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角号声穿透暮色,惊起林间飞鸟。
裴云川瞬间绷紧肌肉,将昏迷的沈砚往身后藏了藏。地窖入口的木板缝隙透进跳跃的火光,伴随着错杂的脚步声和陌生的西域方言。不是北狄人,也不是丞相府的追兵——这些人语调悠长,带着沙漠特有的粗粝感。
"将军不必戒备。"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用中原话说道,近在咫尺。裴云川瞳孔骤缩——有人已经站在了地窖正上方!他无声地抽出短刀,将沈砚护在身后。
"咔嗒"一声,地窖木板被掀开。夕阳的余晖倾泻而下,映出一个高大的剪影。那人右眼戴着青金石镶嵌的眼罩,左耳挂着三枚金环,在火光中晃出细碎的金芒。
裴云川的刀尖纹丝不动:"退后。"
独眼男人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金牙:"寒砂子的徒弟,脾气都这么臭吗?"
这个称呼让裴云川手腕一颤。"寒砂子"是师父在西域的行医名号,知道的人不超过三个。
"你是谁?"
"老朋友。"男人蹲下身,独眼里闪着精光,"十五年前大漠绿洲,我给了那对母子半袋马奶酒。"他指向裴云川怀中的沈砚,"那时这小子还没你膝盖高。"
裴云川的刀稍稍放低:"证明。"
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青色鸾鸟——正是裴云川小时候的手艺。那是他给师父绣的药袋,后来裹着干粮送给了一对落难的母子。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沙漠风暴中,确实有个独眼商人给了他们救命的水和酒...
"阿穆尔。"裴云川终于收起刀,"师父提起过你。"
阿穆尔哈哈大笑,伸手要来拉他们。就在这时,沈砚突然剧烈抽搐起来,牙齿咯咯作响,脸上迅速蒙上一层白霜。
"寒毒发作!"裴云川立刻撕开前襟,将沈砚冰凉的身体贴在自己胸膛上。这个动作让围观的商队成员发出惊诧的低呼——冷面将军竟当众与男子肌肤相亲!
沈砚在昏迷中本能地贴近热源,额头抵在裴云川颈窝,呼出的气息像冰渣般刺人。裴云川双臂收紧,对周围的视线置若罔闻。
"让开!"阿穆尔驱散众人,从腰间皮囊倒出几粒黑色药丸,"沙漠火蚁粉,能暂缓寒毒。"
药丸入喉,沈砚的颤抖稍缓,却在剧痛中一口咬住裴云川的肩膀。鲜血渗出,顺着将军的锁骨流下,在两人紧贴的肌肤间变得温热。
阿穆尔吹了声口哨:"小殿下牙口不错。"
裴云川皱眉:"你叫他什么?"
没等回答,沈砚突然松口,虚弱地睁开眼:"独眼...阿穆尔..."他认出了故人,苍白的唇角勉强上扬,"你还没...被沙匪...打死啊..."
阿穆尔笑得金牙闪光:"没喝到小殿下的喜酒,我哪舍得死?"
裴云川听得云里雾里,却敏锐地注意到沈砚耳尖泛红。小殿下?喜酒?这些称呼背后显然藏着更多秘密。
"先离开这里。"他打断两人的叙旧,"追兵随时会到。"
阿穆尔点头,示意手下抬来担架。裴云川却直接将沈砚抱起:"我带他。"
商队众人交换着眼色,却没人敢多言。这支三十余人的队伍迅速收拾行装,向着日落方向疾行。裴云川抱着沈砚骑在队伍中央的黑骆驼上,阿穆尔亲自牵缰。
"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裴云川问。
阿穆尔指了指天:"双玉合璧时,沙漠里的青金石会发光。"他从领口拽出一条项链,坠着的青金石此刻正泛着微弱的蓝光,"我们循着光找来的。"
裴云川想起地窖中玉佩发出的异象,心头疑云更甚。他低头看向怀中的沈砚,后者又陷入昏睡,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那颗泪痣红得刺目,像是谁用朱砂笔点上去的。
"他中的不是普通寒毒。"阿穆尔突然严肃起来,"是'月蚀',楼兰皇族特有的血脉诅咒。"
裴云川手臂一紧:"能解吗?"
"去日曜之城。"阿穆尔指向西北,"双月同天之夜,饮双生泉的水。"
这个答案与师父临终所言一模一样。裴云川不禁摸了摸背后的刺青——那幅地图的终点,正是传说中的日曜之城。
日落月升,商队在一处绿洲扎营。裴云川抱着沈砚进入最大的帐篷,轻轻将他放在羊毛毡上。阿穆尔跟进来,手里捧着个古朴的木匣。
"物归原主。"他将木匣递给裴云川,"寒砂子寄存的东西。"
匣中是一卷羊皮,展开后竟与裴云川背后的刺青完全一致,只是多了几处用金粉标记的注解。其中"双生泉"旁写着小字:青鸾火凤持玉者,滴血为引。
"这是......"
"楼兰最后的地图。"阿穆尔叹息,"你师父本该亲自交给小殿下,可惜......"
帐外突然传来喧哗。一个商队少年慌张跑进来:"北狄的'雪狼卫'追来了!就在五里外!"
裴云川立刻按剑而起,却被阿穆尔拦住:"带着小殿下先走。我们断后。"他从腰间解下一枚骨笛,"吹响它,沙漠会给你们指路。"
沈砚在这时醒转,虚弱地抓住裴云川的手腕:"雪狼卫...是冲我来的..."他艰难地抬起右臂,上面的火焰纹印记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这是...追踪印..."
