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人间事，人间世（中下）
夜色渐浓的隐退了街道上大半的人，近些天失踪的人又多了几个，这种情况下，大家也都规避晚上出门去躲避这种危险，因此等柳为雪跟薛和煦二人走到城西神树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人在那边了。
枝丫上的红色绸缎凌空飞舞着。
“现在根本就没有风，为什么树上的绸带会……”
“所以找你来一起看看。”
经过两人一天的相处，薛和煦似乎已经接受了柳为雪早就在局里逃脱不掉的事实，这种时候也不纠结能不能让对方置身事外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万一有什么妖怪，有你这只小狐狸在，我不至于死的太惨。”
“嗯……你肯定不会死的太惨，毕竟我说了，你是我的心上人，我怎么可能让你受伤呢？”
柳为雪张嘴就是撩，心里那小尾巴随着薛和煦一句“小狐狸”，早就翘得老高。
“你那晚对我动手的时候可不像你说的这样。”
薛和煦一听他说心上人，心里就不是很舒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总是别人的影子，好像不是自己一样。
他的心上人……
……
又不是我……
“……”
薛和煦这个词用的妙，柳为雪被说的突然哑了言，耳朵尖悄然骇红了。
“我……”
没想过薛和煦会在此刻提起那夜荒唐，柳为雪一时也接不上什么话去讲，那夜的确是他理亏在先，还险些就……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给别人承诺，我分明不是你的心上人，那你就不要拿这个来调侃我。”
薛和煦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在讲些什么的时候，话都已经说完了，柳为雪更是没想到接着那句荒唐夜之后的会是嗔怪，而这话里的内容分明浸透了醋意。
“之前的话只是呛你用的，你别当真啊……”
于是柳为雪心情突然由心虚的愧疚多了丝欣喜，接着语气很好的在试图哄人。
“我……没那意思……刚刚表述有点词不达意了……”
薛和煦胡乱做着解释，可似乎越掩饰就越显慌乱。
“我知道～”
柳为雪开口不自觉就扬起尾调，不过眼下即使再开心也不能继续挑动了——面前的神树上红绸猛的开始冲天的飞舞，像是感知到什么东西一样，周身都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浓厚黑气。
“是只槐树精，白天用香火气藏匿了自身气味，不过，它不是什么修行深的大妖，就是个化了形没几年的小家伙。”
柳为雪抬眼注视着这扬得漫天的妖气，怕薛和煦又要怼自己白天说下的判断，连忙去解释。
“小槐树精？它可吃了不少城中的百姓，天子脚下如此放肆，缉妖司果真是个摆设了。”
缉妖司原本隶属梅卓远那个先国师徒弟管理，后来萧正揽权，继而落到了皇后手里，近几年上京城里妖兽横行，常常让南宫策忙得脚不沾地。
纪王甚不在意此事，也就逐渐酝酿成如今这副重患重灾的模样。
柳为雪也是对纪国现在的局势有了初步了解，听薛和煦这么一说，就知道这事又跟皇后一党有关。
神树枝丫里尽显硕大的肉瘤，其肉瘤之上粘黏着奇形怪状的五官，或孩童，或少妇，丹唇珠眼，紧闭着亦或微张着。
却也没惊悚之色。
全然皆是一股幸福的神色。
如此诡异的一幕两人还没来得及看得仔细，就发觉有人跟着他们好像悄悄也靠近了神树。
转头，是白日救下来的女孩萱萱。
女孩紧闭双眼动作僵直，一步一步朝神树走过去。
薛和煦尝试叫了两声女孩对面名字，女孩依旧没有任何反应的前行。
所以柳为雪干脆上前直接打横抱起女孩，同时还不忘回头朝旁边的薛和煦递眼神:
“怎么样？我迅速吧？夸我。”
薛和煦反正是从那传过来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
像小狐狸会干的事情。
不过好景只维持了一瞬，女孩极为迅速的开始在柳为雪手上挣扎，就像条刚跳出河的鱼一般灵活滑腻，柳为雪根本控制不得，一眨眼的功夫，女孩就已经挣脱束缚，闷头就朝神树冲了过去!
