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漪还记得出门时告知车夫目的地后他看自己的古怪眼神。
她表面平静,实则内心也有些尴尬。
这也没办法,毕竟病患在那,她无法裹足不前。
在车厢里坐着穷极无聊,只好闭目养神,而竹茹却在这时塞了一包东西给她。
“何物?”邹漪一层层剥开包袱。
“广宁斋新做的点心,我怕姑娘路上肚子会饿,所以特地带了些,姑娘趁热吃吧”竹茹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扭开塞子,递到邹漪面前。
拿起水囊闻了闻,邹漪不由得惊讶,这竟然是酒。
邹漪立马就精神了,竹茹也太懂自己了!
“这是白矾楼新出的绿溪酒,酒劲不大,装进水囊前我还特意热过,姑娘少喝些,用来暖身最好。”竹茹提醒道。
邹漪满心欢喜,不要紧,能喝就行,毕竟是去治病,她也不会喝的醉醺醺的误了正事。
包袱里的点心是金皮饼和透花糍,据说这两样点心广宁斋的老师傅每半年才亲手做一次,竹茹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买到的。
点心就酒,这样的搭配虽显得有些奇怪,可邹漪吃的十分开心。
饮下一口酒,塞了两块点心进嘴里,看着蓉秀在一旁怯怯的看着自己,邹漪觉着她估计也是饿了,所以也拿了五六块点心给她吃。
蓉秀应是真饿了,试探着塞了一个点心进嘴里,接着剩下的点心被她快速的卷进了喉咙里。
邹漪看她吃的香,又分了一些给她。
………
群芳阁终是到了,可这座青楼的外表总给人感觉透着一股子与其本身相反的气质。
邹漪只觉这群芳阁外貌古朴,气势恢宏,外观上颇似一座浮屠塔。
“这里以往是座寺院不成?”邹漪脑中产生了一个荒谬的疑问。
邹漪猜的其实不错,这座青楼在太祖皇帝在位时确实是座显应寺,其势最盛时有近两千名僧人。
佛寺从中原出现时就不纳赋税,同时又占有大量田产庄园。
太祖皇帝当年起兵入京后,为了充实兵源和国库,勒令京中大量寺院僧人还俗,每寺只容留下少许僧人传法,许多佛像也被融了拿去铸钱,显应寺就是其中一座。
后来太祖皇帝合并大批寺院,显应寺仅剩的几十名僧人也迁走了,再后来岁月更迭,这里阴差阳错之下竟成了座青楼,且生意看起来还挺不错。
邹漪三人走进阁内,一股十分齁鼻的香味扑面而来。
“哟,这不是蓉秀吗,你这死丫头跑哪去了,今天的活干完了吗,没干完仔细你的皮。”一个龟公领着几个小厮本在笑眯眯的和几个狎客说话,见着蓉秀后立刻凶神恶煞的骂道。
“我的活早就干完了。”蓉秀强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回道。
“你以为干完活就没事了?现在早就不是你主子吆五喝六的时候了,那贱人估计没几天好活了,等她死了,你估计也要被开脸接客了,到时候……这两人是谁?”龟公话说到一半,看见蓉秀背后的邹漪和竹茹,立刻盘问起来。
“这两位是我请来给娘子治病的,烦请龟公让一让”纵使被这龟公诅咒自家娘子气的青筋暴跳,可蓉秀仍是收住怒火,平和说道。
“在下是百草堂的东家,听闻贵阁花魁娘子身有顽疾,久治不愈,今受蓉秀姑娘之请特来诊疾,还望足下不要为难。”邹漪摘下帷帽,朝那龟公施了一礼。
进阁前,在竹茹好说歹说下,邹漪才不情愿的戴上了帷帽,毕竟这是青楼,脸还是遮一下比较好。
可眼见蓉秀被这得势小人为难,她只好摘下帷帽,稍作回护了。
那龟公听见邹漪说自己是给牡丹诊病的,自己也不敢拿大,回了一礼后,又狠狠剜了蓉秀一眼,随后带着小厮离开了。
蓉秀对邹漪道了声歉,然后在前面引路。
踏上一节节楼梯,穿过一重重发出淫语靡音的房间,邹漪也是开了眼界。
什么双星伴月,二龙戏凤,还有一些品味独特的客人怀抱嬖童,身伴娈宠,很显然,对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的邹漪造成极大的震撼。
途中邹漪还碰见了一个熟人。
“那不是…二皇子吗?”邹漪只见面前一位熟悉的身影匆匆下楼而去,身旁还带着一个粉面朱唇,身形瘦弱的男子,后面跟着几个侍卫。
邹漪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蓉秀,我问你,那位公子身旁的男子你认识吗?”邹漪抬手一指,蓉秀随她指引看去。
“看身形,应该是我们阁内伎乐司的伶人华笙,难道邹大夫看上他了?这好办,只要…”
邹漪:“……”
“蓉秀你误会了,我家姑娘只是觉得其人眼熟,像是一位故人,没别的意思。”竹茹适时出来打圆场。
蓉秀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接着在前面带路。
邹漪终是来到了牡丹住的地方,可这里异常偏僻,是一个十分隐秘的角落。
这间房的陈设像是寻常女子的闺房,但添设了许多别的东西,诸如琵琶、瑶琴、箫笛之类,房间正中还摆了一面好看的羯鼓,要不是给人看病是大事,邹漪真想上前拍几下。
