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将辛夷苍白的脸映成暖橘色。白芷拧干襦裙的水渍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料上一道裂口——那是昨夜墓室塌陷时,辛夷用剑鞘为她挡下坠石的痕迹。火星子“噼啪”炸开,惊起林间栖鸟,她下意识去按腰间银针,却摸到那人昏迷前塞来的半块麦芽糖。
糖纸已被血浸透,黏连着掌心纹路。白芷就着火光剥开糖衣,忽然想起醉红楼那夜——辛夷扮作恩客往她唇间塞糖时,指尖也这般冰凉。她将糖含进口中,甜腥味混着草药的苦,像极了她们纠缠的命数。
“冷……”
辛夷在梦魇中蜷缩,断月纹随呼吸起伏如浪。白芷解了外衫覆在她身上,中衣被火烤得半干,隐约透出后背交错的旧疤——最深那道形如残月,正是十五年前萧珩亲手烙下的。
后半夜落起细雨。白芷拢着辛夷往火堆旁挪了半寸,那人发梢扫过她锁骨,带着墓中带出的腐土气。指尖悬在辛夷眉间伤疤上方许久,终是轻轻落下。
这道疤她记得真切。
十二岁冬夜,辛夷为夺回她被萧珩扣押的药匣,单枪匹马闯地牢。铁链倒刺勾破眉骨时,血溅在她抄录的《金刚经》上,将“如露亦如电”的“如”字染成朱砂色。
“阿芷……别去……”
昏迷中的人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节。白芷任她拽着,另一只手继续添柴。火舌舐上辛夷散开的束发带,焦糊味中混进一丝沉檀香——那是她们逃亡第七日,在破庙佛像后找到的残香。
天光刺破云层时,辛夷的睫毛颤了颤。白芷迅速闭眼假寐,后颈却传来细微触感——那人用剑穗流苏扫过她皮肤,动作轻得像林间掠过的雀。
“装睡的人呼吸会乱。”
沙哑的嗓音贴着耳廓响起。白芷仍闭着眼,掌心却按上辛夷心口:“蛊虫安分了?”指尖下的跳动突然加快,她嘴角勾起极浅的弧度:“萧珩的狗鼻子倒是灵,追到这般荒山野岭。”
辛夷突然翻身压住她手腕,未愈的伤口渗出血珠:“昨夜你喂我吃的糖……”
“掺了朱砂。”白芷睁眼迎上她目光,“以毒攻毒的法子。”晨光漏过枝叶,将那抹未擦净的胭脂映得清晰——是渡药时蹭在唇角的痕迹。
收拾行囊时,辛夷的剑鞘突然卡进岩缝。撬开的碎石下露出半截铁链,锈迹斑斑的锁头刻着萧家私印。白芷的银簪插入锁孔,机括弹开的刹那,腐臭味扑面而来——
三百架淬毒弩机陈列在溶洞中,箭簇泛着的幽蓝与墓中毒针如出一辙。辛夷的剑尖挑起角落的账册,泛黄纸页上赫然画着辛家旧宅的布局图,每处暗道都标着朱砂记号。
“原来我家的老鼠洞……”她碾碎一只爬过账册的蜈蚣,“是这般派上用场的。”
白芷抚过弩机上的狼首图腾,突然掀开地砖——下方埋着的玉匣中,整整齐齐码着三百枚长命锁,每枚都刻着“宁”字。
“喀嗒。”
辛夷捏碎最后一块麦芽糖,糖渣混着血水抹在弩机上:“萧珩最爱甜食,这些毒弩的机关……”
她突然顿住。白芷的银针正挑开糖纸内层,露出蝇头小楷写的生辰——正是她与阿姐的八字。
“他用我们的命格养蛊。”白芷将糖纸投入火堆,青烟扭曲成七星阵,“你每杀一人,蛊虫便食一分怨气。”
辛夷忽然扯过她手腕,舌尖舔去虎口残留的糖渍:“那阿芷喂的毒……”
“是解药。”白芷反手捂住她的唇,“也是新的蛊。”
晨风卷着灰烬掠过溶洞,三百枚长命锁突然齐声嗡鸣。辛夷的断月纹泛起血光,映出洞壁上最后一列刻字——
