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十声音清朗地继续道：“我定北王府素来没有以势欺人的作风，如今有了这琉璃生财之道，更不屑觊觎诸位那点生意。”
他目光扫过堂下，几名先前对定北王府有所猜疑的商贾顿时面红耳赤，羞愧地低下头去。
替父出席的付裕眼见时机成熟，深吸一口气，霍然起身，向阿十深深一揖：“世子言重了！产业兴旺，于我等商贾亦是求之不得的益事，岂有不愿之理？”
付裕说着面上露出一丝难色，“只是……我付家世代经营粮铺，家中作坊仅有几处磨坊，纵有招工之心，能雇佣的百姓……怕也着实有限……”
这确实是他的为难之处，他来之前就想好了，不管王府今日要他们干啥，他都要拿出投靠王府的诚意来。他已看得分明——修作坊是表，招百姓做工、安顿民生才是里。
这诚意他一时不知如何拿出。
阿十见他如此上道，又是第一个站出来表态的，心中甚为满意，决定给他一份厚礼：“付家年前卖粮助我北凉府渡过粮荒，是雪中送炭，今日付公子又率先响应，我岂能让你家吃亏？”
付裕闻言心头狂跳，屏息凝神，等待着阿十接下来的话。
阿十略作沉吟，语出惊人：“镇北军十万将士的口粮采买，往后就全权交由你付家承办！”他顿了一顿，关于付家作坊之事一时没想好，目光自然地转向楚枫。
楚枫心领神会，接话道：“既然世子已将采买重任托付付家，何不恩泽到底，索性将军粮制作也一并交给付家？”
“好！”阿十抚掌赞道，“如此，你付家所建新作坊，便专为镇北军制作便于携带的干粮吧！”
轰！
付裕只觉一股滚烫的血液直冲头顶，巨大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瞬间将他淹没，眼前竟有些眩晕。
他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对着阿十和楚枫的方向连连叩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谢世子天恩！谢楚先生提携！付家……付家肝脑涂地，定不负世子重托！定当倾尽所有，为大军备好每一粒粮！”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响，他心中的狂喜却几乎要炸裂开来。
镇北军十万大军的口粮采办与制作！这哪里仅仅是泼天的富贵？这分明是定北王府赐予的、足以让付家在北凉府商界一步登天的通天梯！是沉甸甸的信任与倚重！
这份厚赐，早已超出了他踏入这聚仙楼前最狂野的想象！
付裕那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掷地有声的誓言，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寂静的大堂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嘶啦……” 赵仕手中的茶盏猛地一倾，滚烫的茶水泼湿了衣袖，他却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地上叩首的付裕，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妒火。
十万大军！一年四季，源源不断！付家怕是要一跃成为北凉府第二大富商了！
一旁的魏耀光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心中冷哼：年轻人，高兴得太早了。没有我魏家的船队，你那十万大军的粮草，想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堂内其他商贾的脸色亦是精彩纷呈，震惊、艳羡、懊悔……种种情绪在脸上交织翻涌。
他们万万没想到，世子口中的“好处”竟有如此分量！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方才为何不抢先一步站出来表态？泼天的富贵近在咫尺，却被付家一口独吞，那份噬心挠骨的失落与酸涩，几乎让他们坐立难安。
阿十将众人百态尽收眼底，待付裕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才不疾不徐地开口：“付公子请起吧。年前粮荒，你付家倾尽库藏卖粮于王府，致使自家粮铺空空如也，这份赤诚，本世子记在心里。”
他话锋一转，给予更实在的保障，“往后，北凉府百姓手中的余粮，皆由你付家优先收购。只要价格公道，我与严大人皆不会过多干涉。”
严屿已经惊得连点头附和阿十的话都不会了。
付裕闻言，心头又是一热。这等于为军粮采办再添了一道护身符，他连忙躬身：“多谢世子体恤周全！”
