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盏烛火在风烟里朦胧摇曳,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再睁眼时,天光大亮。
随山君去往玉华州豹头山的路上,我心下多少是泛着忐忑,生怕那金翅鸟又来作祟,好在一路顺遂,只是路过荆棘岭时,那杏仙从密林里跳出来拦了路。
我有些怯这娇滴滴的杏仙,她虽娇弱,本事不大,偏是个爱嚼文嚼字的,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行礼时,山君略一拱手,算是见礼。
杏仙绕着山君转圈打量:“听闻那狮驼国的金翅大鹏王看上了小夫人,与山君大动干戈,惹得山君身受重伤,如今可是痊愈了?”
我躲在山君背后,只瞧着美人儿眼波流转,朱红的唇瓣在一张一合之间,便把金翅鸟巧取豪夺的强盗行径说成了我是惹祸根由。
可以怪罪我被那魔王看上却无力自保,害得山君伤重闭关,但是怎么可以如此颠倒黑白?
我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回击杏仙这般言语,却怎么也想不出,焦灼之下,瞧见她娇媚容颜,脱口而出:“想是大鹏王从不曾遇着杏仙这般的天仙娇客,否则,以他的本事,教荆棘岭举家搬迁至狮驼城又有何难?”
杏仙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似乎是在奇怪我一向笨口拙舌的,今日怎么变得伶牙俐齿起来。可她却无视了我的回敬之言,话锋一转,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
“山君久未出游,今日带着小夫人,是往何处游玩?”
山君往旁边踏过一步,把我拉到他身侧来,我好奇道:“黄狮大王办双全会,没给木仙庵送邀请函么?”
精怪之流,以植物修成者为末,一定境界之前,法力微末不说,甚至难以离开本体附近范围。
杏仙眼角一抽,保持着涵养,微微笑道:“我与几位兄长,素来不喜游访,只道是修行之余,吟诗作赋,以图修身养性,早日得证道果。”
听杏仙如此言语,我不禁想笑,天知道荆棘岭的地下,埋葬了多少被他们兄妹吸干元气的枉死无辜。
山君做模做样的抬眼瞧瞧天色,告辞道:“时辰已不早了,杏仙留步。”
说罢,云头攒动,缥缈了烟霞,不见杏仙的身影之后,我啐道:“好没脸皮的妖精,满口的辞赋风流仙家道果,底下是满腹男盗女娼,难怪山君从不应邀在此做客!”
山君笑道:“各有各的修行,各有各的缘法,以迷合之术这般损人利己为修行法门的,不做交道便是,与之交恶,却也平添麻烦。”
我疑惑:“迷合术?”
“迷合术是和合术一个分支,非是正道。”山君解释道:“上一个修迷合术的荆棘老怪,已教五百年一度的天雷劈散神魂,化作飞灰,滋养了这片孕育出它的八百里荆棘岭。”
做人难,要为五斗米折腰,做妖怪好像也很难,还要面临天劫……
那么问题来了!
所有的妖怪都会面临五百年一次的天劫吗?
我琢磨了一下,得出了不会的结论。
毕竟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活到五百岁,尤其是老实到只采月华来修炼的,可能还没修到化人的阶段就被有点能力的妖怪给吃掉做采补了。
我自语道:“这么说来,我做妖怪的运气似乎不是很差……”
玉华州出城七十里地,便是豹头山黄狮大王的虎口洞。
豹头山的风光甚好,山前瑶草绿如茵,山后花开盛如锦,涧水穿崖流如龙,古树修柏参天高,鹤唳猿啼穿山岭,燕雀成群乱啼鸣。
我正观山景,忽听底下有人高声叫道:“那云头上的,可是白虎岭山君陵渊大王?我大王叫我们来这里接应哩!”
