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反应却都算不上激烈,于柳载酒而言,他修道日浅,还不能完全明悟幻境的阴险。于王漏而言,则是他自觉走到了尽头,已经无所谓他人的诡计了。
倒也在宋移意料之中,他在心中轻叹,提前结账在子时前回到学宫。
宋移深夜却又发了梦。
入目皆白的雪原之上,一树满满当当的流苏盛开,流苏花瓣飘落,树下有白衣人指尖翩飞,正在弹奏箜篌。
他看不清那人的指法,也听不清那首曲子,可他偏偏就是知道那个人是江迟。
他想要靠近一些,想要听清那些曲调,他似乎往前走了一步。
梦便醒了。
窗外的流苏花苞更密了些,距离开放却还有些时日。
宋移揉揉脑袋,只当是流苏与江迟约好在他梦中胡闹。他没再管这个梦,毕竟今日是是十六,是与白梦生定好的取药之期。
在取药之前,宋移却先要去后山取一个东西。
在那只希被段远山斩杀之后,他便通过四方简,拜托范大年去自己的院子里取一块留影石,请他将留影石放在后山洞穴之前。
洞穴已经被阵法完全封住,洞前还留了两个弟子看守,留影石也没了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收好留影石来到苍烟落,不见白梦生,却见徐流渔在“悬壶济世”的牌匾下静立,原是白梦生请她在这里等宋移。
苍烟落药庐内,白梦生手执一碧色丹炉,炉生白烟,隔着朦胧的烟雾,他一眼就看见了江迟胸前上垂落的红辫。
江迟今日一袭白衣,清淡素雅,掺了红丝的小辫却随他走动微晃,十分惹眼。白梦生一顿,目光幽幽转向宋移,这个场景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但他的表情还是想骂人。
宋移轻咳一声,主动行礼:“白夫子,我来取药。”
白梦生终究还是没骂出口,他利落翻了个白眼,冷声吩咐:“跟上。”
各种药材将药庐填得满满当当,跟着白梦生七拐八拐,总算寻到一处得以三人并排躺下的诊室,室中有一方白玉床。
白梦生转向宋移:“补全魂魄何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自损神魂,甚至魂飞魄散。现在我给你演示目前最稳妥的法子,若是之后补魂我不在,便只能由你自己动手。我只教一次,你看好了。”
他又转向徐流渔,一声有劳,徐流渔便转身持剑守在门外。
宋移屏息凝神,白梦生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在玉上画出一个灵阵,最后一笔落下,阵中霎时灵光大盛。白梦生解释:“此阵可以聚魂,本应以朱砂混合离缘花的花汁画就,但在外形势多变,若是找不到朱砂和离缘花,你以血为媒,用灵力画在地上也是可以的。”
说罢,他便示意宋移让江迟坐到阵中。
似乎察觉阵法的作用,江迟突然施力直把宋移往阵里推,他暗中用上灵力,宋移哪是他的对手,眼见就要踏入阵中。白梦生见势不对,指尖一枚银针即刻弹出,银针落于江迟后颈,他瞬间便被卸了力。
“聚魂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做,总需要一个人先试试功效。”平淡的话语却惊起宋移心中惊涛,察觉到宋移的迟疑,白梦生瞟了他一眼,“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以聚灵果入药,又有谁敢聚灵补魂,交到我手上,成功的概率至少有七成。”
人的魂魄生于天地之间,人死魂消,最多七日,一个人的魂魄便会在天地间散得干干净净。消散的魂魄徘徊于天地间,等待百年千年,由天道将其与其他人的魂魄聚合,便凝成了一个新的人。
天道有情也无情,修道者寿长,而凡人寿短,修士历经千年,或许能在某道长街与似曾相识的故人擦肩,两人却再也不可话从前。
宫长月来了空相家四百余年,江迟的魂魄早说也已经散了四百年,该早找不到了。聚灵果的补魂功效不知从何传出,却是的的确确能依照现有魂魄,强行将散溢的魂魄重新聚拢。
前提是江迟的魂魄没有化入他人魂中。
宋移深吸一口气,扶江迟到阵中坐下,自己则侧立一旁等白梦生吩咐。
一切备好,白梦生缓缓揭开丹炉,取出一枚小拇指头大小的碧绿药丸,抵在江迟唇上。
一枚银针制不住江迟,他紧闭嘴唇,挣扎着额头鼓出青筋,眼见他就要挣脱束缚,白梦生眼疾手快,又往江迟身上施了几枚银针。
针上沾了软骨散灵的毒药,白梦生下手不留情面,即使江迟修为深厚,这些毒也够他化解一阵了。
这次药丸被顺利送进江迟口中。丹丸入口即化,药性猛烈,在江迟额上显出与灵阵相反的纹路来,法阵灵光霎时更盛,似与额间光芒遥相呼应。
白梦生额头冒出细密汗珠,他一把扯下江迟上身衣物,在江迟玉枕、天柱、魂门三穴各扎了一针,又接连在其余穴位施针,搭配阵法引导江迟身上灵力流动。
宋移看得目不转睛,牢牢将各处穴位记在脑中,不知不觉过了三个时辰,法阵的灵光终于黯淡,江迟身上紊乱的气息也归于平静。
白梦生用帕子擦干净额间汗,他指挥宋移:“你去他灵海里看看恢复了多少。”
宋移不解:“探查灵海,不是只有极少数道侣才能做到的事吗?何况我已经用不了灵力了。”