蓉秀进到内寝里,邹漪隔着纱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床上躺了一个身影,蓉秀走到其身前跪伏在地,轻声呼唤那人,待唤醒那人后,蓉秀继续在其耳边说话,还时不时回头看邹漪二人一眼。
过了许久,那人才缓缓起身,在蓉秀的搀扶下去屏风后换了身衣服,接着才自己掀开纱幔,走到了邹漪面前。
邹漪一见其人,只觉我见犹怜,此女不愧牡丹之名。
邹漪这十几年来见过无数女子,可若论容貌,面前这女子当之无愧可排第一。
这位牡丹娘子身材高挑,面似银盘,眼若秋波,唇如朱丹,眉若烟柳,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发丝因未梳髻而随意垂在肩上,只别了个竹蓖,其一抬眼就给人仪态万方之感,若非知她身份,邹漪只会认为她是哪位重臣贵戚家的女儿。
“奴家见过邹大夫”牡丹朝邹漪行了个万福礼。
邹漪随即回礼,她回味了一下牡丹的声音,只觉声若凤鸣,有勾人心魄之感。
“不愧是花魁啊。”邹漪暗暗感叹道。
邹漪也不再废话,开始了自己的诊病流程。
先搭脉,再看舌,思索一番后,又让竹茹和蓉秀回避,自己亲自查看病人身上私密处。
解下衣服,邹漪先查看其背,这一看之下只觉触目惊心。
牡丹的背上密密麻麻长满了形若花瓣的疮疤,邹漪用手碰了碰,问牡丹有何感觉,牡丹回答无感,邹漪又问她此疮刚出现时有何感觉,牡丹回答刚出现时有些瘙痒,可抠破流水结痂后就不再痒了。
邹漪听后在脑中疯狂思索,然后道了声歉,又开始查看其玉门。
邹漪仔细查看,既无糜烂,又无红肿,这也不像是得花柳病的样子啊。
邹漪在道了声得罪,又将她全身上下再仔细检查了一遍,半刻钟后,邹漪让牡丹穿上了衣服。
牡丹目含期待,随着邹漪的身影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
邹漪又开始问她之前给她诊病的大夫是何说法。
细细听来,邹漪的眉越皱越深,而牡丹说完后,则是面色苍白,神情变得极度萎靡。
在世人眼中,一个妓女得了病,除了花柳这种脏病,还能是什么病呢?就算她是花魁也无法例外。
除邹漪外牡丹一共看了八位大夫。
其中四位一看她背上疤痕再加上她屡发高热不退的情况,给了她一个得了花柳病且命不久矣的诊断,随便写了个方子糊弄了事。
有一位一看见她背后的疮疤,似是勾起了这人不好的回忆,吓得转身就跑,别人问这人原因,这人就说牡丹这病像极了他曾经经受过的一次疫病,那症状也是背上长了这样相似的疮痕,也是高热不止,那次因这病死了不少人,过了许久才止住疫情。
听闻此语,此后再也没人敢往牡丹房里来,老鸨听闻她得了花柳病且快死了,从她房里搜刮走了她的积蓄,还把她的住处迁到了这里,只有一个蓉秀愿意留下伺候她。
最后三个大夫则是看也没看牡丹身上症状,随便开了方子拿了钱就走了。
邹漪听完邹漪的讲述,拳头也渐渐攥紧了。
因庸医的糊弄差点害了一个女子的性命,在那些人眼里,妓女怕是还不如牲畜吧。
“放心,你的病非是不治之症,有我在,你不会死。”邹漪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真的吗?可那些大夫明明说我快死了,我真的可以活下去吗?”牡丹眼中含泪。
任谁经历了死亡的宣判都会恐惧,可在经历宣判后又被人推翻判决,谁都会流泪。
“放心吧,我会治好你的。”邹漪拍了拍她的手。
蓉秀在一旁听闻后立马跪下给邹漪磕头,口中还念叨着多谢神医之类的话语。
邹漪在竹茹的服侍下用药粉和水洗净手后,拿出了笔墨正要写方子,可这时她却停了下来,回头望着牡丹,眼中闪过疑虑。
“邹大夫为何这般看奴家,难道我这病…”牡丹紧张问道。
“你跟我走吧!”邹漪脱口而出。
“啊?……这…邹大夫若是不嫌弃奴家,奴家愿…”牡丹起初没缓过神来,然后面颊微红,情态扭捏。
竹茹和蓉秀在一旁面面相觑,神情恍惚。
“啊不是,我是说,你要不要跟我回百草堂,等我把你治好了,再送你回来。”邹漪赶紧解释。
“听你说来,群芳阁已有新花魁,阁内上下盼着你病亡的人不在少数,你若是继续留在这养病,就算我给你写的方子有效,也难保不会有人做手脚。你若跟我回百草堂,我敢保证,只要给我两个月时间,你的病一定痊愈,到时候你再回来,你回来后赚够赎身的钱就自赎离开这吧,那老鸨这么对你,可见她也不是什么好人…青楼的老鸨就不见得有几个好人。”邹漪劝她道。
青楼里的妓女到了一定年纪并获得自由身后,一般有两个选择。
要么趁容色未衰挑个商贾巨富嫁给其为妾,要么留在青楼调教新来的女子歌舞和陪客技巧。
像牡丹这样的花魁,估计以后大概率会给人做妾吧。
邹漪没那个劝人从良的心思,因为她既非富商巨贾,也非达官显贵,没法娶了她。
“容我跟妈妈商量一下,多谢大夫关心。”牡丹凝神想了许久,觉得很有道理。
“不用谢我,在下只是不忍见美人凋零罢了。”邹漪回道。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