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沈沉心便不再耽搁,抱起孩子立刻施展轻功而去,楚知临犹豫一阵,想要留下又怕这些青涯弟子盘问,于是只好跟着沈沉心跑去。
“诶,你……”
一名青涯弟子出声阻止,却见那夏云摆了摆手,道:“随他去吧,沈师妹应付得来……”
还要再说些什么,只见一位女弟子快速跑来,身后跟着一个孩子,正是被楚知临藏起来的小酒。小酒虽然瘦弱,口齿却清晰,在众人的询问下,便将自己是如何看到牙婆要打生桩,楚知临是如何陪着自己一路救人等经过一一道来,听到这些,众人对那牙婆憎恨无比,对楚知临放下了些许戒备,于是就地扎营,善后,等待沈沉心归来。
沈沉心抱着孩子,一路不停,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终于看到一处小镇,连忙奔向镇中医馆,楚知临虽慢了些许才跟来,此刻却与沈沉心一同到达医馆,只是她在山谷中独身多年,许久不曾与人接触,更不觉得自己的速度有何不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沈沉心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不同。
医馆的大夫是一位面容和蔼,身穿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他迅速给吱吱施针退热,片刻后,女孩身上的高热退了下去,只是脸色依然苍白,男子便对沈沉心道:“这孩子身体太过虚弱,若不调理,此时便是治标不治本,我先为她开几服药排出体内湿热邪气,再配上些食疗的方子先调理几天再来复诊。”
“这……”
听到大夫这样说,沈沉心略有迟疑,那男子见沈沉心手持长剑,一身穿着不似寻常百姓,便知她是江湖中人,于是道:“以这孩子的体质,万万不可再奔波劳累,最少五日,否则二位另请高明吧。”
“我可以留在此地照顾她。”
楚知临见状连忙出声,看沈沉心迟疑的模样,显然她们无法在此地待太久,正好吱吱需要修养,而自己也要想办法离开青涯弟子,由自己在这照顾病人是再好不过的了。
果然,沈沉心思索片刻,点头道:“如此,便多谢这位义士了。不知如何称呼?”
沈沉心双眸如水,凝视着楚知临,在那如水的眸子里,楚知临看见自己蓬头垢面的模样,与沈沉心衣炔飘飘的样子比起来,天上地下,念及此处,楚知临顿时面上一热,低下头支支吾吾道:“路,路小石,我叫路小石。”
沈沉心随着楚知临的目光看去,医馆门外路边铺满了小石子。不由莞尔,“路小石,青涯弟子沈沉心,幸会。”
见沈沉心抱拳笑起来,楚知临更加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道:“客气了,客气了。”
不知为何,面对沈沉心,她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来的急躁,没由来的想躲开,可偏偏又控制不住身体想向对方靠近。
沈沉心看出对方的窘迫,却不拆穿,只是道:“吱吱还需要在此休息一会才能走,既然要劳烦路姑娘看护,我自然该出一番绵薄之力。不知姑娘可愿陪我去一个地方?”
“啊?何处?”
“姑娘随我来便知道了。”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沈沉心转身便走。
楚知临只好赶紧跟着她走出了医馆,此刻,天已经亮了,镇上各处商家纷纷开门营业,行至一处布庄,沈沉心停了下来。
“啊,该不会……”
楚知临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想干什么,转身想走,却不料手腕一紧,已经被对方扣住。
“路姑娘,吱吱的病情需在客栈修养,既是长期调理就并非一日之功,不如备些换洗衣物方便日后生活,可好?”
沈沉心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十分周全,既考虑到客栈来往人多,楚知临这“野人”打扮多有不便,又考虑到对方的自尊心,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听她这样说,楚知临只好点头,跟着沈沉心走进店里,四年过去了,这人还是这样体贴周到。
无论是在山中生活还是这四年远离人烟,楚知临都有许久未曾进过这些小店,站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成衣之中,她有些局促,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沈沉心已经为她选好了几套衣服。
“既然是为了报答路姑娘,我便自己做主为你选了几件。姑娘不妨一试?”
