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
终是沈常逢败下阵来。
林若风打开塑料碗盖，粥香味瞬间漫入鼻腔，林庚旸也吸了吸鼻子，说了句：“真香。”
沈常逢说：“林叔，您要是饿了就先吃。”
林若风叹气：“他没少吃水果，饿不着。”
“……”
林若风被这件事情搅得心烦意乱，半个小时前班上有个学生饭卡又没钱了，让她联系家长充钱进去。
但是那位平常在家长群拱火时格外活跃的家长，在这个下午却怎么也联系不上。
联系无果，林若风只能让那个学生先借别人的饭卡吃着。
就在林若风洗干净手，准备喂粥时，那个家长终于打电话过来了。
在打电话前，林若风发了文字给他，这通电话完全没有必要。
林若风不接，他就一直打。
不依不饶地打了五个后，手机锁屏忽然弹出一句：
【老师，帮我问问他要打多少钱进去】
“……”
沈常逢大约看出她的心情不好，非常配合地吃完了一碗粥。
直到粥碗见底，林若风忽然在他脸上看出一丝痛楚，同时还有他鼻尖沁出的薄汗。
“你……”她欲言又止。
沈常逢的手艰难地悬在半空，“嗯？”
林若风抽了张纸帮他擦了把嘴，“很痛吗？”
沈常逢轻轻摇头，“不会。”
林庚旸说：“对了小风，你要轻点，刚大夫还交代过吃东西要慢点。”
“……”
但凡早说一点呢。
林若风慢慢将病床放平，又从沈常逢脸上捕捉到一丝悄然隐匿的表情。
“……”
喂给林庚旸吃下一碗粥，林若风匆匆赶去学校，在出医院时她就跟那位家长说了，平时打多少这次就打多少。
但当她刚踏入教室时，那人又打来一通语音电话。
林若风直接把学生请到办公室，任由他们父子二人去说。
晚上九点半，林若风回宿舍洗了个澡，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医院。
病房内，江琴在近门的第三张空床上闭目休息，林庚旸也踏实地睡着，只有沈常逢的床头，还透着微弱的光线。
林若风推门的动作惊动了江琴，她顺手开了床头灯，小声问：“小风？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看着他们。”
林若风说：“妈，明天周六呢，我和你一起守。”
江琴这才说：“好吧，那你过来和我挤挤。”
沈常逢在这时动了动，幅度很小。
林若风刚要躺下，忽然想到什么，走到护士站问302第三床的病人能不能起身上厕所。
护士说，可以的，他伤得不是特别深，注意点就没问题。
回病房，林若风停在沈常逢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沈常逢愣了好半天，问她：“有什么事吗？”
林若风：“你要上厕所吗？”
“……”
就在她以为他打算以沉默拒绝的时候，忽然听见他浅浅应了声，“嗯。”
林若风小心地将人扶起来，扶到厕所边，打开灯，目光扫到他小腹左边透出的丝丝血迹。
她抿了抿唇，说：“不要关门，我帮你握着把手，有什么不舒服第一时间喊我。”
沈常逢一言不发地进了厕所，两分钟后冲水声响起，十几秒后里面一阵安静。
林若风蹙眉，轻喊：“沈常逢？”
“……”
顾不得太多，林若风直接推门而进，在对门的镜子里，与沈常逢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对视上。
他似乎就要将嘴唇咬破，双手紧紧捏住洗手盆两边，双鬓也挤出了青筋。
“你打算就这么扛过去？”林若风抱臂，定定瞧着他。
对于这些爱硬吃苦的，她实在是毫无办法。
“……没。”沈常逢声音有点哑，“刚准备叫你。”
林若风把人搀扶回床上，并出去请护士来检查，她给沈常逢换了一圈纱布。
走的时候交代林若风，尽量让病人减少运动的次数。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生，好在江琴在身边，来自于母亲的气息，让林若风获得了三个小时的安心睡眠。
照看的人要比病人起得早，林若风一大早就出门买了好几份早餐。
母女二人吃好后，林若风从洗手间出来，忽然听见沈常逢对这江琴说，“阿姨，能不能辛苦您喂我吃两口？”
林若风脚步一顿，江琴站在林庚旸床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行，那小风你来喂你老子。”
人家不让，林若风自然不强求，这个人情还真是难还。
三天后的下午，沈东第二次赶来病房，这次对沈常逢的态度好了些。
他关心了两句林庚旸，又顺势切到生意，但林庚旸没什么反应，他就自讨没趣地逛到床边看了会窗景，最后停在沈常逢床边，说：“好点了吗？”
沈常逢始终不与他对视，随意应声，“没事了。”
“没事就好，等会我去缴费。”
林若风看了眼沈东，对方既像忘记她说的话，又像刻意提醒，好在林庚旸拉了拉她的袖子。
林若风恍然大悟。
“沈叔，我想出去打点水，您能陪我一下吗？”
沈东点头，跟林若风出了病房。
林若风直言道：“叔，沈常逢的费用我都交过了，您不用再操心了，安心陪着他就好。”
沈东从进门以来就没放松的眉头终于散开一些。
“若风啊，这怎么好意思呢，这件事我们也有责任，不敢再让你垫钱啊！你花了多少钱，我现在转给你。”
“不用了叔叔。”林若风露出一个随和的笑，“这是我该做的，况且对方也会赔偿一部分，您就放宽心吧。”
沈东沉默着看了林若风几秒，疲惫的眼中堆满感激，林若风晃了晃神。
虽然她自觉是个冷漠的人，但在此刻还是动了一些，同情心。
她不是对沈常逢的家庭情况毫无耳闻。
