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丰淑绾没一言不合就给梁树一耳光。
坏消息,梁树没听懂丰淑绾在说什么。
“妈,我没听懂。”梁树觉着丰姝绾莫名其妙。
“我之前问过你,你是不是对贺山有意思。当时你怎么说的,你说没有。我说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人,大家都很开明。”
梁树闷闷地“嗯”了一声,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我说你不要骗我,你也答应了。你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跟贺山待一起。”丰淑绾的语调平和得跟病危的心电图似的。
梁树愣住,想了下,当时丰淑绾确实说了好几遍不要骗她,他没听出别的名堂来,就以为是丰淑绾不信,所以才反复说。
梁树张了张嘴,说不出口自己没骗她这种话。自己当时确实不认为对贺山有那种想法,但从现在来看,也说不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可能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男人。
梁树回应得干巴巴:“当时确实没有。”
丰淑绾平静地盯着他眼睛看。
“你和你爸一样。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但后来都会变。”
丰淑绾说这话的时候人平静下来,看不出在想什么。
梁树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惊讶了一瞬。
丰淑绾说得没错,她确实挺开明。
他原本以为丰淑绾在意的是自己跟贺山,但她这么一说,好像压根没贺山什么事。
事全在自己身上。
那自己又错了么。
人又不是石头。
更何况石头也会变,人就不能变么。
他们就没变过么。
丰淑绾和梁天尧离婚前对梁树都挺好,虽然三个人一起享受亲子时光的时刻不多,但梁树能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关心。
怎么离了个婚,自己就跟变成了瘟神,两个人除了打生活费之外,躲自己跟躲什么似的。
“人不能变么。”梁树问。
“人可以变,”丰淑绾抬头,“但人不能一声不吭地变,不能在我反复确认了无数遍后,答应得好好的,但最后还是要变。”
梁树没话说。
他想起梁天尧说过的那句话,丰淑绾是个纯碎的艺术家。艺术家不允许自己构建的世界里出现任何不具有美感的事物。
完美得像白纸的婚姻沾上了一点墨点就变成了一张废纸。没有遵守的承诺会立马从金子变成破铜烂铁。
但这些就像随机数,由不得丰淑绾同意或者不同意,出现了之后就出现了。
出现了,存在了,不可控地就影响了丰淑绾的艺术世界。
“妈,你不用——”梁树顿了顿,“太纠结这个。再说了,我小时候你不也老是答应了带我出去玩,结果一个电话让你改稿子,你就把我撂一边了么。”
梁树虽说自己就不纠结这个,但说这个话的时候竟然不可避免地带了点埋怨。
听惯了“公司有事,下次爸爸一定带你去”和“不好意思啊小树,妈妈要改稿子,我们下次再去”这种话,他从小就明白承诺就是靠不住。
承诺只体现当下的决心,但这种决心能受得住几秒钟的摧残,梁树从来没胆子赌。
就像他从来不去问贺山会不会一辈子陪着自己。虽然很多时候有这种冲动,也想过如果一辈子在一起也挺好的。但他怕问出口后贺山作了承诺,自己就会老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这边梁树觉着自己可通透了,简直人生导师。
那边丰淑绾转身背对了他。
沉默。难捱的沉默。
丰淑绾开了柜子,柜子里是整整齐齐码好的设计文稿和药盒。她翻翻找找,屋子里光是药盒碰撞的声音。
梁树听得心给吊起来。
“那么多年来,我看到你的脸就想起你爸。你爸没跟我商量,就把抚养权给了我。我每次看到你就想到他。婚姻期间,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我恨他的三心二意。”
丰淑绾长吸一口气:“他让我觉得很丢人。”
梁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丰淑绾从来没跟他讲过这些事。从前想破了头也想知道的答案,这会突然被血淋淋地挑在他面前,梁树倒还生出了点“近乡情更怯”的逃避心理。
但他也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丰淑绾看见他就想起梁天尧,难怪不愿见他。