“宁儿,活下去。”
洞外忽起鹰唳,萧珩的蓝羽箭钉在岩壁上。辛夷割下一缕白发系在箭尾,回射时精准穿透云层——这一箭,终是射向了长达十五年的谎言
冷宫枯井的苔藓泛着尸绿,白芷的指尖抚过井壁刀痕。三日前从佛堂暗格找到的半截胭脂笺,此刻正引着她摸向井底凸起的青砖。蛛网粘住袖口时,她忽然想起幼时被太后抱在膝头的情景——那双手也曾这样温柔地替她擦去唇边药渍。
“咔嗒。”
青砖被银簪撬开的瞬间,腐臭味裹着血雾喷涌而出。白芷捂住口鼻后退,火折子映亮井底:褪色的凤袍裹着一具枯骨,指骨死死抠进砖缝。她扯开袍角时,金线绣的“昭”字刺入眼底——这是母亲册封皇后那日穿的吉服。
“宁受千刀剐,不叫豺狼栖……”
血书从凤袍夹层滑落,字迹被尸水浸得斑驳。白芷的银簪挑开粘连的纸页,朱砂写的"弑姐夺位"四字突然浮出,每一笔都嵌着断甲碎骨。
子时的更漏声碾过宫墙。辛夷伏在琉璃瓦上,望着白芷提灯独行的背影。她腕间银铃已被蜡封死,却仍在夜风中发出细碎呜咽——三日前白芷亲手系上的铃芯,藏着一缕混了蛊血的发丝。
“刺客!”
禁军的嘶吼撕裂死寂。辛夷翻身跃下屋檐,却见另一道玄色身影从角门闪过——那人戴着与她一模一样的蒙面巾,连左肩箭伤的姿态都分毫不差。
“放箭!”
白芷的嗓音从高墙传来,裹着辛夷从未听过的冷厉。箭雨扑向替身的刹那,辛夷看清那人后颈的刺青——正是萧珩死士独有的残月纹。替身故意迎向箭矢,喉间发出的痛呼竟与她的声线如出一辙。
替身的尸体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白芷提着宫灯走近时,绣鞋碾过那人腕间的银铃——蜡封碎裂,铃芯发丝随风飘起,缠住她颤抖的指尖。
“陛下圣明!”
禁军统领跪地高呼,铠甲下的手却按在刀柄。白芷的银针抵住替身耳后,挑出半枚玉蝉——与古墓中找到的那只,原是雌雄一对。
“好一招偷天换日……”她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替身眉骨——那里本该有疤,此刻却光洁如新。禁军统领的瞳孔骤然收缩,白芷的簪尖已刺入他喉间:“告诉太后,下次找个更像的。”
五更天的暴雨冲刷着冷宫血污。白芷跪在井底,将母亲的骸骨一块块拾入锦匣。血书在药水中浮出隐藏的密文:“传国玉玺藏于慈恩寺佛塔地宫,以双生蛊主血脉为钥……”
瓦砾突然崩落。辛夷倒悬在井口,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血书上:“阿芷若想哭,我的肩膀借你。”
白芷猛然抬头,簪尖抵住她心口:“你如何找到这里?”
“银铃芯里的蛊虫,会循着血诏的气味。”辛夷扯开衣襟,心口的断月纹正渗出淡金血珠,“你母亲的血书……是用昭明皇室秘制的蛊毒写的吧?”
佛塔地宫的机括在暴雨中轰鸣。白芷引着辛夷的手按上石门图腾,两人的血在凹槽中交融成太极:“开!”
石门洞开的刹那,三百盏长明灯自燃。玉玺悬在八卦阵中央,下方压着半封血信:“宁儿,若你见此信,娘已死于亲妹之手……”
辛夷突然将白芷扑倒在地。淬毒的暗箭擦过她耳际,钉入玉玺底座。太后癫狂的笑声从暗门传来:“好一对痴儿!这玉玺早被本宫换了芯——”
白芷的银簪突然刺入自己心口。混着蛊血的金龙纹游上玉玺,将赝品熔成金水:“姨母可知,真正的玉玺……”她染血的手握住辛夷的剑柄,“从来都是活蛊?”