送走沈东后，沈常逢忽然跟林若风说想出去看看夕阳。
林若风明白他的意思，找了把轮椅来把人带了出去。
人民医院后门，往左拐五十米，就是路江的河岸。
这儿种了一排柳树，在夕阳下透着很漂亮的墨绿色。
沈常逢说：“你不用帮我垫钱。”
林若风说：“这是我该做的。”
“可是你不觉得你已经尽到责任了吗？”
“比如？”
“……”对方被噎了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比如你这些天跑前跑后，处理好这件麻烦事——林若风，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名字。
“那只是你觉得够了。”林若风低头，看见橙色的光落在他的半张脸上，“我只是在做我自己分内的事。”
“加个微信吧。”他忽然说。
林若风让他出示微信码，她视力好，不经意扫到他微信排在最上面的新消息。
【宝宝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是对方发来的。
刚扫好码，沈常逢手机屏上忽然弹出一条视频申请，来人没有备注，正是最上面的那人。
林若风很尴尬地收回视线，她无意偷看，自觉道：“需要我回避一下么？”
沈常逢说：“嗯，麻烦了。”
林若风走到江边，给办公室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可能会晚几分钟赶到，让对方帮忙看一下班。
几分钟后，林若风见沈常逢放下手机，便慢慢踱步过去，见他神情恍然，便问：“要去那边再转转吗？”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沈常逢揉了揉眉心。
“真不用？”
“你今天不用看晚自习吗？”沈常逢侧了下脸，“林老师。”
“……”林若风挑眉，心想不领情就算了，“那回去吧。”
五月份，上头已经不吝啬地把热浪撒向人间。
这会林若风正顶着大太阳看跑操，忽然收到江琴发来的短信。
妈咪：【爸爸等会出院，常逢那小子也说要跟着一起。】
【有时间过来一趟】
林若风算了下时间，沈常逢不过才住院一周，而他身上那种伤，再住两三天应该会更好。
好在三四节不是她的课，能离开学校一会儿。
车子保修完昨天才开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沾了除污的光，这一路都是绿灯。
302房里最外的病床前几天就有人住上了，是个老人家，陪床家属是个很乐观的中年女人。
江琴很爱与她聊天。
其实林若风推开门进去，还是那个阿姨先跟她打了招呼，江琴反应过来后，回头来笑了笑：“小风来了啊。”
“嗯。”
林庚旸说：“你跑来做什么？当老师的天天跑出来，你讲不讲责任心？”
林若风懒得跟他说。
“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老子没什么事，你那边那么多孩子，你不管好，哎！”
那模样，简直恨铁不成钢。
“……”
江琴瞪了眼林庚旸，“就你话多！”
“妈，我看东西都收好了，还有什么要弄的？”
“差不多了，等会办个手续就行。”
“好，我去吧。”
林若风扫见沈常逢床底下摆着的行李袋。
他最近气色好多了，现在已经能悠闲地边吃水果边刷短视频了。
“你也要出院？”
沈常逢点头，“我问过医生，他没说现在一定不可以出院。”
林若风：“具体怎么说？”
“保守起见，再住两天。”
“……”林若风顿了顿，“你怎么这么不遵医嘱？”
“没办法，我身子骨硬，自我感觉已经可以出院了。”
“常逢呐，听叔一句劝，你再踏踏实实住两天，等休息好了咱再走行吗？”
沈常逢在长辈面前总是一幅乖巧的模样，这份乖巧将他的执拗淡化去一些，“林叔，我真的没事了，今天早上护士还说我恢复得很好，回去养两天得了，再说了，这住着实在是耗钱啊！”
林若风终究没拦住沈常逢。
她先送了父母回家，又照着沈常逢发来的地址，将车开进一个老小区。
这是南亭县城边缘的一个小区，几栋看得出岁月痕迹的楼房互相挨着，楼与楼之间距离很近，哪怕在艳阳天，也挤不进太多阳光。
沈常逢虚掩着小腹到带着林若风到第一栋楼下。
回头说：“林老师，送到这就可以了。”
林若风打量了一下这个楼梯口，说：“我帮你拿上去吧。”
“不用了，我就住一楼。”沈常逢说，“抱歉，这次不方便请你上去喝杯茶了。”
石制楼梯被足迹经年累月磨出反光的痕迹，扶手上生着很厚的铁锈，但是不高，林若风思索着等一下沈常逢上楼的姿势。
他应该会用一只手扶住围栏，然后，慢慢地，爬上八个阶梯。
应该没什么问题。
刚要说话，从楼梯口忽然冲下来个年轻女孩，边往下蹦嘴里边念叨着：“沈常逢！你个傻逼，这些天干什么去了！”
女孩在沈常逢跟前站定，上下看了看，问：“你怎么了？”
沈常逢说：“住院呢。”
女孩将信将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沈常逢看了看一旁的林若风，对女孩说：“李镜，我们上去说。”
李镜也跟着望向林若风，撇了撇嘴，“不要，就在这里说。”
在僵持不下之际，两人同时听见林若风冷冷冷地说了句：
“天这么热，说完他的伤口怕是要发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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