“且先坐下，”阿十略带调侃地笑道，“后面的好事，我怕你听了又要站不稳。”
付裕赧然一笑，挠了挠头，这才在众人复杂目光的注视下重新落座。
随后，阿十抛出了第二份厚礼：应允为在座商户的适龄儿孙改籍，并将在州府学堂特设“培优班”，延请名师教导。
此言一出，除了面色依旧深沉的魏耀光，其余商户无不喜形于色。
改籍、入学，这可是能彻底改变家族根基、光耀门楣的恩典！当下便有数人按捺不住激动，当场拍胸脯表态，愿立刻出资修建作坊。
唯有魏耀光还未松口，赵仕有些焦急的看了看自家妹夫脸色，想表态又怕得罪这妹夫，正当他左右为难之际，台上的王府小公子再次出声。
待众人的兴奋稍稍冷却，还站在台上的阿玖才沉稳地开口：“如今外州匪患肆虐，商路愈发凶险。为保我北凉府商路通畅，王府决议组建官办商队。往后诸位进货出货，皆可搭伴同行，州府将派遣两百精锐沿途护送，以震慑宵小，保货银无虞！”
这一次，连魏耀光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动。他魏家出海行船常遭海匪劫掠，损船折货、伤亡船员乃是常事，尤其在这永隆乱世，下月出海凶险倍增。
若有持刀佩甲、名正言顺的精锐官兵随行，安全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那些刚刚应承修建作坊的商人，则从组建商队一事中品出了更深一层的意味。
先前他们答应建作坊，多半是冲着儿孙前程，甚至有人存了心思：不过是出钱搭几间棚屋，权当给儿孙买个入学资格，至于日后能否招到足够的工人维持生产，王府又能奈我何？
可如今王府要组建商队，主导行商事宜……这分明暗示着，王府不仅要管“产”，还要管“销”！往后自家的货物运输，或许再不必看魏家船队的脸色，苦苦哀求舱位了！如此一来，新建作坊的产出，还愁销路吗？这份保障，远比单纯的入学名额更令人心安。
这下，连赵仕都顾不得魏耀光想法，主动表示愿意在厂区建设织坊、染坊、绣坊。
其实魏耀光不是不想建，是不知道建啥，他家就一个船厂，而船厂的工人都是魏家族人，更何况还要修建在海边。
至于鱼获，百姓会在家自己晒制好。
徐一鸣与他一样，想出钱建作坊，但没有营生，他徐家在北凉府如今做的是山货生意，这生意就是倒买倒卖，根本不用加工。
“诸位，”阿玖抬手虚按，少年的声音透出与面相不符的威严，让略显嘈杂的大堂重新安静下来，“厂区建设诸事，可在今日宴后至府衙登记造册。至于家中子弟入学事宜，明日辰时起，可径直到州府北穹书院报到。”他话语清晰，条理分明，将后续安排交代得一清二楚。
言毕，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那一直被神秘红绸覆盖的第二件宝物，手臂随之抬起，指尖稳稳指向那引人遐思的所在。
红绸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仿佛包裹着一个沉睡的秘密。
“正事既已议定，”阿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高台之上，“接下来，还是让咱们继续这场鉴宝之会，一睹这第二件稀世之珍的真容吧。”
他话音落下，一直候在台旁的金掌柜会意，带着两个伙计上前，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厚重红绸的边缘。
整个聚仙楼霎时陷入一片屏息凝神的寂静，方才商队、军粮、学堂带来的喧嚣与激动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聚焦在那块即将被掀开的红绸之上。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余下心跳声在众人胸腔中擂鼓。
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那足以媲美第一件琉璃财神像、甚至可能更为惊人的宝物，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当红绸掀开，那件宝物缓缓出现在大家眼前，满堂惊呼如潮水炸裂！
红木桌上，一座尺余高的七彩琉璃塔静静矗立。其形如天上宫阙，七层飞檐缀满细如粟米的琉璃铃。
塔身无雕无绘似垒砌而成，也不像财神像般的清透，而似笼着一层薄烟，在烛火映照下流转出清晰分明的七色光晕，于洁白透光的座上投下一圈流动的虹霓。
比起财神像的耀眼张扬，这琉璃塔的美更含蓄、朦胧，带着几分神秘。
两件物品如今都陈列在高台之上，台下众人的目光左右逡巡，在两件珍宝之间来回比较。
不过片刻，场下便渐渐起了争议。
