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芙一整夜都是跪着睡的,醒来是又冷又饿。
她承认,她是真熬不过傅徽之。傅徽之好似一尊石像,不知冷、不知饿、不知困、不知累,也不吭声。可她是**凡胎啊,真心难熬。再这样下去,她觉得先晕的该是自己。
眼下城门应当开了。秋芙正思忖如何向傅徽之开口进城买些吃食,再顺理成章地劝他吃一些时,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忍不住回头望,正见一严貌长须之人勒马。
秋芙识得此人,是燕国公之子邱瑞。她忙与傅徽之说道:“公子,中郎将来了。”
傅徽之愣了愣,而后以手撑地艰难地起身。
秋芙见了便欲先起身,再去扶他。谁知刚抬一只腿,瞬间又跪下去。仿佛不是自己的腿,完全不听使唤。而后又慢慢觉出疼来。
秋芙一咬牙,再次站起来。转头看见傅徽之再怎么挣扎,也只能半跪,根本起不来。倒显出他也是**凡胎来。
秋芙几乎是将傅徽之抱起身的。
“云卿!”邱瑞大步而来,转眼便到眼前。
傅徽之转身艰难地行了一礼:“叔父。”
邱瑞道:“傅家出事了,你赶快走!”
傅徽之似是没听明白一般,怔住了。
邱瑞双手按住傅徽之的双肩,急道:“云卿,你可听清了?”
傅徽之有些迷惘:“傅家出事是何意?”
“你这孩子难不成是跪痴了?”
秋芙忍不住道:“中郎将,公子应当是想问府中出了何事?”
邱瑞松手:“也罢,事态紧急,也不瞒你了。圣上以你父欲反为由,将傅府上下尽皆捉了。”
“欲反?”傅徽之本能地摇头,“不会、不是!我父绝不会谋反!”
“我也知道!可圣上下旨,谁敢违抗?京兆府的人快来了,你先走,别的事日后再议。”
“我不走,我要回城。”傅徽之说着便挣开秋芙的手往前走。
方才站都站不起来的人竟有力气自己走了,秋芙大奇。
邱瑞反手扯住傅徽之,厉声问道:“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么?十恶之首!是死罪!你此时进城有何用?送死么?”
“送死又如何!”傅徽之回顾,目眦尽裂,“我父兄是冤枉的!圣上若要杀我父兄,便将我一并杀了!”
邱瑞闻言瞬间沉了脸,甚至松了手。
没了约束,傅徽之便继续踉跄着往前走。
见邱瑞竟不再拦了,秋芙急道:“中郎将……”
话未说完,便见邱瑞两步上前,抬手劈向傅徽之后颈。傅徽之身形一滞,而后面地而倒。
“公子!”秋芙急忙上前,走两步却觉膝骨疼痛难忍,差点又跪下去。
好在邱瑞已抢先一步在傅徽之扑地前抱住了他。
秋芙摸着自己的双膝已然肿了。又想起来傅徽之在府中便跪了很久,跪的时辰比自己只多不少,加上昏迷多日,身子虚弱,只怕早已是强弩之末。走的那几步定也是强忍着疼的。
“教他冷静冷静罢。”邱瑞道。
摸着傅徽之衣服单薄,邱瑞便翻开傅徽之襟领摸了摸。傅徽之缟素麻衣内只一件稍厚的中衣。邱瑞便将自己的裘衣解下来,披在傅徽之身上。而后望见不远处的马,知道是他们的,扛起傅徽之便往系马处走。
秋芙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跟在邱瑞身后,听他说道:“眼下不是最好的逃亡之机。况且,云卿这个样子,也不肯走的。京兆府的人在城东寻不到你们,大抵会继续向东,往洛阳追。你们便从城南绕到城西,在偏远处寻个客舍宿下,寻个人家借宿也可。若有事,可至城西延平门外槐树林。我每日午时遣人于林中候着,你等有事,可寻他转告。若有急事,我也会亲自去。”
