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的冬夜总带着浸骨的湿冷。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夹雪裹着寒风砸下来，落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很快积成一层模糊的白。
陌萧走出“铂悦酒店”旋转门时，大衣肩头已经沾了薄薄一层雪粒。冷意顺着布料缝隙往里钻，他抬手扯了扯领带，松了松领口，才觉得胸腔里的酒气能散出去些。
今晚是“云境”项目合作方的答谢宴。推杯换盏间耗了三个多小时，最后还是以“要赶回去处理设计修改稿”为由才提前脱身。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亮屏时只剩 3% 的电量。屏幕上跳出陌屿发来的消息：“哥，我把你爱吃的糖糕放蒸锅了，回来记得热着吃，还有，你的围巾落在玄关挂钩上了！”
陌萧看着消息笑了笑，指尖刚要回复。屏幕突然闪了闪，“电量不足 1%”的红色提示像道刺眼的光，随即彻底黑屏关机。
他无奈地啧了声，抬手按了按电源键。屏幕毫无反应，才彻底放弃。早上急着出门，不仅忘了带围巾，连充电宝也落在了办公室抽屉里。
现在别说回复消息，连回小区刷门禁都成了问题。只能先找家便利店买个充电宝应急。
街角那家 24 小时便利店的暖光在雨幕里格外显眼。橙黄色的灯光裹着关东煮的热气漫出来，像块刚捂热的糖，勾着人想躲进去避避寒。
陌萧加快脚步走过去，推开门时风铃“叮铃”响。暖空气裹着面包甜香和关东煮的咸鲜扑在脸上，他下意识松了口气。
抬手拍了拍大衣上的雪粒，目光先扫向日用品区。脚步却在瞥见零食区那道熟悉身影时顿住了。
那人穿件深色冲锋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浅灰色的羊毛衣领，手腕上戴着块黑色运动手表。
表盘边缘那道浅痕陌萧记得清楚。上周“云境”项目消防验收会，夏冷徒手拎生锈的消防栓阀门时，金属边缘硬生生蹭出来的。
当时他还调侃“夏工这表跟着你，倒像跟着个糙汉”。此刻夏冷正弯腰帮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捡掉落的饼干盒，指尖轻轻拂去盒身上的灰尘。
说话时连语气都放得柔：“小心点，货架边的地滑，别摔着。”
小女孩接过饼干盒，脆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叔叔”。夏冷弯了弯眼，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等小女孩蹦蹦跳跳跑向收银台，才直起身转身。恰好撞进陌萧的目光里。
他愣了愣，随即快步走过来。杜松子味的信息素带着温和的暖意散开，没有会议室里对峙时的锐利，反而像冬日里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刚结束应酬？”夏冷开口时，目光先落在陌萧沾雪的肩头，又扫过他松开的领带，鼻尖微动，显然是闻到了酒气。
“胃里是不是不舒服？我刚才进门时好像看到有关东煮，或许能暖暖胃。”
陌萧挑了挑眉，没否认。只是往收银台方向抬了抬下巴：“先买个充电宝，手机关机了，连门禁都刷不了。”
他说着，伸手掏了掏口袋，把黑屏的手机拿出来晃了晃。屏幕漆黑一片，连按电源键都没半点反应。
夏冷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手机上，了然地点点头：“刚才看你进门时掏手机，屏幕没亮，还以为是没信号，原来是关机了。”
他说着，往货架方向扫了眼：“充电宝应该在日用品区吧？我上次路过好像看到过，咱们一起找找。”
两人并肩往日用品区走，夏冷的目光在货架上慢慢扫过。手指偶尔会轻轻碰下包装，像是在确认品类。
“应该是这个区域没错，”他顿了顿，指着上层货架，“你看那个黑色包装的，是不是充电宝？我看着像之前同事用的款式，容量好像还挺大。”