“所以高中之后你就不管我了么。妈,你是故意躲着的么。”梁树问得忐忑。
丰淑绾手上动作没停,伸手接了杯水,把药粒摊开在桌面上,背对着梁树讲话。
“梁树,我生病了,我不愿意见到你。”
丰淑绾看着药粒像看着白纸上的墨点。
“你说得对,我的工作高于一切。大家记住我也只会因为我是设计师和拿了多少奖来记住我,不会因为我是谁的妻子或者谁的母亲。”
丰淑绾深吸一口气。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没有的话就出去吧,我还要工作——你和贺山我管不着,别来碍着我眼睛就行。”
梁树下意识点头,光是这几句给他的冲击力就够大,他还得花时间接受,一下子也想不起来要问些别的什么。
转身开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叹气声:“生活费会按时给你打过去,一直到你大学毕业。你也别来见我了。”
梁树出了丰淑绾房间时还有点恍惚。
这边杨秀琴端了饭就往丰淑绾房间走,进去的时候刚好跟梁树打了个照面。
梁树到了客厅发现贺山人不在,下一秒贺山就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腰上围的是洗得发白的围裙。
两人一对视,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出轻松的神色。
丰裕鞍跟着出来,嘴里念叨着这是最后一道菜,菜齐了,坐下来就开饭。
做的都是家常菜,零零散散也有七八盘,摆了一桌。
毕竟是贺山头一遭上门,四个人吃七八个菜算不上怠慢,但看着菜色,更说不上重视。
就好像只是知会梁树一声,见过贺山了,不喜欢也不讨厌,你俩自己偷摸着去相处,没事别赶上来凑热闹。
梁树明白了老人的心思,但也生不出埋怨。家里就杨秀琴和丰裕鞍两个老人做菜,忙前忙后的也辛苦。
贺山更是没看出来。他是见过同性恋多不受老一辈人待见的。
这会杨秀琴和丰裕鞍还能不急眼地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甚至还亲自为他做了这一桌菜。贺山一边往嘴里进东西一边眼眶发热,垂着眼盯了自己鞋尖十几秒,才又把眼泪压下去。
不管梁树家里对他俩是什么态度,就冲着这一顿饭,贺山也是感激他们的。
丰裕鞍平时吃饭都得喝上二两白酒,这顿饭却难得的滴酒未沾,一口菜一口饭,吃得跟机器人似的。
杨秀琴是不是给梁树添两筷子菜,转头又嘱咐贺山多吃点,两个人都瘦成什么样了。
梁树想着杨秀琴的标准,那得跟年画娃娃一样圆滚滚的才算正常。这标准要是套他们两个成年男人身上,那不得变成什么青年油腻男。
但他现在全没了说两句玩笑的心情,只是闷闷地“嗯”了两声,只顾埋头扒饭。
刚才在丰淑绾房间里还没回过味来,这会被杨秀琴一关心,梁树心里突然觉着有点委屈。
“外婆,你也吃。”梁树吸了下鼻子。
杨秀琴给人递过来一张纸巾:“哎哟,今天这菜怎么了。老头,是不是你辣椒放多了,看给小树辣得。”
丰裕鞍讪讪地笑:“是放了两颗干辣椒,我吃着也不辣啊。”
杨秀琴瞪人一眼。
“好好,下次不放了,下次不放了。”丰裕鞍连忙举手投降。
邻居搬家搬得利索。
没过两天梁树和贺山就看见小区楼下停了个搬家公司的车。上了楼,范秋姿家门大开着,里面几乎被搬得空空荡荡,没两件家具了。
范秋姿围了个围裙,手上套着橡胶手套拎着一袋垃圾,正从门里朝外走,看见梁树和贺山还乐呵呵地打招呼。
“回来了,放学了啊。”
梁树没法做到笑得像她那么自然:“是,范阿姨,刚放了学,我们在外面转了会。这是搬家呢。”
范秋姿一转头看见自己身上蹭了一块灰,赶紧伸手拍,没忘回答:“是啊,那边离我们家那个弟弟学校近一点,我们接送也方便。”
听着是毫无破绽的回答,但两人那晚听见了范秋姿别人的谈话,当下只觉着僵硬和别扭,想赶紧回了房把门锁上。
“有什么需要帮忙搬的么。”贺山好心地搭话。
范秋姿顿了一下,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也累了。我这搬得差不多了,还剩一些锅碗瓢盆什么的。再说了,有搬家公司的工人搬,我也没累着什么。”
“那行,那我们先回去了。范阿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敲我们的门啊。”梁树说着就开了门,朝后瞥了一眼贺山,两人目光对视上,贺山连忙跟着进了屋。
“行,到时候搬过去安顿好了,你们过来玩啊。”范秋姿似乎毫无芥蒂地邀请着,拎着垃圾进了电梯。
“好,谢谢范阿姨。”趁着电梯关门前一秒,梁树赶紧接上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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