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守被剥夺公主身份的第四年,她已经习惯了在边境的生活,这里的百姓都尊称她为林掌柜,确实如齐承恩所言,这里跟宫中相比,相对来说少了很多拘束和顾忌,她能在这里更能切实救济百姓,不用隐藏身份。
要说生活真波澜不惊,那这话倒假得很。
被废的前两年春天,她在宫里的耳目传信过来,说父皇突然暴毙宫里,专属皇帝暗卫的尸体更是遍地都是,连元尚书、林尚书也死在里面。
没过多久,林朝二皇子被万太傅万家人带头,笼络群龙无首的朝臣,成功登上皇帝宝座。
不少传言说是二皇子布局刺杀的父皇,因为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废除监察部。但旨令一出,就得到朝廷上下支持,他们实在苦监察部已久,就这样,夏天来临前,正式废了监察部。
宫里一片混乱中,万贵妃没选择当太后,而是选择了跟昔日的小宫女-万生走了,她还回信给自己,说什么北齐国的日子带给万贵妃很多鲜活,不再漫无目的活着。最后还说,感谢当初对她的援助,没有她,就没有今昔。
也算是,成就了一桩姻缘吧。
林守看着黄亦军队里的监察部人员,心里五味杂陈,人员齐齐整整的,附近的营地更是挤满了他们的家人,这算不算...
一朝天子,一朝臣。
父皇陨落,秦破道失势,估计他被关押在某处吧,怪不得她派过去的死士,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四年就这么过去了,监察部的人也在这里待了两年。
林守时不时来空地祭奠家人,为他们的下一辈子祈福,顺便烧些祭品,免得他们在地下缺些什么,只是,过去那么多年,他们竟一个人都没有来梦里找过她。
无数个过去的夜晚里,倒是有一晚很是奇怪,她远远地看见秦破道,但秦破道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她看了很久。
一点都不像,秦破道惯常的作风。
梦醒之后,她的心却很痛很痛,辗转反侧也无法再入眠,等天亮特意去找郎中诊脉,可她的心根本没问题,只能是她自己出了问题。
林守默默猜想,她应该离疯癫不远了,她怎么能为一个灭了自己家族的仇人心痛。
多想一分,都是对亲人的背叛。
为了收拾不该有的心情,林守更加不分昼夜,处理商务事,全然不顾别人的劝阻,加速消耗自己心血,好让百姓生活过得更好。
只是四年过去了,监察部的人在黄亦和恣意掌管下,仿佛要世世代代驻扎边境了,从不提要离开一事。
偶尔路过他们的营地,都会得到他们仇恨的注视,这种眼神,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情绪。
若只有百姓的崇拜与歌颂,反让她活得不踏实,唯有憎恨,才能让她有活着的感觉。当憎恨的对象消失,心就跌入深不可测的海底,唯有虚无常伴在身。
除了黄亦,时不时会与她有些许联系,她有困难黄亦也会帮助,从不提回报,自然,她也给了黄亦军队很多补给,渡过了很多难过的关卡。
无形中,两人的关系,确实在逐渐加深。
“噗。”
齐承恩掀开帘子,将一份早餐放在林守的桌面上。
“以你这样的状态,我怎么安心上战线前沿。”
林守放下毛笔,轻笑:“我没事。”
“怎么没事,你看你现在瘦得跟白骨精一般,没甚区别!”
齐承恩先斩后奏,直接盖上账本,把早餐推到林守面前,然后坐下来逼视她:“我看着你吃,吃完我就走了。”
林守会心一笑,终于肯吃了。
齐承恩似乎有话要说,却犹豫不决,林守见他异常,不由得抬头询问:“承恩,可是遇上困难了?”
“没...”
“那你,纠结什么呢?”
齐承恩深吸一口气,还是把话说出口:“你的家人,正在外面等你。”
勺子掉在地上,洒了一地粥水。
林守很镇定地望向齐承恩,再做一次确认:“你说,谁在外面?”