地宫轰然塌陷。辛夷的剑锋穿透太后咽喉时,白芷正将玉玺按进她后腰断月纹——双生蛊主的血浸透史书,终是在灰烬里写就新的传说。
尸臭混着艾草烟在窄巷里翻涌,白芷的素纱面巾被血污浸透,结成硬痂。墙角蜷缩的老妪突然抽搐,呕出的黑血中蠕动着米粒大的蛊虫。她捻起银针封住老妪心脉时,腕间忽被枯爪攥住——
“娘娘...冷宫井底...有东西在哭...”
老妪浑浊的瞳孔映出白芷骤然苍白的脸,指缝间掉出半枚玉珏,正是太后赐死昭明公主那日摔碎的禁步残片。巷尾传来瓦罐碎裂声,白芷转身时,一筐药草滚落脚边,蓑衣身影已消失在雨幕中。
破庙供桌上的蜡烛淌着血泪般的蜡油。白芷挑拣药草时,发现筐底藏着束晒干的六月雪——叶脉间隐有金粉闪烁,是苗疆巫医特制的解毒散。
“吱呀——”
窗棂被夜风撞开。辛夷倒悬在檐下,蒙面巾被雨浸湿,露出下颌那道月牙疤。白芷的银针脱手而出,刺穿她袖口钉在梁上:“既来了,何必躲?”
“女官大人的针,还是这般狠绝。”辛夷翻身入窗,蓑衣上的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萧珩在井水里投了蛊,这些药草只能暂缓......”
话未说完,白芷突然捏住她手腕。银针挑开蒙面巾,露出苍白唇上未愈的咬痕:“你这伤口的溃烂,是徒手接毒箭的代价?”
烛火“噼啪”爆响。辛夷的指尖抚过白芷染血的袖口,那里破了个寸长的裂口:“三日前你施针救那孩童时,暗弩原本瞄准的是后心。”
她忽然扯开衣襟,锁骨下方赫然钉着三枚毒蒺藜:“萧珩的死士扮作病患混在人群里,箭头的蛊毒与疫病同源。”
五更天的梆子声碾过哀嚎。白芷掀开病患的麻衣,后腰处的断月纹渗着脓血——与辛夷身上的烙印如出一辙。银针探入腐肉时,那人突然暴起,淬毒的指甲抓向她咽喉!
“叮!”
辛夷的剑鞘横挡在两人之间,腐尸般的病患突然自燃。青绿火焰中,无数蛊虫破皮而出,在空中聚成萧珩的脸:“本官这份大礼,可还称心?”
白芷的银针暴雨般射向火团,针尾系着的红丝线缠住辛夷手腕:“闭气!”
药杵砸向香炉,雄黄粉混着朱砂炸成红雾。辛夷揽住白芷的腰破窗而出,身后传来连绵爆响——三百名伪装成病患的死士同时**,蛊虫如流星火雨扑向民宅。
护城河漂满焦尸。白芷浸泡在刺骨的河水中,银针逐一挑出辛夷伤口的毒蒺藜。每挑一枚,便往自己心口扎一针,黑血顺着手臂蜿蜒成符咒。
“你疯了!”辛夷攥住她执针的手,“以心脉养蛊解毒,是嫌命长吗?”
白芷的唇色已近青紫,指尖却稳如执笔:“十五年前我娘剖心取蛊,今日我不过效仿一二。”
她忽然咬破辛夷的指尖,混着两人血水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金芒:“更何况,你我血脉早被双生蛊捆死了......”
晨雾漫过浮尸时,辛夷在药渣中发现半张焦黄的纸。血写的药方被水渍晕开,最末一行小楷突然浮出:“六月雪需以断月纹溃脓为引......”
她掀开白芷的衣袖,那人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正渗出淡金血珠。昨夜挑出的毒蒺藜在药臼中蠕动,突然拼出个残缺的“宁”字——正是她幼时在冷宫砖墙上刻的乳名。
“你早就知道......”辛夷的剑尖抵住白芷咽喉,“这场瘟疫是冲我来的。”
白芷的银针却刺向自己太阳穴:“萧珩要的是双生蛊主自相残杀。我死,你体内的母蛊才能活。”
河面突然炸起水柱。辛夷徒手接住破空而来的毒箭,掌心血肉模糊间,将白芷推入暗渠:“活下去!你娘的血书......在等......”
暗渠尽头漂来一盏残破河灯,灯面血字未干:宁儿,慈恩寺槐树下埋着你真正的生辰帖。蛊非诅咒,而是昭明皇族最后的护身符。
you活,i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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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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