总不能在凡人面前直接消失了去，便大方走了出来，喊了声“婆婆”。
南阿婆年龄比他小得多，但是顶着这样的脸他不能喊南阿婆姑娘。
那时的南阿婆头发还没有完全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并不清晰，只是常年在院中看顾药园，皮肤有些粗糙，肤色也偏黑。
“小伙子，你是怎么进来的？”南阿婆没想到还能在林中看到别人。
棠海不动声色地捏了一串和南阿婆一模一样的手串，捋开一截袖子道：“和您一样的手串。”
其实这时候棠海已经漏洞百出了，那手串一看就是南阿婆自己制的，哪能找出来一模一样的第二串，可南阿婆并未多想，道：“原来你也会医，在林外研究了不少时日吧。”
棠海笑着道：“是。”
南阿婆只看了一眼就道：“医者不自医？你都快病入膏肓了吧，瞧这唇白的。”
棠海愣了一下。快到虚弱期了，身子的确不大如意。
“既然你能进来，那就说明我们有缘，留下来吧，我给你熬几副汤药，喝了保准你能回春的。”南阿婆道。
凡人的药对棠海没用，所以他拒绝了：“不用了婆婆，我这是没睡好身子困乏，歇几日就好了。”
“我看可不是，放心，不收你钱的，我是医者，怎么能放任一个身子骨不爽朗的人从我院子里出去。”南阿婆拍拍手上的土，随手拔了几株草，又去小棚里翻出晒干的药材，不容棠海拒绝，就放进了药罐中。
棠海叹了口气，在院中的小凳上坐下，弯腰把他脚边快焉了的草药扶正，那株快枯黄的草药很快变得蕉绿。
虽然凡人的药对他没有益处，但也没有害，谎都撒出去了，现在可没法走人了。
棠海喝了一副药，他活了这么久从没喝过这样苦的药。
这样的药被逼着喝了两副药，棠海借口出去透气，躲起来运功修炼了两个时辰，把自己的病气压下去，这才回到院中，故作惊讶道：“婆婆，你的药竟这样有奇效，我自愧不如，叨扰您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南阿婆盯着棠海看了很久，喃了一句：“药效这样快？”
“是啊，婆婆您真神了，虽然您说了不要报酬，但冲您这个医术，我也该给您的。”棠海从袖中取出钱袋子放到了院里摆东西的小木板上。
“拿走拿走，我不要，你若是诚心的，不如和我交个友，你不会医术吧。我不知道你怎么进的林子，但我已经很久没在这林中很久看见活人了，能进来算你的本事，我愿意教你这个朋友。”南阿婆道。
南阿婆是聪明人，棠海也没有刻意掩盖事实，被看出来实属正常。
棠海闻言，思索片刻后道：“我是定天山道馆里的道士，冒昧问一下，婆婆您为何一人住在这林中？”
“道士啊，难怪呢。”南阿婆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住在这儿，都是为了这片药园子，年轻的时候还住在城镇里，就我的小院里种药材，全城的医馆都没我家的看的好，我是爷爷和父亲亲手教出来的圣医，不图钱财，只想救尽天下患病的苦者，可，我们乐意，城中其他药铺和医馆不乐意，挡了他们的财路啊。”南阿婆摇摇头，低头整理她的药园。
她佝偻着身子，趴在地上看自己的药苗有没有长出根，慢慢道：“他们合伙报了官，医馆就被整垮了，爷爷当场被他们气没了，父亲大病一场，不日便也跟着去了，他临走前千般万般嘱咐我，一定要守好这片药园，若还待在城镇，他们定不会放过我，所以只好把药园子搬了过来。”
南阿婆一家人救死扶伤，没杀人没放火，报官官府也不该管，若说这之间没什么勾结，棠海是不信的，只是苦了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只能在日日折磨中死去。
“可您在林中，旁人也进不得，要这药园子如何看病？”棠海问道。
“以往都是在城外遮了面去看的，口口相传名声也大了起来，今年不行了，官府查得紧，我只能躲在林中，寻个适合的时候把药材卖出去好了。”南阿婆满脸愁容，心里还惦记着那些等着她救的人。
“您是善人，天道不会亏待您的，这些事这些人都会有自己的因果，婆婆不必忧心。”棠海道。