我打望过去,只见这喊话的是两个未成人形的狼头妖怪探头探脑的张望着。
山君按下云头落地,步履平缓地踏进洞门,只看步伐,任谁也猜不出他是才从重伤中苏醒过来的。
二层厂厅里,黄狮大王搂着一个身形瘦弱、面白如纸的娇娇儿,高坐上方,满目得意地望向正中间的桌上。
桌上供着一柄长铲,那铲约摸五尺长短,上头红光耀耀,好似云霞罗绮。
想必这铲就是信里提到的四明铲了。
大抵是沉浸在得到武器与美人的双重喜悦里,黄狮大王似乎没有看见我们进来,直到山君拱手唤一声:“黄狮兄。”
黄狮大王这把把目光挪了过来,随即放开怀中美人,跳下座椅,迎了过来:“贤弟闭关日久,身子可好些了?”
“承贤兄长挂念,已是大好。”山君说着客套话,随黄狮大王在上首席位入座。
我站在山君身后,眼珠子四下里乱飘,到处打望,没看到途风那只兔子不说,却看见上首高座的那位美人一副坐立不安的忐忑模样。
美人儿见我瞧她,绞着衣角往座椅角落缩了缩,似乎是在害怕我?
以我了解,黄狮大王不是个逼迫人的性子,她若非自愿,应该不会强掳她来?
我疑惑地偏了偏头,低头瞧了瞧自己,是个披好人皮的俏模样,不该吓到她才是,转头一瞧,这才明白她可能接受不了黄狮大王那个狮头人身的模样。
山君扫我一眼,眼角余光看向那美女子,随即收回目光,笑问道:“那位便是黄狮兄信中所言娇客?”
“不错,愚兄前日里拜得九灵元圣为老祖,老祖赠那神兵四明铲同愚兄做个防身助力,于山野打猎回城时,不期遇见那娇人被她父亲扯着要卖去娼门换个聘礼,是我化作人形把她买下,带回洞府,许她同我在此处过个安生日子。”
说到此处,黄狮大王把目光放在了那女子身上,惊道:“倒是愚兄的不是了,几日过去,只管每日在洞府里盘桓,竟忘记问她姓甚名何,年芳几许!”
那美人听言,忙忙起身福道:“回大王话,妾身姓席,名做引弟。”
黄狮大王眉头一皱:“不好不好,你就是你,怎么引弟,引来了弟,你又何处安身?”
美人听言,垂下那双杏核眼时,几滴珠泪滚滚而落。
黄狮大王问道:“愚兄不识得几个大字,你替愚兄想个好名字,好叫她改换了才好。”
山君稍作思索,问道:“兄长以为安岚二字如何?”
黄狮大王问说:“是为何意?”
山君答道:“海晏河清,无根云雾有安处。”
黄狮大王又问:“贤弟可帮愚兄多取上两个,也好叫她挑选个自己喜欢的。”
“启禾。”山君略一思量,又道:“启蛰日雨落禾生,她得兄长搭救,脱离苦海,于此处安身,也算是得个新生。”
黄狮大王想了想,央求道:“劳贤弟再取一个,不至是二选一。”
这时,门外跑进来几个小妖,个个捧着好几个包袱盒子,气喘吁吁地在黄狮大王面前站定,躬身叫道:“大王,按照您的吩咐,都买回来了。”
“快拿到娇客处,教她看看喜不喜欢。”黄狮大王一摆手,吩咐罢了,圆滚滚的眼睛又带着期盼的情绪看向山君。
山君默了半晌,在小妖们于上首打开那诸多包袱木盒的一瞬间,笑道:“似这般锦绣华服,金镶玉饰,可谓千金。”
黄狮大王听言,一拍手,叫道:“千金好,贵重!”
我默默想道:似这般,只你看她贵重时,她方贵重,哪一日你看她不上,她依旧还是一片无依无靠的无根浮云,那时节便就连名姓也没有了,遑论千金?
我本不该掺和的,但想到这些,就想起前些时日在粪坑里捡起的小女孩儿,多少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便就禁不住多管闲事:“大王若有心,她日日是千金,大王若无意,照旧无根草。”
黄狮大王若有所思地看向上方那美人,问道:“陵渊大王为你取的名姓中,可有你喜欢的?”