裴云川撕下一截绷带,沾水用力擦拭那个印记。奇怪的是,本已愈合的疤痕竟然开始渗血,沈砚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没用的。"阿穆尔摇头,"除非到日曜之城,否则......"
远处传来狼嚎般的号角声,比之前更近了。裴云川不再犹豫,重新抱起沈砚:"现在就走。"
阿穆尔递来两个水囊和一个皮袋:"囊里是火蚁粉,袋中是沙枣蜜饯,小殿下最爱吃的。"他忽然单膝跪地,向沈砚行了一个古怪的礼,"愿大漠之神保佑你们。"
沈砚勉强抬手,在阿穆尔肩头轻轻一触。这个动作让老商人眼眶发红,迅速起身出了帐篷。
片刻后,裴云川带着沈砚骑上最快的骆驼,向着西北方疾驰。身后,商队众人点燃了所有火把,高声唱着西域战歌,故意制造出浩大的声势引开追兵。
夜风呼啸,沈砚被裴云川用斗篷裹在胸前,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跑出十余里后,他突然开口:"将军...不问我...身世吗?"
裴云川下颌绷紧:"等你好起来再说。"
沈砚轻笑,咳嗽了几声:"怕我...说完就死?"
"闭嘴。"裴云川手臂收紧,勒得沈砚轻哼一声。
骆驼跑上一座沙丘顶端,裴云川勒缰回望。远处火光冲天,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阿穆尔的商队正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他们...不会有事..."沈砚仿佛看透他的心思,"阿穆尔...比狐狸...还狡猾..."
裴云川哼了一声,继续赶路。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沙丘上,拉得很长很长。
??????
子夜时分,他们在另一处小绿洲停下休息。裴云川生起一小堆火,将沈砚安置在最靠近热源的位置。寒毒仍在发作,但有了火蚁粉的压制,总算不那么致命了。
"吃。"裴云川掰开一块蜜饯递到沈砚唇边。
沈砚乖乖张嘴,舌尖不经意扫过裴云川指尖。两人都是一愣,同时别开视线。蜜饯很甜,带着沙漠特有的阳光味道,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喂他的那一颗。
"阿穆尔...叫我小殿下..."沈砚突然说,"因为我父亲...是楼兰最后一位王子..."
裴云川静静听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柴。
"二十年前...楼兰被北狄和中原联手所灭..."沈砚断断续续地讲述,"父亲带着秘宝逃到中原...改名换姓做了工部侍郎...直到十年前水患..."
"丞相发现了他的身份。"裴云川接上他的话。
沈砚点头:"父亲被迫跳江...临死前将火凤玉佩...和楼兰的秘密...交给了母亲..."他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而我...被母亲用秘法...洗去了记忆..."
裴云川用拇指擦去他唇边的血:"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了?"
"因为...你。"沈砚抬眼看他,火光在眸中跳动,"青鸾玉佩...是钥匙..."
两块玉佩此刻正贴在两人的胸口,隔着衣料微微发烫。裴云川想起羊皮卷上的字——滴血为引。难道他们的血能激活什么?
"睡吧。"他最终只是这样说,"明天还要赶路。"
沈砚确实撑不住了,眼皮沉沉合上。裴云川轻轻扶他躺好,借着火光凝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十五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如今竟成了他怀中人。命运何其奇妙。
夜风渐凉,裴云川脱下外袍盖在沈砚身上。指尖不经意擦过那颗泪痣,竟有些舍不得移开。就在这时,沈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将军..."他不知何时醒了,眼中映着跳动的火焰,"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裴云川呼吸一滞。为什么?因为师父的嘱托?因为青鸾火凤的传说?还是因为...
"你知道为什么。"他低声道,目光落在沈砚唇上。
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交融。沈砚微微抬头,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刹那,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
裴云川瞬间清醒,翻身而起。地平线上,数十点绿光正快速逼近——是雪狼卫的狼群!
"上骆驼!"他一把抱起沈砚。
沈砚却按住他的手:"来不及了..."他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滴血...为引..."
裴云川立刻会意,用匕首划破指尖,将血滴在青鸾玉佩上。沈砚也咬破手指,血珠落在火凤表面。
两玉相触的瞬间,一道耀眼金光直冲云霄!沙漠开始震颤,他们脚下的沙粒如流水般旋转下沉,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抱紧我!"裴云川将沈砚死死搂在怀中。
流沙吞没两人的刹那,裴云川看见雪狼卫的首领——一个戴着银面具的女子——正策马冲来,眼中满是震惊与不甘。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裴云川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石台上,怀中还紧抱着沈砚。四周是幽蓝色的晶石墙壁,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这是......"
"日曜之城的地下宫殿。"沈砚虚弱但清醒,"我们...到了..."
裴云川扶他坐起,环视这个奇异的空间。晶壁上刻满了古老的壁画,讲述着一个关于双生子、青鸾火凤和永恒之泉的传说。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殿中央的一池泉水,水面如镜,却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沸腾如熔岩,一半凝结似寒冰。
"双生泉..."沈砚眼中泛起泪光,"真的...存在..."
裴云川正要说话,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青鸾玉佩正深深嵌入皮肉,仿佛要与他融为一体。对面的沈砚也同样痛苦,火凤玉佩在发光发热。
壁画上的文字在他们眼前浮动,终于揭示出最后的真相:
「青鸾火凤,血脉相连
双玉合璧,日月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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