商贾之中，许多人依然认为那尊财神像更为出众——色泽明艳，质地通透，流光溢彩，一眼望去便知是上乘之物，极合商贾心意。
然而，高瞻心中却另有一番思量。他深知，这尊迎合商贾口味的财神像固然华美，但旁边那座如仙阙般的琉璃塔，才更能叩开世家贵族的心扉。
浸淫宝石行当多年，高瞻太了解那些王公贵胄鉴赏宝物的眼光了。对他们而言，一件珍宝的价值，往往不在于直白的寓意，亦非表面的华彩炫目，而在于那份可供细细玩味、引人遐思的意境。
高瞻的预判丝毫不错。
徐一鸣与严屿的目光，自那尊精巧朦胧的琉璃塔出现起，便如同被磁石吸住，再难挪开分毫。
两人心中不约而同地翻涌着同一个念头：若在动乱之前，将如此奇珍送入宫中，真不敢想象能换来何等泼天的富贵与恩宠。
堂下的一众县令亦被这琉璃塔的精妙绝伦深深震撼。
景洪下意识瞥了眼身旁楚枫那双刚刚还在不停给自己夹菜的手，由衷地感叹了一声：“福气啊！”
“服气？”楚枫扭过头，眼中带着一丝戏谑，“景大人这是对谁服气？”
“对你！”景洪一脸钦佩，压低了声音，“小兄弟，你这双手当真巧夺天工，堪称点石成金！”
楚枫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话。这其实是董老三的杰作。
琉璃烧制一旦熟练，操作起来甚至比瓷器更易掌控些。那老头接手没几天便已得心应手，如今东城门外的琉璃窑已从一个激增到大小七个，能同时烧制多种颜色，再根据需要精巧组合。
待众人欣赏得差不多了，楚枫微微侧身，凑到景洪耳边低语：“你大声问问小公子，这两件宝物卖不卖。”
“啊？”景洪一惊，连忙摆手，“我……我哪买得起这个！”
“就当是帮我问的。”楚枫解释道。如今他的身份已然暴露，大家都知道琉璃出自他手，他这“托儿”的戏份自然唱不下去了，急需找个“嘴替”。
景洪更诧异了：“你烧的？你烧的还要买回去？”
“先问，问完我再细说。”楚枫催促道。
景洪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主位的阿十。阿十正含笑注视着他们这边，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
景洪似乎明白了什么，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扬声道：“敢问小公子，这……这两件稀世珍宝，如何售卖？”
堂内所有商贾和官员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不少人看清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和打着补丁的包袱，眼中立时浮起轻蔑的笑意。
先前在路上曾与“姜兄”议论过景洪的那位县令，此时嗤笑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全场听清：“哟嚯，没瞧出来啊，景‘泥腿子’身家竟如此丰厚？这等宝物也敢开口询价？”
这话引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哄笑。
景洪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窘迫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枫见状，立刻朗声接话道：“景大人，你既喜欢这个，何须破费购买？”他指了指桌上尚未撤去的珍馐，“咱们既有这一饭之交的情谊，回头我单独为你烧制一件便是。”末了，他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分文不取。”
这话既解了景洪的围，也瞬间点燃了堂内其他人眼中的羡慕之火。
连严屿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徐一鸣眼中也流露出难掩的艳羡，心中懊悔不迭：若无魏倩如那桩打人风波，凭着同乡之谊，自己与此人或许还能攀上几分交情……
景洪慌忙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在下只是好奇一问，绝无购买之意。”
“景县令，”台上的阿玖笑着调侃了一句，“这宝贝嘛，我可不打算卖给你。”他话锋一转，朗声道，“此二物若要请购，可是设有门槛的。”
随后，他便将当日楚枫所授的“分级营销”策略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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