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宫道上,晨雾还未散尽,像一层薄纱裹着朱红宫墙。宫灯的光晕在青砖上晕开暖黄,却照不透空气里的沉滞。宋清砚跟着引路太监穿过太极殿侧的回廊,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细碎的声音落在寂静里,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 —— 他昨日从太傅府提亲回来,便料到皇后姑母会召见,只是没想到,这召见竟来得这么快。
坤宁宫暖阁里,龙涎香袅袅缠绕着雕花梁柱,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凤钗上的珍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晃,折射出冷冽的光。“明哲,你可知罪?”她用指尖叩着鎏金茶盏,清脆的 “笃笃” 声像敲在人心上,“大理寺卷宗堆成山,你却整日围着太傅府那野丫头打转,圣上都问起妙手空空了,姑母怎么替你圆?””
宋清砚躬身行礼,脊背挺得笔直,指尖却在袖中悄悄攥紧。脑海里不由自主闪过初次见苗芃黍的模样 —— 那日她穿着粉裙,护着被秦昊天欺负的妹妹,怒目圆睁时像只炸毛的小兽,偏眼底藏着滚烫的侠义,连风拂过裙摆的弧度,都透着股不管不顾的鲜活。“姑母息怒,臣侄近来追查妙手空空的线索,偶遇洛姑娘,并非刻意纠缠。”
“偶遇?” 皇后猛地抬眼,将一叠密报掷在他面前,纸张散落一地,上面的字迹刺得人眼疼,“当众被女子扒了衣襟验毒,还巴巴求着蓝心姑姑教她宫廷规矩,大张旗鼓抬着聘礼去太傅府 —— 你是皇家子孙,是掌刑狱的大理寺少卿,怎能荒唐至此!”
宋清砚喉结微动,那些被皇后斥为 “荒唐” 的瞬间,在他心里却清晰如昨。初见时她扯开他衣襟时的慌乱与关切,指尖触到他心口瘀青时的轻颤,比任何闺秀的温声软语都让他心头一动;她跟着蓝心姑姑学规矩,笨手笨脚行错礼,却偷偷冲他做鬼脸的模样,比琴棋书画更让他记挂。“姑母,那日她见我中了毒,情急之下才失了分寸,并非有意失礼。”
“情急之下就能失了男女大防?” 皇后厉声打断,凤目含怒,“清晏城城多少名门闺秀等着你挑拣?吏部尚书的千金能为你研墨抄卷宗,刑部侍郎的小姐能为你抚琴解烦忧,你却偏偏对一个江湖丫头上心!她会什么?舞刀弄枪惹是生非,当众与人争执动手,还是扒男人衣襟不知廉耻?”
“她会在长乐巷为孩童挡下凶隼;会在宋府折梅时,拼尽全力救下念念;会为了学规矩不被人笑话,熬夜背礼仪典籍,笨手笨脚却不肯认输。” 宋清砚的声音发紧,每一个字都带着执拗,“姑母,她的手救过人性命,她的剑护过弱小,这样心怀赤诚的姑娘,比那些只会吟风弄月、矫揉造作的闺秀珍贵万倍!” “放肆!”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声音里淬了冰,“你真是被那妖女迷昏了头!江湖女子水性杨花,哪懂什么三从四德、后宅规矩?你若执意娶她,往后如何在朝堂立足?同僚会如何耻笑你?又如何对得起宋家列祖列宗?”
她起身走下凤座,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清砚,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宋家世代簪缨,你身为皇亲国戚,食朝廷俸禄,就当以大局为重!宋家的荣辱,皇室的颜面,难道比不过你一时的儿女情长?”
宋清砚垂下眼帘,眼前却闪过苗芃黍塞给他泻肚草药时的狡黠笑容,想起她学规矩时,摔得差点崴脚却还嘴硬 “只是没站稳” 的模样。那些鲜活的瞬间,早就在他心里扎了根,拔不掉,也舍不得拔。“臣侄不敢忘家族体面与皇室威严,但心之所向,情难自禁,还请姑母成全。”
“哀家今日就把话撂在这,” 皇后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刮得人皮肤发疼,“宋家的媳妇,必须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若再敢与那江湖女子纠缠不清,休怪哀家不认你这个侄子!哀家还会禀明圣上,废了你这大理寺少卿之职,将你贬去岭南烟瘴之地,让你永世不得回京!至于她苗芃黍 ——” 皇后顿了顿,语气更狠,“也休想再待在大燕境内,哀家会让人把她逐出京城!”