陌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黑色的充电宝包装盒。上面印着“20000 毫安”的字样。
他踮脚拿下来，翻到背面看参数，忍不住笑了：“还真是 20000 毫安，你眼神倒准。”
“碰巧见过而已，”夏冷挠了挠头，又往旁边货架扫了眼，忽然停住，“对了，你后颈的抑制贴好像快掉了，早上开会我就注意到了。”
“你低头看图纸时，贴纸边缘卷起来，冷杉味的信息素漏了点出来。幸好当时会议室都是 Beta，没太显眼。”
他说着，伸手从货架上拿了盒薄荷味的抑制贴：“这个我之前在别的便利店买过，粘性还不错，出汗也不容易掉，你试试？”
陌萧摸了摸后颈，果然，抑制贴的边缘已经卷得厉害。轻轻一碰就往下滑，连带着那点冷杉香都散得更明显了。
他接过抑制贴，指尖碰到夏冷的指腹。对方的手很暖，带着点便利店的暖空气温度，和自己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他语气里带了点调侃，心里却有点发暖。早上开会那么忙，他自己都没注意到抑制贴的问题，夏冷却记在了心里。
连信息素漏出来都留意到了。
夏冷的耳尖微热，避开他的目光，把抑制贴放进购物篮：“只是刚好看到。”
他说着，又往零食区走，脚步慢了些。目光在货架上扫来扫去，像是在找什么。
“上次去你家，陌屿好像喜欢吃橘子味的软糖，”他停在零食区中间，指着一排软糖盒，“是不是这种？包装上有小恐龙的，我看着挺可爱，应该是小孩子喜欢的款式。”
陌萧愣了下，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清楚。上次夏冷来家里送验收报告，陌屿正趴在客厅地板上拼恐龙模型，手里攥着颗橘子软糖。
黏糊糊的糖汁蹭在模型零件上，还是夏冷耐心帮着擦干净的。当时陌屿就仰着小脸，脆生生喊了句“夏冷哥”，眼睛亮得像星星。
此刻想起那画面，陌萧嘴角软了些：“就是这个，不过不用特意买，我家还有。”
他说着，想把软糖放回去，却被夏冷按住了手。
“拿着吧，”夏冷的指尖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语气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温柔，“我看包装上写着是新出的恐龙造型，比普通的大一圈，陌屿看到肯定高兴。”
“正好我也没什么事，顺手买了。”他说着，又往旁边看了眼，拿了袋坚果饼干放进购物篮，“这个你也拿着，应酬完饿了，垫垫肚子也好，别空着胃吹风，容易着凉。”
陌萧看着他认真挑选东西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平时在工地上、会议室里，夏冷总是一副沉稳冷静的样子，说话办事都透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
连指出设计漏洞时都一针见血，可在便利店的暖光里，他却像个认真琢磨礼物的普通人。会对着货架慢慢挑选，会记着陌屿喊他“夏冷哥”时的欢喜模样，反倒多了几分真实的可爱。
两人走到收银台时，夏冷才想起问店员：“您好，请问关东煮还有吗？我朋友刚应酬完，想喝点热的暖暖胃。”
店员笑着点头：“有的，刚煮好一锅，您要什么？萝卜、海带、鱼丸都有。”
“来两块萝卜、一串海带结，再要两串鱼丸吧，”夏冷转头问陌萧，“你还想吃点别的吗？比如鱼豆腐或者甜不辣？”
见陌萧摇头，他才对店员说：“就这些，麻烦汤多盛点，要热的。”
店员很快把关东煮打包好，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塑料袋里。外面还套了层保温袋，摸起来暖烘烘的。
夏冷先掏出手机扫码，陌萧赶紧拦住他：“我自己付就行，没多少钱。”
“不用，”夏冷把他的手按了回去，语气很淡却带着坚持，“你喝了酒，胃里不舒服，这顿我请。”
“再说，上次‘云境’项目的消防通道图纸，你帮我整理得特别清楚，省了我不少事，我还没谢你呢。”
他说着，已经扫完码，把购物袋递到陌萧手里。又特意把保温袋往他怀里塞了塞：“关东煮趁热吃，萝卜煮得软，汤也鲜，暖暖胃。”