秋芙道:“奴婢明白。”
将傅徽之抱上马后,邱瑞转身定定地看着秋芙:“我记得你也跟了云卿很久了,想来赵国公只留你在云卿身边也是信你。可不要做出背主之事。”
被怀疑,秋芙也不觉得难过。没人知道她对傅徽之的心思。患难时,至亲都可能会背叛,何况她只是一个奴婢。
她道:“中郎将放心。奴婢在一日,便会护公子一日。”
邱瑞颔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袋子递过来:“这些钱你拿着。”
秋芙忙推拒:“这奴婢不能收。”
邱瑞强硬地将钱袋塞到秋芙手中:“收着,是给云卿的。以后在外用钱处还多。”他微微转头示意,“速速上马。”
秋芙不敢再耽搁,收了钱袋,上了傅徽之趴着的那匹马驰去。要带走另一匹马实为不便,她便弃了,之后自可再买一匹。
她按着邱瑞的嘱咐从城南绕到城西,又一路寻适合藏身的地方。途中想起他们还穿着麻衣,太过显眼,赶紧下马,将马牵到道边林中隐蔽之处。傅徽之身上裹着邱瑞的裘衣倒无妨,她也穿着丧服,与傅徽之的除形制外并无太大分别,同样难以御寒。眼下她冷得难耐,但还是咬咬牙,将麻衣脱去了,将中衣作外衣。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扔麻衣。她将傅徽之抱下马,解开裘衣,将她的麻衣披在傅徽之的麻衣外,最后再为他裹上裘衣,抱他上马。而后牵马出林,继续赶路。直到快天黑,才在一处客舍落脚。
客舍主人热情地迎上来。
察觉到主人盯着傅徽之看了很久,秋芙顿时反应过来。傅徽之如此趴在马上,实在可疑。她忙解释道:“这是我兄长,他……”她本想说醉酒未醒,可这也闻不到酒气,便道,“赶路太累,便要先睡。害得半路还弃了一匹马。”
主人笑笑:“客人辛苦。不知二位要几间屋?”
秋芙不假思索:“一间。”她原本是想方便看觑傅徽之,顺便省点钱的,说完才想起兄妹要一间屋怕是会惹人怀疑。
但主人没说什么,只道:“客人随我来。”
秋芙便将傅徽之抱下马。主人见了问道:“可须援手?”秋芙道:“多谢,不必。”
直将傅徽之安置到榻上后,秋芙才松口气,掇只杌子在不远处坐了。
她有些害怕傅徽之醒来。若傅徽之醒了,仍执意要回城,她该怎么劝?
这几日事情一桩桩地来,她虽为奴婢,但好歹也在府中多年,她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傅徽之呢?无论傅徽之做出什么事,她都不意外,但好歹要保住他的性命。
她又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尊荣的家族一夕之间沦为反贼。她自然希望是虚惊一场。可若圣上执意要处置傅家,她与傅徽之今后该如何?能逃过各州郡的追捕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府中,她与春松关系最好。眼下春松应当也被捉了。她不大知道律令,也不知道对谋反之家的奴婢会怎么处置。
山雨欲来。不知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什么。
少顷,傅徽之醒转。他抚了抚后颈,挣扎着起身。
秋芙见了立马起身,又手足无措。扶也不是,拦也不是,只急道:“公子,你不能回城啊。”
傅徽之声音嘶哑:“你也来阻我?”
“奴婢不敢,只是……”
傅徽之忽然伸手攥住心口的衣物。
秋芙慌忙抓住他的手臂:“公子你怎么了?”