时间仿佛停滞了,不大不小的声音像是雷霆,炸响她的耳朵。
“他们,全都平安无事。”
林守僵硬地转动脖子,眼眸略带些惊恐,她不是没幻想过自己的家人平安无恙,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可曾经行刑的模样,却又无比真实,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亲人真的逝世了。
真的是假的,假的是真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家人无事本该喜庆的,林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四年了,这四年里她依靠着对黎民照拂和对秦破道的憎恨才活着,没有告别人间。
现在却告诉她,她恨的人根本没有伤害家人,甚至让她的家人,平安无事地跨过死局与她团聚。
林守话语中多了些颤抖:“她呢?”
齐承恩自是知道林守口中的她指谁,只是,他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所以齐承恩摇了摇头。
“不知。”
长久以来,支撑她的信念全然崩塌,曾经的承诺,秦破道做到了,真的保护了她家人平安无事,那她为什么不说呢?
秦破道屡次挑衅她,不断引起她的仇恨,是为了什么...
之前的复仇,又算什么呢?
被她刺杀与暗算,肯定很疼..她到底做了些什么混账事....
神出鬼没的她,到底在哪?
说好的,她要告诉自己去了哪里的....
林守不知道齐承恩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的家人与仆从什么时候进来围绕着她的,更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中虚度了多少天。
直至,她看到床头边上,放着一封未开过的信函。
她,颤着手打开。
只有一份和离书,一份已经画押签字的和离书,就差她自己的画押签字,直接拿去官府认证,她们就真的彻底和离了,再无关系。
底下还有一张信纸,硕大的纸面,却寥寥几笔,竟多一些字也不曾有。
【寒山淋雪盼无畏,今生别离断尘缘。】
【终有赤日替有悔,望余生安康顺遂。】
平日一目十行的人,现在看得无比缓慢,跟不识字的人一般,要一字,一字地看。
她的疑问,通通在诗词里得到了解答,到了最后一步,秦破道还在为她考虑。竟是要自己为箭靶,断去了她的后顾之忧,促她成长,引领她实现理想。
往日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怪不得,只有秦破道曾出现在她的梦里...
等等!
林守慌了,连忙拽着信纸,跑下床去找她的亲人。
“姥爷,安晏她到底在哪?!”
宁姥爷愧疚地侧头,不敢与林守对视:“她...”
“说啊?!”
宁平世替宁姥爷说出来,却略带斥责的意思:“我们受刑后,醒来就在一处府邸里,被重兵严加看管。生活一段时间后,突然来了个影卫。”
“他说,我们安心待够四年后,他们会护送我们到你身边,未到时间之前,但凡我们敢逃跑就将我们杀害甚至会牵连你,为了性命,我们不得不忍着性子待够了四年。”
“那个秦破道,就一疯子,无缘无故关押我们四年!”
疯子...
林守抬起眼眸,舅舅这般说,那他们也不知道秦破道在哪了,或许,找墨深将军才知道了。
她的心里,隐隐猜到了些东西,可她不愿承认,寄希望于墨深那里,无比期冀能得到不一样的答复。
“墨将军,可知秦破道在哪里?”
墨深对林守的到来并不意外,慢悠悠放下军册,意味不明地反问林守:“那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在..宫里....”
墨深拉开桌底的暗格,将一小信条放在台面。
“打开看看。”
林守颤着手,打开了已经泛黄的纸条。
【秦三人,碎尸,宫犬分食殆尽】
描述的情况,与那场梦如出一辙,噩梦终一一实现。
墨深见林守哀伤,于心不忍,叹了一声。
“留你在我军营,除了你的才能惊艳我,还有一层关系,那便是秦破道推荐你过来,她希望我能在你羽翼未丰时护佑几年,代价便是她帮我杀了你父皇,虽然这也是她想做的。”
林守听完墨深的话,魂不守舍回到了自己住处,捏着纸条发呆。原来,不是她不想过来,不是她不想说话,竟是她做不到啊....
“安晏...”
“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空荡荡的房间,飘荡她的哀求,那哀求一遍遍质问着她,为何只看表象,为何不敢深究表象下的真相,宁府抄家一事,若不是父皇的指使哪里会这样....