接触神树的瞬间树皮极为有韧性的黏住女孩，树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扩张、蔓延，将女孩快速“包裹”起来，像蛇吞噬捕获到的猎物一样，将女孩吞噬。
仅仅一瞬之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就被吞食，槐树枝丫上又多了一个附着五官的肉瘤。
根本来不及反应。
“被催眠了，你拦也拦不住的。”
瞧见柳为雪眼底惊异之下翻涌上来的无措，薛和煦拍了拍他的肩试图安慰。
“也许白天救回来的时候，她就没有自己的意识了——那个乞丐果真有问题。”
“你是说那个乞丐是故意去的茶楼？”
经薛和煦的话一点，柳为雪立刻反应了过来。
一个容貌尽毁、在上京流浪的乞丐去乞讨不去酒楼，也不挑时辰去饮食之所讨口残羹剩饭，反而在申时热闹的茶楼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去，摆明着想让楼小二把他轰出去。
轰出去吸引目光的目的是什么？
那当然是当时还在二楼饮茶的他们。
腰间那粉红的荷包，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太过明显了些。
恰又是那老妇人跟她孙女的物件。
看来不止薛和煦想查查这神树的事情。
还有人也想查。
南宫策？
这起由神树牵连出来的人口失踪案，目前看来，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
“杀的掉吗？”
薛和煦打断了柳为雪沉默的思绪，直接就问柳为雪能不能处理掉眼前的槐树精。
“杀它，绰绰有余，要不，你替他选个死法？”
柳为雪没想过薛和煦会这么直截了当，这种小妖以柳为雪的实力完全可以轻松杀掉，既然如此，柳为雪当然要向薛和煦彰显一下自己的实力。
“你杀掉它就好，杀生不虐生。”
薛和煦知道如果柳为雪施虐心起来的话，也许又会酿成真正纪咏死亡的那场火灾一样的惨祸。
薛和煦后半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身侧的柳为雪就扬着身后九条雪白的狐尾冲了出去，槐树精似乎感受到了马上袭来的威胁，地底的树根盘虬而起，红绸晃动间枝丫疯长，原先的树叶此刻似乎已经变成晶亮的物件，脱离枝丫的瞬间统一朝柳为雪刺去。
叶片化刃，箭雨一样，当薛和煦反应过来那叶子已经变成锋利刀刃的时候，立刻就高喊着“小心!”并向柳为雪奔了过去。
这种俗套的攻击招式柳为雪早就司空见惯了，当然是有应对措施的。
只不过眼下情景不一样了，薛和煦朝他跑了过来。
柳为雪余光瞄到薛和煦奔跑的身影，身子往后一撤，随即转身展尾，牢牢把跑来的薛和煦护在自己怀里。
薛和煦视线一瞬之息就被柳为雪毛绒的尾巴完全遮盖成黑暗。
柳为雪的身上飘着股淡淡的梨花香。
这个味道，让薛和煦仿佛回到了桑格山那片梨花林一样。
思绪来不及飘忽太远，颈侧人忍痛的呜咽声让薛和煦立刻意识到了，柳为雪把他护在怀里，那刚刚槐树精攻击过来的叶刃肯定把柳为雪伤得不轻。
“你……你怎么样？先放开我，我们先躲一下……”
薛和煦想去挣脱柳为雪的怀抱，奈何对方力气实在是大，发现动弹不得的薛和煦只得开口。
“站远点，你会受伤的。”
槐树精一轮攻击之后干脆直接蜷起树根从土里略微拔起些枝茎，遂而甩动枝条想继续发动二轮攻击置面前的人于死地，柳为雪看怀里的薛和煦身子挣了挣，担忧的抬头去关心自己，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抱着怀里的人啃一口，不过，还是先解决身后槐树精要紧，一把将薛和煦推开至槐树精的攻击范围之外，柳为雪倾身躲过刺来的枝干，迅速借攻击的枝干腾空，薛和煦被推出去刚站稳，柳为雪已经贴近到槐树精的跟前了。
一把拽过最粗那根枝干的红绸，柳为雪借力打力，直接将那枝条折断，瞬间的巨痛让槐树爆发出惊人的，孩童般的哭声，听声音有很多人，柳为雪寻声抬眸，是枝丫里隐藏的肉瘤在哭。
肉瘤上的五官作大涕状，哭声阵阵，堪若雷鸣，却比其更惊悚。
薛和煦现如今担心的不止是柳为雪身上的伤以及柳为雪能否杀得了槐树精了，哭声如此骇人，怕是要引得上京的百姓过来，到时候柳为雪的身份就隐藏不住了。
薛和煦紧张的望向四周，巨大的哭声居然没有将城里的百姓引过来。
柳为雪跟槐树精激战了几个回合，有不少肉瘤随树枝一起被折断落地，化回了丢失孩童的尸首。
他们已经被吸干了精血，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互相纠缠着消耗体力，柳为雪只会逐渐落入下风——槐树的根还在土里，它可以源源不断的吸取地下的养分。
薛和煦似乎记得，神卷记载过，槐树，化作精怪，其心奇慎，善将要害——心脏藏于根系，埋于地底深处，以谋求生路。
目前这个槐树精还有不少根系都藏于地底，得想办法把它们引出来才是。
柳为雪刚转身落地，身侧飞来一颗石头，毫无伤害的砸在槐树的树干上:
“你要干什么？!”