最后几个字像重锤砸在宋清砚心上,他猛地抬头,对上皇后冰冷的目光,那些辩驳的话瞬间哽在喉间。他太了解姑母的性子,说一不二,皇室的威严容不得半分挑战。他若执意抗命,不仅自己会万劫不复,连苗芃黍都会被牵连,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怎么不说话了?” 皇后见他沉默,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哀家给你三日时间,断了与她的念想。你好好想想清楚,你是要宋家的前程、皇室的颜面,还是要一个只会拖累你的江湖野丫头!”
宋清砚喉结滚动,刚想开口说 “臣侄娶妻,首重品性”,就被皇后厉声打断:“苗芃黍自幼流落在外,浑身江湖习气,连晨昏定省、请安问好的规矩都不懂!你还妄想让她嫁入宋家,是想让满朝文武耻笑我们皇室无人,连子孙的婚事都这般不讲究吗?”
宋清砚猛地抬眼,目光坦荡:“臣侄娶妻,首重品性,而非门第。洛姑娘虽无闺阁女子的温婉,却有侠者的赤诚,有医者的仁心 ——”
“够了!你还敢嘴硬!”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扬声道,“来人!”
殿外的太监闻声而入,垂首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皇后指着宋清砚,声音冷硬如铁:“这逆子顽劣不驯,目无尊卑,敢顶撞长辈,无视皇室规矩!拖下去,重打十大板!让他好好记着,皇家子孙行事,容不得半点任性,更容不得被江湖女子迷了心智!”
宋清砚眼中闪过错愕,他虽料到姑母会动怒,却没料到会动刑。但他终究没再争辩,掌心暗暗攥紧 —— 他偏不信,侠义风骨会输给门第规矩,真心会抵不过强权压迫。他挺直脊背,缓缓跪下:“臣侄…… 领罚。”
木板落下的闷响在暖阁里回荡,沉闷得让人心慌。第一板砸下时,腰间传来剧痛,他却想起初见时她扯他衣襟的慌乱神情 —— 明明是她莽撞,却比他还紧张,指尖都在抖;第二板落下,疼得他额头冒冷汗,眼前却闪过她在梅花树下救念念的模样,认真又专注,连发丝被风吹乱都没察觉;第三板落下,他咬紧牙关没出声,脑海里却是她在忠勇侯府吃芙蓉糕的场景,脸颊沾着糖霜,笑得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眼睛弯成了月牙……
直到第十板打完,宋清砚的额头已布满冷汗,浸湿了额发,后腰更是红肿一片,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可他心里念着的,还是苗芃黍那鲜活的模样,是她的笑,她的怒,她的倔强,她的善良。
皇后看着他强撑着起身,脚步踉跄却依旧不肯弯腰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语气却依旧冰冷:“十日之内,必须抓到妙手空空,否则,仔细你的皮!”
“臣侄…… 遵旨。” 宋清砚躬身行礼,转身时,腰间的双鱼玉佩随着动作轻晃,撞在衣料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诉说着不甘。
走出坤宁宫时,晨雾已散,朝阳穿过宫墙的缝隙洒在他身上,金色的光却暖不了那深入骨髓的疼。他捂着后腰,一步一步慢慢走在宫道上,望着宫墙外的天空,唇角忽然勾起一抹苦笑 —— 抓妙手空空只需十日,可昨夜苗芃黍红着眼说 “非大师兄不嫁” 的模样,比板子更疼;方才姑母骂她 “江湖野丫头” 的刻薄话语,比腰上的伤处更寒。
但疼归疼,寒归寒,他宋清砚认定的人,哪能说放就放?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是永恒的告别;有些情一旦藏进心底,便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独自咀嚼苦涩。可他偏要试一试,护着那个率性洒脱的丫头避开宫闱风雨,冲破门第偏见 —— 抓妙手空空要十日,护她周全,他愿意用一辈子。
宋清砚扶着宫墙慢慢走着,阳光洒在他板痕累累的脊背上,映出长长的影子。那影子里,藏着一个少年最执拗的心动,藏着旁人不懂的坚持 —— 那些被斥为 “荒唐” 的纠缠,原是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不敢轻易言说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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