一道白色丝线在话落瞬间缠上宋移中指,丝线的另一端却探入还未清醒的江迟脑门。白梦生一拍宋移后脑,他的意识便瞬间下沉,顺着丝线凉凉地滑入江迟灵海之中。白梦生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灵海里是谁的灵力?你瞒谁也瞒不过我。没道理他看得了你的,你却看不了他的……”
寒凉的灵气扑面而来,白梦生的声音瞬间被宋移推远。
江迟的灵海是一片破碎的冰川,他人入侵似乎给江迟带来些许不适,冷冰冰的灵气裹上来,却并未将他拒之门外,而是如薄雾般柔柔包裹着这根细微的丝线,任由宋移在自己的灵海里探查。
丝线前行并未遇到阻碍,相反,只要宋移动了查探的念头,冰川上的雾气便会悄悄散去,让宋移得以将一切看得真切。于是他便看到一些细碎的冰川正聚敛、拼接、重塑为更深的严寒。似乎在灵海中游弋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外显为冰川的灵海广袤无垠,远远看不到尽头,宋移正要返回,却骤然听见蓝白的冰川中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鬼使神差地,他朝着那个地方探去,便见坚冰在某一段骤然化水,温热的水上冒出白汽,袅袅白雾和柔柔清水正裹住一点朦胧的白不停流转。
宋移心脏猛地一跳,他正要凝神再看,却忽地被丝线一扯,神识回归,骤然睁眼。
白梦生在他面前抱臂:“回神。这东西只有一刻钟的功效,你看到了什么?”
“碎冰正在重聚,灵海正在恢复。”
白梦生点头:“补上魂魄外显在灵海上便是如此,虽然还需要一段时间恢复,但是目前看来我做得很好。”
“那丝线你还有吗?”那点朦胧的白被包裹在灵海中,隐隐约约透出熟悉的气息,让宋移很在意。
“你以为那东西很容易得?”白梦生翻了个白眼,把一堆制作的步骤省略,“那东西能不以灵力驱动探查修士灵海,做不出来了。天下只有五条,这是仅存的最后一条,用一次就需要在药汁里浸泡半年。”
宋移只得压下那点念头看向江迟,阵法已经完全散去,他却还躺在玉上不省人事。白梦生皱了皱眉:“药好像下得有点猛了。”
宋移默然。
进入药庐时太阳才刚升起不久,如今日头却已偏西。
光阴渐移,进入学宫以来白梦生的一举一动一一在宋移脑中重现,他突然看向白梦生,骤然发问:“白夫子,你是否与江迟有旧?”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看你和他倒是浓情蜜意。”白梦生冷声。
宋移反倒一愣:“他只是我的救命恩人。”
“所以你要以身相许?”
宋移不明白话怎么突然转到了这里,且不说他和江迟清清白白,就算他和江迟真的有什么,那也只是他和江迟两个人的事。他垂眸,另起一个话题:“白夫子,你披着的,是你的脸吗?”
白梦生脸上的表情霎时精彩纷呈,但他从见宋移的第一面就暴露了自己的违和,明显是告诉宋移自己有所隐瞒,此刻更是毫不遮掩:“不是。”
既然脸是假的,那姓名大概也是假的了。
四象学宫这些夫子,倒是各个深藏不露。
但白梦生既然承认了这点,那在宋移的设想里,他大概会有一些事想要告诉自己。宋移无言等他开口,白梦生便状似惊讶地看了一眼宋移,他竖起食指在宋移面前晃了晃:“看来你还是有脑子的。不过我没想瞒你,但现在还不合适告诉你,毕竟你猜到了吧,学宫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黑沉的眸子瞬间盯住白梦生眼睛,宋移立即想到了段远山,想到了后山的那个传送阵。宋移问:“夫子知道对方身份?”
白梦生仍是摇头,他神情自若,瞟了一眼自白玉上坐起的人:“你再不去哄,江迟就真的要生气了。”
宋移闻言回头,便见江迟坐于白玉床上,双目仍然无神,唇角下撇,能很直白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眼见江迟起身朝自己走近,最后堪堪停在宋移面前,抬头对上江迟无波的眼,宋移低声轻喃:“你究竟有什么来历?你一路护我,又是为了什么?”
江迟未语。
他的这一声轻喃却进了白梦生的耳朵,白梦生答:“你是宋移,便只是为了宋移。”
见宋移朝他看来,白梦生转头避开他的目光,一手按揉自己太阳穴一手赶人:“明光猎蝽看来没用。他无论先恢复了耳朵还是嗓子,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快滚吧,看到你们就闹心。”
宋移挣扎着还想开口,白梦生却袖子一甩直接将他们丢到门外。宋移只得压下千言万语转身,守在门外的徐流渔便朝他一点头:“我恰好也有事找你。”
徐流渔是为后山洞穴的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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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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