楚知临心头一跳,看向沈沉心,眼前这人似乎一如从前,又似乎哪里不对,可当楚知临要细想之际,那思绪又如指尖青烟,一触即散了,让人看不透,抓不着。
选好衣服,两人便先行到客栈投宿,楚知临身无分文,索性一切都由沈沉心做主安排,于是,在沈沉心的安排下,楚知临被留在客栈洗漱换衣,她自己则前往医馆接吱吱回客栈。
直到浸泡在温热的清水之中,楚知临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她这才意识到在沈沉心面前自己原来是这样的紧张。伸手拂过心口那道隆起的疤痕,楚知临苦笑,四年前的一切,要分对错,着实说不清。可是那一剑有多疼,那生死之间走的一遭却只有她自己知道。
也许就是这样,她才不愿与沈沉心相认,不愿再忆起从前吧。
如此也好,等一切安排妥当,沈沉心便要与青涯弟子汇合,从此,天涯陌路,再无相见之日,如此……也好。
这般想着,楚知临将自己沉入水中,直到近乎气绝从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喘息起来。
梳洗完毕,楚知临走到床边,发现沈沉心给她的衣服分别是男装,女装各两套。
她拿起衣服稍稍一惊,而后选了一套男装穿上,简单束好头发,整个人只觉得清爽无比,连同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推开窗,楼下便是镇上的长街,此刻人来人往,楚知临依坐在窗框上晒着太阳,惬意的眯起了眼睛,一身水绿色的长衫穿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一位明朗潇洒的少年郎,惹来不少目光。
安置好吱吱回客栈的沈沉心正瞧见这一幕,眼见那人焕然一新,此刻如同一只小猫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沈沉心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一时倒不忍移开目光。
四年了……阿楚,若你要重新与我在相识一次,我便再与你相识一次就是了。
“沈姑娘。”
从房中出来,楚知临正遇上归来的沈沉心,但见她在小二的指引下站在了隔壁房门前,听得小二道:“姑娘,这是您的房间,帮您准备好了,没什么事的话小的就先下去了。”
“多谢。”
沈沉心点点头,见一旁楚知临一脸疑惑,便道:“吱吱的情况不稳定,我终是放心不下,我已经向师门传书,待吱吱病情好转再回去,吱吱与我并不相识,为让她安心养病,还需劳烦路姑娘与我一同照看她,可好?”
可好?分明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何苦问我。
楚知临心中悄悄埋怨了一句,可对上沈沉心那双清丽的眼眸,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只好别别扭扭点了点头,恰逢此时,楚知临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几声,顿时叫她羞红了脸。
“我已经喂吱吱吃了东西,现下她已经睡了,忙到此刻有些乏了,路姑娘不如陪我一道吃些东西吧。”
“我……”
不等楚知临说完,沈沉心已经扣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就把人往楼下带过去。
两人在大厅角落找了一处坐下,此刻并不是用餐时间,于是点了两碗面要了些卤子,楚知临这段时日跟着李牙婆荒山野岭到处走,着实没有正儿八经的吃食,是以也顾不上矜持,大口大口的吃着面,沈沉心那边才刚吃了一半,楚知临就已经连汤带水把碗里的事物消灭干净。
抬起头见沈沉心正注视着自己,不待对方发话,楚知临立刻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吃饱了。”
见她这幅模样,沈沉心便也不强求,只是莞尔一笑,就继续低头用餐,一举一动可比楚知临要赏心悦目得多。
“想不到这些青涯小娘们难缠的紧……若抓住她们……”
身后墙外一些声音传入楚知临耳中,她自练了万法心经后,感知能力非常人能及,故而她听到了这些话,而一旁的沈沉心却并未察觉,凝神听了一阵,墙后之人脚步声慢慢近了几分,楚知临心中暗道不好,连忙拉着沈沉心,脚上用力一登,就带着沈沉心窜上了房梁。
沈沉心正欲发问,就看见五个大汉走进店内,这几人目光如电,显然是个练家子,为首大汉一身白衣,太阳穴上青筋暴起,更是个内力深厚之人。
这几人落座以后,就有人抱怨道:“若不是那李牙婆做事不当心,哪里轮得到我们领这苦差事,青涯山的几个小喽啰都打不过,我还当她多厉害呢。”
听到这里,沈沉心身子一紧,已然听出是押送李牙婆那边的师姐们怕是出事了,好在她平日里性子沉稳,此刻,她只是凝神听着下方大汉的谈论,并未贸然出手。
“……就算是几个小喽啰,你也没讨到好,人都没救出来,还要我来帮忙,你他娘的还有脸说?”