陌萧没再推辞，接过购物袋。指尖碰到保温袋，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连带着胃里的酒气都散了些。
两人走到便利店门口，雨夹雪还在下。风裹着雪粒砸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
夏冷撑开伞，把大半伞面倾向陌萧那边。自己的肩头很快沾了层白，连头发丝上都落了点雪粒。
“我送你回去，”他开口时，目光落在陌萧冰凉的指尖，又扫了眼他手里黑屏的手机，“你喝了酒，又没带围巾，手机还关机，走路回去太危险。”
“我开了车来，就在前面停车场，刚好顺路。”
“不用麻烦，我家离得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陌萧说。
“不麻烦，”夏冷坚持，伸手帮他把大衣领口拢了拢。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冻得发红的耳垂，“雪天路滑，你脚下没准头，万一摔着怎么办？”
“再说，你手机关机，陌屿联系不上你，该着急了。上次他等你加班回来，可是隔十分钟就问我‘夏冷哥，我哥什么时候到’。”
陌萧想起上次的事，忍不住笑了，没再拒绝。夏冷把伞往陌萧手里塞了塞：“你先在这儿等我两分钟，我去把车开过来，省得你在外面挨冻。”
陌萧看着他快步走向街角的停车场，心里忽然有点发暖。没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小汽车缓缓驶到便利店门口。
夏冷降下副驾车窗，朝他挥了挥手：“快上来，车里提前开了暖气，别冻着。”
陌萧拉开车门，暖气裹着淡淡的皮革香和杜松子味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他刚坐稳，夏冷就从储物格里拿出条深灰色的围巾，递到他面前：“这条围巾是我备用的，你先围着，别冻着脖子。”
“你后颈的抑制贴刚换，着凉了容易掉。”
这条围巾还带着车内的暖气，混着夏冷身上的淡香。陌萧接过围巾，绕在脖子上，暖意瞬间裹住了脖颈，连带着后颈的皮肤都觉得舒服了些。
“谢谢。”他低声说，声音比平时软了点。
夏冷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帮他把围巾的边角掖好。又递过来一瓶温水：“先喝点温水润润喉，关东煮等会儿到家再吃，免得在车上洒了弄脏衣服。”
车子缓缓驶进雨幕，夏冷开得很稳。刻意避开了路上的积水和薄冰，遇到红绿灯时，还会侧头问他：“胃里还难受吗？要是觉得闷，我就开点窗户透透气，别硬撑。”
“好多了，车里暖气足，很舒服。”陌萧回答，目光落在窗外的雪景。
路灯的光透过玻璃，在夏冷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柔和了他平时锐利的轮廓。
他忽然想起上次消防验收会，两人因为弧形连廊的设计吵得面红耳赤。他要保弧形连廊的视觉效果，说那是整个商场的“灵魂设计”；夏冷却死咬着疏散距离超标，拍着《建筑设计防火规范》手册说“安全没让步的余地，差一厘米都不行”。
当时他觉得夏冷古板又固执，甚至在会后跟助理吐槽“夏工怕是把规范手册当圣经了”。可现在才发现，这个被陌屿喊“夏冷哥”的人，其实比谁都细心温柔。
连自己手机关机、没带围巾这些小事都能留意到。
车子很快驶到陌萧小区门口，夏冷特意把车停在路灯亮处，方便他下车时看清路。
“到了，楼道里的灯可能有点暗，你进去的时候慢着点走。”他说着，从手机里调出自己的号码，递到陌萧面前。
“你先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等会儿到家把手机充上电，给我发条消息报个平安就行。我怕你没存我号码，回头想联系又找不到。”
陌萧看着屏幕上的号码，指尖在心里默记了一遍，笑着点头：“好，我到家充上电就给你发消息，你也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我开车慢。”夏冷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颗橘子软糖，小心翼翼剥了糖纸，递到陌萧嘴边。