美人怯怯地站起身,不敢大声言语:“名字只是个称呼,大王喜欢什么便是什么罢……”
黄狮大王回头问我:“小夫人觉得哪个好?”
“妾身以为‘安岚’二字为佳。”以我对山君的了解,这般动脑子的事情,第一个总归是最用心的。
说罢,我低头看向山君,起手在他肩膀上捏捏按按,十足一副伺候人的丫鬟样。
山君习以为常的放松了肩胛,拿了茶杯,慢悠悠地撇着浮沫:“她原是常人,黄狮兄这副原貌,大抵是会惊吓了她。”
原来山君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我补充道:“黄狮大王是有心人,做下诸多准备,想必也是怕唐突怠慢了佳人,”说道此处,我顿了顿,又道,“定不会吝啬于维持人形的那点法力。”
黄狮大王怔楞一瞬,忙起身摇转,化作个面白无须的青年汉子,向上首露出一抹带着讨好意味的笑来。
许是天近黄昏,时辰将至,这二层厅里又来了些或生或熟的面孔,黄狮大王起身待客前,特地跑到美人面前说道:“你若害怕,只管去房里摆弄珠宝衣衫,不消与我在此处招待这些粗人。”
美人眼中怯色褪去不少,却还胆弱,声若蚊呐:“知……知道了……”
黄狮大王一扭头,眼见邀请的宾客已来了过半,只得先抛下美人,在厅里这边介绍各人身份,那边安排入座。
我手上停下伺候山君肩膀,山君点头,说道:“想去就去吧。”
“谢谢山君!”
我嘻嘻一笑,小跑到那美人面前,递过一只手给她,她迟疑着抬起头,低声问道:“你与那位大王,是和我一样的人吗?”
“山君是大妖怪。”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为了不让她那脆弱的心灵再受惊,只能含里含糊地说:“至于我,现在不人不鬼的,姑且就算是个人吧……”
美人略带同情的看了我一眼,把手放在我掌心里的时候,再没有半分犹疑。
被我牵下高台后,美人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为我指着去厢房的路。
厢房里置的是金丝软榻,上头铺的是锦绣罗缎绸,布的是东瓶西镜中屏风。
梳妆台上,妆奁里胭脂妆粉金银珠玉样样俱全,柜里除却各式成衣,还有锦、绣、绫、罗、纱、绡、绮等诸多布匹。
我感叹道:“黄狮大王看似个粗人,倒还真有心了。”
美人儿一怔,不解道:“你是人,还是和我一样伺候妖怪的人,为何要替一个妖怪说话?”
“黄狮大王不吃人,不害命,也不强取豪夺,就连洞府中的一应吃食也是从玉华州府里以金银买来,比很多人都要好吧?”
我不解而问:“他也救了你来,许你锦衣玉食,有人跟前伺候,你又为何要嫌他是个妖怪?”
“他虽将我从爹爹那里买了来,让我不用去那样地方做牛马牲口。”美人红着脸,低下头,声音又弱了下去:“只是他那模样太过骇人,且在房中没个节制……”
我挠挠头,满目疑惑:“什么没节制?”
美人诧异:“你不懂?”
我越发迷惑:“懂什么?”
美人四下里看了看,蹑手蹑脚的把门关上,随后凑到我耳边轻声道:“你与你那大王做夫妻,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莫不是在逗我?”
我实话道:“虽然山君很好说话,但我睡觉一直很老实的,从来不乱动乱言语。”
美人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老实睡觉不哭不闹不动弹就可以了吗?”
只是当个摆件让他抱着睡觉而已,不痛不痒的,为何哭闹?
见美人陷入沉思,我悄悄退了出去,留她自己在此处休息。
山君和月牙儿到目前为止,虽然睡一张床,但确实是盖着棉被纯聊天的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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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赴双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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