那白衣大汉抬脚就把一旁的汉子踢到了地上,吓得上前奉茶的小二直哆嗦,“滚滚滚。”
白衣大汉朝小二摆摆手,一旁汉子爬起来扶起凳子,并不在意被踢了一脚,只是嘿嘿一笑,道:“白老大没抓着人,心情不好。”
“哼。”那叫白老大的汉子冷哼一声,“那几个小娘们非死即残,我只是一时不查走了眼罢了,她们走不远,你们几个赶紧出去给我找找!”
几个大汉站起身,或是走出客栈,或是在店内寻找,楚知临拍了拍沈沉心的肩膀,示意自己去照顾吱吱,沈沉心当即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
此刻,她已经听出个所以然来,想来是这几个人去救李牙婆,虽重伤了几个师姐妹,却并未将人救出,还让师姐们逃了,如此看来,众人此刻无碍,只是需得在这些人之前找到她们才是。
可自己此刻独身一人,既不能暴露自己,又要寻人,思来想去,倒是隐在暗处跟着这几个人方为上策,若他们寻到青涯弟子,自己也好暗中出手相救。
想到这里,沈沉心悄悄退下房梁,从一旁窗户遁出客栈,在一处树根留下了青涯山的联络暗号警示后人。
另一边,楚知临回到房间,见吱吱正安睡在床上,脸色比初时好多了,心里便放心不少,还未有所动作,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粗暴的吼声,“开门,开门,让老子找找人,不开的话我可硬闯了啊。”
“哎哟,这位客官,您这是怎么,这里都是些寻常百姓,可没有您要找到人呐。”
门外掌柜极力阻止,只听哎哟一声痛呼,那掌柜的便再不敢说话了。
“快开门,再不开我可踹了啊。”
楚知临听着这声音心烦,于是上前将门打开,那汉子进门四处看了看,只见房里只有一位白脸郎君和一个小孩,并未看见青涯弟子,心里不快,大骂了一句,又转身去了他处。
几人把个客店搜了个底朝天,到底没寻见人,于是又火急火燎的出了门去走远了。直到中午时分,沈沉心才重新回到客栈,刚刚走进房间,敲门声便响起。
“沈姑娘,是我。”
楚知临在隔壁听到沈沉心房间有动静,立刻赶来。
沈沉心打开门,道:“那伙人在城外茶寮休憩,我派姐妹暂无危险。”
“那沈姑娘有何打算?”
“同门有难,我自当相救,只是有劳路姑娘你照看吱吱……”
“如何救?”楚知临打断沈沉心的话,只是看着她。
沈沉心眼中稍稍疑惑,沉吟片刻,终是吐出八个字,“伺机而动,以绝后患。”
“那几个人武功不低于你,你有何把握以一敌五?若一击不中你如何脱身?同门的命是命,你的命便不是命吗?”