“吃颗糖，解解酒气，甜丝丝的能让人舒服点。这味道，陌屿也喜欢。”
陌萧没再拒绝，下意识张开嘴。橘子的甜香在舌尖散开，带着夏冷指尖的温度，甜得恰到好处，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明天我请你喝咖啡，”他开口时，语气带着点认真，“就当谢谢你送我回来，还有......谢谢你记着陌屿的喜好。”
夏冷的眼睛亮了亮，嘴角勾了个浅淡的弧度。在路灯的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好啊，不过得我选地方。”
“我之前听队里同事说，有家咖啡馆的热可可不错，加了棉花糖，冬天喝特别暖。陌屿要是喜欢，下次咱们也能带着他一起去，他不是还说想跟‘夏冷哥’一起吃甜的吗？”
“没问题。”陌萧点头，推开车门时，夏冷又叮嘱了句：“进去吧，记得充上电给我报平安，别让我一直惦记着。”
陌萧应了声，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见夏冷还坐在车里看着他，便挥了挥手。
直到夏冷也朝他挥手，才走进楼道。
陌萧走进家门时，陌屿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恐龙玩偶等他。听见开门声，立刻跳了起来：“哥！你回来啦！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我还想找夏冷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扑进陌萧怀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眼眶有点红。
“对不起，小屿，哥手机没电关机了。”陌萧揉了揉弟弟的头，“不过哥记了夏冷哥的手机号，刚才到家前，夏冷哥特意让我充上电给他发消息报平安呢。”
陌屿眨了眨眼，很快被桌上的购物袋吸引，凑过去扒拉了两下，眼睛瞬间亮了：“哥！这是恐龙糖！是不是夏冷哥买的？”
“是呀，夏冷哥特意给你挑的新造型。”陌萧笑着把软糖递给弟弟，转身去拿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刚插上电源，屏幕就亮了起来。他没顾上看别的消息，先找到夏冷的号码，发了条简短的消息：“我到家了，放心。”
没几秒，夏冷的消息就回了过来，还带了个恐龙的表情包：“好，那就行。记得让陌屿早点睡，明天要是想一起去喝热可可，我来接你们。”
陌萧把手机递给陌屿看，小家伙立刻笑出了牙，抢过手机噼里啪啦打字：“夏冷哥！谢谢你的恐龙糖！我明天要跟你们一起去！”
夏冷很快回复：“好呀，明天等你。”
陌屿开心地把手机还给陌萧，又抱着恐龙糖蹦了两圈，才乖乖去洗漱。
陌萧走进厨房，把蒸锅加热，拿出里面的糖糕。还是热乎的，咬了一口，甜香混着橘子软糖的味道，格外治愈。
窗外的雨夹雪还在下，可客厅里的暖光裹着糖糕的甜香、橘子软糖的味道，还有手机里夏冷发来的消息，把冬夜的寒意都挡在了门外。
他忽然觉得，这场意外的便利店偶遇，或许会让这个冬天，变得格外温暖。
第二天早上，陌萧牵着陌屿走出小区门口时，就看见夏冷站在银灰色的小汽车旁等他们。身上穿件浅灰色的羽绒服，手里提着两个保温袋，头发上还沾着点没化的雪粒。
陌屿立刻挣脱陌萧的手，跑过去仰着小脸喊：“夏冷哥！”
夏冷弯腰揉了揉他的头，把其中一个保温袋递过去：“里面是热牛奶和三明治，路上先垫垫肚子，到了咖啡馆再喝热可可。”
陌屿接过保温袋，笑得眼睛都眯了。陌萧走过来，看着夏冷眼底的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这个冬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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