傅徽之蹙眉缓了片刻,便拂开她的手,撑着榻边高案起身。
秋芙无法,只能在傅徽之面前屈膝下跪。膝骨磕地时,她痛得冷汗直冒。
“公子能逃生全赖中郎将冒险出城。奴婢虽不知律令,但也知道此事若被圣上得知,于燕国公府将是大难。奴婢斗胆一猜,燕国公冒险救公子,一为旧日情谊,二为今后还有人能替傅家申冤。公子能在此,实属不易。请公子三思后行。”
傅徽之略弓着身子一步步走得很慢,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秋芙便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二公子在冥冥之中相助,才让公子昨日未曾回府。若是二公子还在,定也希望公子留得性命在外周旋。”
果然,提到傅时文,傅徽之便站住了。
傅徽之背对着,秋芙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他急促的喘息渐渐缓下来。忽然,身子一矮,也跪了下去。
秋芙知道他这是站不住了,忙起身将他再扶到榻上。
傅徽之坐在榻上沉默了半晌,道:“我还是要见叔祖父一面,我会小心的。”
秋芙道:“若是公子只是要见燕国公,中郎将曾约定过的。他每日午时会遣心腹至城西槐树林,我等若有事,可告于他。若有急事,中郎将也会亲自去。但今日定是不可,外面查得紧,怎么也得明日。”
秋芙说着忽然侧首向门扉望去,而后起身悄悄潜到门后。傅徽之自然不会出声。
秋芙左手摸上门闩,倏尔开门,右手骤出将一人拖进来,反手又合上门。最后捂着那人的嘴将他按在地上。一气呵成。
秋芙这才认出是客舍主人,见他挣扎,而自己身上又无利器,秋芙便伸手取了案上的杯盏砸碎,摸了碎瓷抵上他的咽喉。主人便不敢再动。
秋芙冷声问:“你都听到了什么?”主人不住地摇头。
“放开他。”傅徽之忽然开口。
秋芙不禁望向傅徽之,傅徽之并未看她,只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人。秋芙不明白,急道:“公子,他……”
“放开。”傅徽之再次打断她。
秋芙狠狠瞪了主人一眼,其意是敢出声当心小命。主人惊恐地点点头。秋芙这才松手起身。
谁料那主人半跪半爬,直奔傅徽之而去。
秋芙大惊,几步过去拦在傅徽之身前。谁知主人直接拜道:“恩人!”
傅徽之道:“是你啊。”他实在站不起身,便示意秋芙去扶人。秋芙便照做。
傅徽之累极了,身子不由倚上墙:“我说这屋中的陈设怎么有些眼熟。”
主人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我见恩人趴在这位娘子的马背上昏睡,她又不是之前的那位娘子,还以为她是歹人。正想着在屋外听清楚始末,好去告官救恩人呢!”
秋芙下意识揪住主人的衣襟,问:“你告官了?”
主人忙摆手:“还未还未。”秋芙便又松手。
主人继续说道:“我听着恩人似是有了麻烦事。恩人放心,我绝不会透露恩人行踪。还有若有人强入小舍来寻,小舍有地窖,恩人不弃,可入地窖藏身。”
傅徽之微微点头:“多谢。”
主人笑道:“本该如此,本该如此。恩人先前救我老母一命,我正愁无法报恩呢。”看出傅徽之极为疲惫,主人道,“我先走了,恩人有何事唤一声便好。”
傅徽之道:“有劳了。”
主人又笑着对秋芙点点头,而后忙转身开门去了。
主人走后,秋芙忍不住问道:“公子,他为何唤你作恩人?他可信么?会不会还去告官?”
傅徽之不答,只轻轻摇首,阖目不语。
在昏黄灯火映照下,竟还掩不住其面苍白。
知道他状况不好,秋芙也识趣地不再追问。方才一直担心傅徽之忽然醒来,而自己却拦不住他。眼下不用担心了,倒觉出饿来。也难怪傅徽之如此,想想都快一日夜没吃过东西了。
秋芙轻声道:“我去教酒保送些吃食来。”傅徽之没应。秋芙便悄悄开门出去。
待酒保送来吃食,傅徽之仍不睁眼。秋芙便轻声唤道:“公子,吃一些罢。”
傅徽之不应。秋芙便劝:“公子要养好身子才能去做事啊。”
傅徽之这才睁眼,却不看她,只平平问道:“你何时学的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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