一贯顾忌她的人,又怎么会做出....
林守耳朵忽然响起,很轻很轻地呢喃,“我不爱你。”,眷恋中带着一丝愁苦,似乎在为今日的离别,画上最后一笔。
“安晏,是我错了....”
不知过去多少天,边境外边传来消息,说是林朝长公主被捕,北齐国那边要拿长公主做人质,要林朝给出同等价位的条件来置换。
林守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这是北齐国第三次不准时来人了,北齐国又说要与他们谈判,前面两次却不派人来,让他们空等好几天。
“来了!!”
一群高大又身穿盔甲的将领,提前撩开帐帘,然后站成两排,恭候着谁来,林守不在意这些无谓的排场,她只想快点谈判好,好让皇姐快点回来。
那般养尊处优的人,怎会习惯俘虏的待遇?
“恭迎圣上!!”
帐营,进了一个人。
这人跟北齐国的将领一般高大,却不壮硕,颇有小白脸风姿,唯一吸引人的是这人脸上,戴着一张獠牙鬼脸的面具,只漏个眼睛出来观察。
不曾出声,却轻易地令在座的人,心生寒意。
比起这个,他们更在乎的是将领口中的称呼--圣上,难道....面前之人便是北齐国的新皇帝?
面具人坐在椅子上,先是扫视了周围一圈,手指轻扣桌面几下,依旧默不作声。
观察的时间很短,可林守就觉得面具人额外看了自己头发好几眼,那人移走目光时,她能感觉自己的心里一阵失落。
“我,要见你们皇帝。”
在场谈判的人,听到这熟悉又低沉的嗓音,无一不感到惊喜意外,黄亦尤其开心,直接离开自己席位想跑过去检查面具人是不是秦破道。
当初,死亡的消息被传开时,他可是哭成一个泪人了,哭了整整一年零一月一天!
但面具人不为所动,身后的刀疤将领瞧见黄亦如此无理冒犯,直接抽刀威逼黄亦退下,要不然他不能保证黄亦是否还能见到明天。
面具人冷冰冰的眼睛看着黄亦,丝毫没有感情,仿佛他敢过来一步,面具人绝对能杀了他。
黄亦震惊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哥,怎么能杀他??
在外,是不是有别的弟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声悦耳动听的少女声。
“青玉哥哥啊~~~还没谈好吗?”
“一国大事呢。”
“他们中原就是多事,按我说,就该踏过去,把他们的领土变为我们的,反正他们那文绉绉的皇帝,哪有青玉哥哥好。”
这话一出,听得齐承恩他们无比愤怒。
少女本就是将领的妹妹,自小被宠着大,如今青玉哥哥也很是宠着她,她就越发骄纵。
胆子一多,养得性子极为随性,直接闯入帐营中,不管不顾地搂住面具人的脖子。
“青玉哥哥~”
面具人对她的胡闹没有生气,而是眼睛微微弯了弯,用着纵容的口吻说道:“先出去,等会给你烤羔羊。”
“好~~”
少女蹦蹦跶跶出去了,仅留下面具人和刀疤将领。
林守捏紧手掌心,强镇精神,率先提出林朝的条件:“你们北齐国越过边境擅自抓走长公主,破坏了两国约定,但我们不与你们计较,只要你们肯交换长公主,我们可以不发兵。”
面具人继续扣桌面,眼睛并没有看向林守,而是看着墨深,不发一言。
墨深没过多久,她笑了。
“可以。”
面具人不再逗留,直接起身,准备走出去时,却听见一声。
“安晏!”
林守见面具人不再走动,准备跑过去确认面具人是不是心心念念的人。
“砰。”
面具人直接把林守推倒在地,冷漠地说道:“滚!无礼之人。”怼完她,还不够,转身警告在场的人,“北齐国,没有贪生怕死之人。”
林守红了眼,流着眼泪看向面具人。
顿时,面具人的语气不再平稳,烦躁了:“哪里来的怨妇?!”
说完,面具人不再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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