柳为雪抬眼就瞧见薛和煦在往槐树那边跑，刹那间心就慌作一团，忙大喊着朝薛和煦扑过去。
由于损失了大量的枝干，槐树面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薛和煦，果断探出根系想要抓取，受伤之后的槐树急需这样一个人来补充亏空的妖力。
薛和煦敏捷的躲过第一道冲过来的根茎，同时还挑衅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匕首，“唰”地扎在迎面而来的根茎上。
刺痛但伤害性不大的动作直接惹恼了槐树精，杀不了眼前这个九尾狐可还好，自己怎么可能连个小小的人族都拿捏不住？
瞬间树根盘涌，破土而出，呈四面围攻之势。
完美把柳为雪挡在了外面，槐树精似乎看出来柳为雪对这个人族的重视，干扰柳为雪的同时，要吞噬薛和煦的心就更加强烈了。
心……心脏……
在哪里……
几轮躲避之后，薛和煦的体能也开始渐渐耗尽，看着眼前逐渐缩小的包围圈，薛和煦打量着是哪个根系最蠢蠢欲动。
进食的根系通往精怪的胃馕，普通精怪跟人一样心脏位于胃的右上方，但也有狡黠精怪心脏长于另一侧，或者两侧都有，双心脏以求自保。
现在看来，只能赌一把。
精怪能随便改变心脏位置，而槐树成精，也只有一颗心脏。
薛和煦瞧准时机，直直冲向攻击过来的槐树根系:
“薛和煦!回来!”
柳为雪被枝茎所阻挠，只能眼睁睁看着薛和煦猛的冲向那根要吃掉他的根茎。
不要!不要再失去他一次!
利爪斩断眼前出现的所有枝干，柳为雪冲过去的瞬间，狂乱的树根遮住眼前薛和煦的身形，可下一瞬，惨叫跟咆哮直接就将这些盘根错节的枝茎炸了个稀巴烂。
视线里枝条震荡着地上的尘土弥漫，有些模糊，土屑散去，薛和煦那把匕首整个没入其中一个根系，墨绿色的血浆喷涌，溅了薛和煦一脸——薛和煦找到了槐树藏起来的那颗心脏。
一击毙命。
无力回天的槐树似乎还想挣扎着什么，下一秒柳为雪直接一个法术就将其连树干一起炸断，轰然倒塌在地，化成了一堆枯木和几十副枯骨。
薛和煦还没来得及从刚刚惊心动魄的情绪里出来，就被柳为雪扣着双肩一把拉了过去，双眸对视，对方眼神里慌乱焦急的水汪汪在眼底打转。
这小狐狸，怎么还……哭了……
“怎么样？我刚刚……”
薛和煦想着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只能暗暗压住自己想要安慰的内心，怎料对方二话不说，倾身就吻了上来。
大力的拥抱裹挟得薛和煦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肩上传来刺痛。
柳为雪吃痛松了手，眸子里尽是惊讶之色——薛和煦手里那把杀死槐树精的匕首，此刻深深扎进自己的肩膀。
“你……”
柳为雪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刚刚薛和煦冲进来时，柳为雪整个心都要停滞了，万一，万一薛和煦没有杀死树精而死掉了，他柳为雪还要再找上他几年？!
还是说再也没有机会了……
情不自禁由着心惊胆战的情绪带动着积留了三年的压抑，痛苦与愤懑，变成吻过去的占有，结果换来的，是对方刺过来的匕首。
“冷静一点，妖怪已经死了，功劳有你一份，你没必要靠我这么近。”
薛和煦说着怕柳为雪一个激动又要过来，于是慢慢后退了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那夜的疼痛实在太刻骨铭心了，薛和煦不想再体验一次。
上次就是从这个动作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这次他要把柳为雪这种冲动直接就扼杀在萌芽时期。
薛和煦觉得柳为雪是在责怪自己把他的威风抢了，先一步将树精斩杀。
但柳为雪同薛和煦想的完全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方面。
“我不需要这些功绩来让世人称颂我，我一只妖，我在乎这些？”柳为雪语气里的不爽简直能把空气都淹没，“妖怪死了？你面前还有一只，薛大人没忘吧？”
“你既然不想要这风头，那你干嘛又针对我？那夜还不够吗？”
薛和煦也不知道柳为雪哪里来的火气，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对方面对功劳说不屑一顾，却又一股脑朝自己发起恨来。
“针对你？不够吗？当然不够，怎么？你跟纪王那渣滓可以，为什么跟我不行？”
说这话的时候，柳为雪感觉薛和煦刺自己的那把刀根本不在肩上，明明就在心口，巨痛的自己马上要喘不过气。
柳为雪把肩膀上的匕首拔出，上面鲜红的血哗啦啦的流，浸透了肩膀的衣物。
一步一步朝薛和煦靠近着。
“你在说什么？”
薛和煦有点听不明白柳为雪话里的意思了。
“你为什么从始至终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宁愿跟那种肮脏人族，也不肯跟我？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柳为雪说的越愤懑，薛和煦倒越听不明白了，纪王？纪王当然比柳为雪这突然发疯打人的狐狸好，虽然总是跟柳为雪一样动不动就贴的很近的手也不安稳，但纪王可从来没像柳为雪那夜一样报复过自己。
让薛和煦竟然感受到了痛。
撕心裂肺的痛。
泽汐跟其他众山神在他身上施下的法术，好像被那夜柳为雪活生生打开了，自那日之后，薛和煦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上开始有神力恢复的迹象。
“我答应过你什么……你是不是……”
薛和煦努力回想着，自己从上京街上接回柳为雪那天起，似乎没给过柳为雪什么承诺。
“金十三，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啊？你明明知道是我的……你为什么总是能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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