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沈温回到母亲家。
由于父母早年离婚,两人分居且都未再婚,他和姐姐早已习惯了这种分裂的亲情模式,两人经常中午在父亲家,晚上在母亲家。
然而,这种平衡在重要节日总会被打破,演变成争夺陪伴的拉锯战。
父母虽不相见,但却将那份未被满足的依赖和害怕失去的焦虑,无形地转嫁到了孩子身上,仿佛害怕对方过分占有了孩子的爱。
餐桌上只有母子二人。母亲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开口:“前两天,我特意请了师傅来家里看了看。” 她顿了顿,抬眼观察沈温的反应。
“说是能让你升职快点。”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当然,师傅归师傅,你自己工作上的本事,还得靠你自己。”
沈温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工作的重压、同事的摩擦,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让他对所谓的升职毫无热情,甚至有些疲惫。
“我觉得升职这事,该来自然来,强求不来。” 他声音低沉,带着点无奈,“我不想把升职当作工作目标。”
“话不能这么说!” 母亲立刻反驳,眉头微皱。
“人总要有点上进心吧?总不能原地踏步!我看你前几天回来,满肚子牢骚,工作嘛,还是要放松心态,开开心心的才好。” 她试图缓和。
却又不知不觉地开始说教,“你看我现在,在公司厨房当做饭阿姨,当初多少人抢?为什么老板选我?” 她放下筷子,眼神灼灼。
“就因为我做事踏实!一步一个脚印!老板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踏实肯干,他自然看得到你的能力!”
“比如,老板要是看中你,想培养你,给你点新任务。你要是张口就说‘我不会’,或者‘这不是我的事,找别人干’,任何一个老板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员工!” 她摇摇头,仿佛已经预见了沈温的不识抬举。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 沈温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被误解的烦躁,“不是分内的事,硬揽过来,出了问题谁负责?实事求是有什么错?”
“你啊,就是太死板!” 母亲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
“不会就去学,去问同事啊!闷着头死扛有什么用?我认识个人,被老板提拔了,结果能力跟不上,不还是被退下来了?多丢人!” 她夹了块肉放进沈温碗里,像是在补偿刚才的尖锐。
“说话做事也要讲方法。你太直了,动不动就指出别人的对错,容易得罪人,把同事关系搞僵了,别人要孤立你!唉,你跟我性子不一样,很多事你都不愿意跟我讲……”
“跟你们讲有什么用?” 沈温脱口而出,语气里混杂着无奈和一丝委屈。
“怎么没用?” 母亲立刻接话,像是抓住了机会,“跟我讲,我还能帮你分析分析!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才多少社会经验?”
她看着儿子,眼神里有担忧,更有一种掌控的急切,“你可别动不动就想着工作不顺心就撂挑子不干!辞职?我绝对不同意!辞职了你喝西北风去?”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沈温心头。“那我就去种菜!” 他赌气似的顶了回去,声音带着被逼到墙角的急迫。
“种菜?!” 母亲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带着嘲讽。
“你哪来的地?你会种吗?将来我跟你爸老了,一身病痛,伸手跟你要钱治病,你两手空空拿不出来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我们遭罪?!”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带着深深的恐惧和对未来的悲观投射。
“所以我让你好好工作!安安稳稳的!回来种菜?谁养你?想都别想!” 她放下碗,盯着沈温,“我说这么多,就是要你改改你这要命的心态!还有,上次工作出了错,怎么不跟我们说?说了我们也好帮你想想……”
“我心态没问题!” 沈温打断她,积压的情绪有点爆发。
“上次的事我说了又怎样?你们除了说‘别紧张’、‘放平心态’,还能给出什么解决办法?问题有那么简单吗?你们只会事后诸葛亮,指责我粗心、不上心!骂我能解决问题吗?”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母亲也提高了音量,带着被冤枉回复,“我说你也是为你好!是关心你!”
“那如果你做错了事,我也可以骂你吗?” 沈温直视母亲,带着一丝挑战和明知无望的追问。
“可以啊!” 母亲回答得干脆,带着一种自认的坦荡,“要是我做错了,你就该说!”
“那如果你钱被偷了,我骂你行吗?”
“行啊!”
“如果你出门忘关门,我骂你行吗?”
“当然行!自己粗心大意,被说几句很正常!” 母亲理直气壮。
“关键是要接受!做错了已成事实,下次注意就是。说你是为你好,让你长记性!让人说几句怎么了?你还不能让人说了?” 她的话语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沈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仿佛拳头打在棉花上。
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一击,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试探:“那我说你婚姻不好,你是不是也很开心、很能接受啰?”
空气瞬间凝固了。母亲脸上的血色微微褪去,眼神闪过一丝刺痛和狼狈。
这个话题,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疤,也是她所有不安和对儿子未来强烈干预的隐秘根源之一。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强装的平静和掩饰不住的受伤:
“这…这不是开不开心、接不接受的问题。” 她避开沈温的目光。
“我之前跟你讲婚姻的事,是用过来人的身份给你提个醒,不想让你…再走我婚姻失败的老路。” 她顿了顿,强调道。
“而且,我也没逼你!让你早点成家立业,只是给你个参考意见……”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知道今天请的师傅,他儿子才28岁就升职了!你也得抓紧,升职,然后早点结婚生娃……”
语气里那份熟悉的、不容置疑的期望和焦虑又回来了,甚至带着一丝因被戳痛而产生的、变本加厉的催促。
沈温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太熟悉这种循环了。
母亲的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包裹着沉重的期望和恐惧。
他渴望理解,渴望空间,渴望被当作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被“修正”和“安排”的项目。
他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胃里像堵了块石头。
争辩毫无意义,他太清楚自己笨拙的言语永远无法穿透母亲固若金汤的“为你好”逻辑。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窒息感席卷而来。
他站起身。在母亲错愕的目光中,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门口,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留下半碗凉掉的饭,和一室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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