“你是道士，看的明白，可我只是一个医者，只有救人的心思，你就是因果看得太明白，才叫人觉得太疏离，小伙子，你懂礼，可懂的太多就是少年老成，我一打眼就看出来了。”南阿婆笑了笑。
棠海哪里还是少年。
他抿唇轻笑，道：“婆婆您也是智者。”
“如何，钱袋子可以收回去了吗。”南阿婆头也不抬道。
“既然如此，我便交您这个友，多谢您的照顾，我该上山去了。”棠海拿走了钱袋子，出林子后便留了一个庇护这里的阵法。
南阿婆知道了他是观中的道士，每月都往山神庙里塞一筐药材。这些药材处理后都被棠海做成了药丸，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送给了南阿婆。
棠海每年也会下山看望南阿婆，给她送去御寒的衣物。
他以为南阿婆的医术不会在山上起作用了，没想到丹木出了事。这时候棠海第一个就想到了南阿婆。
他抱着丹木下了山，敲响了南阿婆的门。
南阿婆看见他抱着一个孩子，尽管惊讶，但还是先问了丹木的情况，没多一会儿就写了药方，道：“我这儿没有这几味药材，你得上城中去买，千万看着不要叫人缺了克数，喝上五日若还不行，可要赶紧抱来啊。”
棠海抿抿唇，声音几乎是在求人：“这小孩是我养着的，我不放心他，恳请婆婆与我上山，若是出了差错，也好能及时让您看看。”
棠海不用去城中买药材，山上药材齐全，虽说他可随时画符到山下来，可他还是不放心丹木，若婆婆在山上，不管出了什么事，至少都能找到人给丹木看看。
“如此也好，但我这药园离不开人……”
“观中有人会种药材，在此期间会帮您好好打理。”棠海许下诺言道。
定天山上师徒六人，只有棠海会种药材，等婆婆离开，他就捏几个小人下来照看药园。
“你安排的人，那定是放心的，我随你上山吧。”南阿婆信得过棠海，很快答应了。
现在还不到海棠花开的季节，不能叫凡人生疑，是以定天山的海棠花一夜之间全部败落，连残花都没有剩下。
南阿婆踏进定天山时，只看到了光秃的树枝。
棠海守着丹木守了五日，南阿婆怕他熬坏了身子，叫他去休息，他每次都说已经靠在床边睡过了。
“棠海啊，山上这些都是你养的孩子？个个水灵亲人的。”南阿婆叹道。
“是我捡回来养的。”棠海眉眼柔和，轻轻捏了捏丹木的脸。
丹木已经退热了，现下睡得踏实，小脸有些瘦，但好在面色不错。
“难怪你身上有股老成的味，原来是因为养了这么多小孩，我也喜欢小孩子，可惜……”可惜什么南阿婆没继续说下去，或许她觉得牺牲一些换来别人的健康也没什么可惜的。
棠海本想挥掉丹木脑中那段不愉快的记忆，可南阿婆一句话让他没了这个心思。
南阿婆说：“有这样的记忆，这小孩日后必定同你一样是个悯怀苍生的人。”
其实南阿婆是在说棠海教的好，棠海也知道南阿婆是这个意思，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一股隐隐的感觉，觉得这段记忆会给他和丹木带来一些故事。
这段记忆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后来丹木醒了，但他并不知道是南阿婆救了他。
山鬼和凡人的牵绊越少越好，棠海没告诉他，只是在第二年下山时带丹木去拜访了南阿婆，丹木对此早就没了印象。
一段以棠海视角展开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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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南阿婆见客乐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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