“路姑娘,你……”
听得楚知临一字一句言辞这样犀利,沈沉心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客官,在吗?有人找。”
恰在此时,门外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楚知临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实在失了分寸,以她现在“路小石”的身份,有什么资格为了某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而生气呢。
这番念头并未在脑中停留多久,就见沈沉心上前打开了门,那店小二身后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孩见到沈沉心一身装扮眼前一亮,随后又往屋里探了探头,目光落在楚知临身上时,却变成了疑惑。
“客官,这孩子问我有没有见到一个漂亮姐姐带着一个野人来投宿的,我见她可怜,又记起先前,你是带了一个野人来投宿,所以就……”
“无妨,多谢小二哥,这是我妹妹。只是,往后若有人打听我,还请你装作没见过,以免麻烦。”
说着,沈沉心掏出一颗碎银打赏了小二,小二千恩万谢的立刻走了,将小女孩请进屋里,沈沉心关上了门。
“女侠姐姐,野人姐姐在哪里?”
这小女孩正是小酒,原来那日楚知临走后,小酒被青涯弟子救下,却不想没多久就有五个大汉袭击了青涯弟子休息的营地,几名青涯弟子带着李牙婆先行离开,以夏云为首的精英弟子力战来犯之敌,却被为首的白衣大汉打成重伤,于是遁入山林之中。
由于身受重伤无法带着小酒离开,夏云便将沈沉心等人的去向告知小酒,让她到医馆找到沈沉心,并让她小心敌人。小酒不知沈沉心面貌如何,却直到青涯弟子大多装扮一致,再加上楚知临之前形似野人,是以她到了医馆,提起野人,一路打听就打听到了此处。
“女侠姐姐,野人姐姐是好人,你们……”
将夏云等人遇袭经过告知沈沉心后,小酒挂念着一直帮助她的楚知临,因那楚知临先前是野人装扮,蓬头垢面,小酒也未曾看清她的模样,再者此刻楚知临洗净身体,梳洗一番,整个人焕然一新,又做男子打扮,故而小酒并未认出她来,只以为是沈沉心将楚知临认作恶人,生怕她有不测。
楚知临见状,连忙走上前,笑道:“小酒,野人姐姐变成白脸哥哥,你就认不出来了?”
小酒见男子走来,往沈沉心身后缩了缩,打量许久却不敢确认,楚知临便道:“吱吱在隔壁,我带你去看看?”
“吱吱?”
听得这话,小酒眼睛一亮,忙点头,楚知临与沈沉心将她带到隔壁,又将为了在客栈投宿方便,楚知临换装的事情大概说了说,小酒这才信了眼前这俊美的郎君是野人姐姐扮的,便更加放心了几分。
沈沉心找来换洗衣物,让小酒梳洗一番,又叫小二做了几个菜送到房中,小酒一路上被李牙婆非打即骂,梳洗过后便是一服邻家小妹妹的模样,坐在桌前将菜夹入嘴中,还未咀嚼,眼泪便先落了下来。
她是被家人卖给李牙婆要去苏北做瘦马的,自小因为是女孩,被爹爹嫌弃,吃不饱穿不暖,可饶是如此,到最后还是被爹娘卖了三贯钱,这一路上见惯了李牙婆残忍的手段,看到过李牙婆将收来的女孩子采生人,打生桩。
小酒心中当真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与她而言都再不痛痒,谁知,却半道遇到一个给予她温暖的野人,那野人双眸明亮,她的手中能生出让她恢复力气的温暖。她愿意听自己的请求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再后来,小酒又遇到了那些手持长剑的姐姐,她们自称青涯弟子,除魔卫道,她们抓了李牙婆和那些爪牙,安排被卖的孩子回家。当她看到这些姐姐手持长剑反击来犯之敌时,她好像在黑夜看到了光。
“小酒,别怕,都过去了。”
楚知临走上前,伸手握住小酒微凉的手,“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照顾吱吱,这个女侠姐姐,名唤沈沉心,你可以叫她沉心姐姐,我叫楚知临。一会儿我们会去救人的,别怕。此处,不会再有人打你了,”
“嗯。”
小酒闻言擦了擦眼泪,低头大口吃饭。
沈沉心与楚知临对望一眼,彼此心中已然明了对方意图。
安排好吱吱与小酒,待到天色暗沉,日落西山,沈沉心便提剑快步奔出了小镇,往镇外密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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