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数十只白鹤停落,两名女子从鹤背上飘然而下。
黄裳是空相悔,蓝衣是学宫首席弟子徐流渔。
两人出声,打破了原地的死寂。
那师兄说明情况后,她们皆是一惊,谁也不相信这话能从名门正派的学宫仙长嘴里说出来。顶着新老弟子们震惊、质疑或自以为了然的目光,白梦生神色淡淡,等着他们开口问自己原因。
“因为聚灵果只有一枚?”宋移略加思索,明白了其中关窍。四象学宫不会草菅人命,白夫子突然这么说,一定是因为治病所需的药材极其特殊,而自己必需的药材,只有聚灵果。
白梦生揭露谜底的那口气提在嗓子里一下子上不去也下不来。
“是,也不是。”白梦生气得站在原地翻了个白眼,突然指挥那名负责登记的弟子,“王漏,把你身上带的毒药全往他身上招呼过去。”
白梦生的手一指江迟,宋移眉目一凛,立马挡在江迟面前,语气褪去恭敬带上几分审视:“夫子,四象学宫恐怕没有残害人命的道理。”
白梦生脸上的笑意突然散了,他盯着宋移,抬手止住其他人的话:“普通的毒药害不了他,同样,区区一枚聚灵果也治不好他。再厉害的毒,用在一个死人身上,不也是白费吗?”
宋移骤然呼吸一滞。他学过一点医理,在发现江迟耳目具盲且口不能言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把过脉。江迟的脉象杂、虚、急,明明白白地传达出大限将至。
可江迟的眼、耳、喉,却分明没有一点外伤。江迟修为高深,宋移不止一次怀疑自己误诊。纵使此刻心绪难明,他仍然寸步不移地挡在江迟面前:“夫子,江迟救我一命,他此刻还好端端站在这里,哪怕他真的重病难医,相信只要夫子肯出手,一定能为他争得一线生机。”
白梦生闻言却骤然一笑,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移,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宋移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白梦生脸上的表情突然更加怪异,他在椅子上坐下,作势要替江迟诊断。
宋移将江迟的手拉过去,白梦生便切上江迟的脉。
他不过片刻就收了手:“他确实还活着,但他眼耳具盲不是因为外伤,而是因为他的魂魄缺失。他五感已经丧失了其三,换言之,他的三魂七魄至少缺了其三。灵海破碎并不会致使魂飞魄散,魂魄不全却必然导致灵海破碎。你拿聚灵果是为了补你的魂,你若要救他,一枚聚灵果不够,至少需要三枚。”
宋移心中有了猜测,再次开口确定:“请问夫子,三感丧失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白梦生解释,“修士一旦修出灵海,即使眼耳患病也不会影响他们对外界感知。而他三感丧失,就算实力再强,也无法对外界生成视化的感知。”
原来江迟,是真的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
宋移看向江迟,白梦生却不顾众人惊诧的眼神,只接着说:“聚灵果第一次出现是在六百年前,第一枚聚灵果被大虞皇室当做礼物换取了漠北和西南的臣服。那枚聚灵果被送出去不久就被用了。第二枚聚灵果下落不明,就算你能找到,那也不够治好他。更何况三魂七魄缺失其三是最好的情况,实际缺了多少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少东西才能治好他,甚至可能怎么努力也永远治不好他。这样的一个人,你还会选择救他吗?”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宋移身上,若是他们站在宋移的境地,他们会如何选择?
一边是拼死取得的聚灵果,一边是恩重如山的救命恩人,一边是可能永远不会好转的病症,另一边则是自己将要走到尽头的生命。
将这些东西掷上天平,两方究竟孰轻孰重?
王漏不清楚,柳载酒不清楚,连空相悔和徐流渔一时也想不清楚。
“而且,”白梦生轻飘飘又往天平上抛了一枚砝码,“若是补全了你的魂魄,你的灵海,自然而然也就好了。”
空相悔骤然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宋移,他会怎么选呢?若是自己处在他的境地,自己又会怎么选呢?
思绪如一团乱麻。
而对真正该作出抉择的人,选择却并没有那么难以作出。
宋移回望白梦生的眼神没有挣扎,也没有遗憾:“即使找不到齐三枚聚灵果,至少这一枚,我希望用在江迟身上。”
空相悔心中一松,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意料。
毕竟这才是宋移。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宋移的来历。
他是金娆公主的独子,是天潢贵胄,他也是南乡子的首徒,是天之骄子。在凤子龙孙、天赋卓绝这些炫目的光环之下,他还是宋移。是幼年会和太子一起爬上龙椅用玉玺砸核桃的宋移,是年少与自己第一次比剑将自己打了个落花流水的宋移,也是会去城门口施粥,会帮老伯砍柴,会询问乞丐城东还是城西的馒头好吃,顺势给乞丐找了一份活计的宋移。
对宋移而言这从来不是一个该放在天平上进行衡量的选择,而是以身殉道的必然。
“且不说没有江迟搭救,我根本无法离开东海。若我现下不救江迟,我当时在东海也就不会自爆灵海,而是会一个人回来了。”宋移轻声,“江迟既然是我的恩人,我该知恩图报。若是没有他将我带离东海,替我疗伤,我根本无法来这里求夫子治病。而江迟竟然能在魂魄有缺、灵海破碎的情况下用灵力救我。救他,未必不是为自己找一线生机。”
空相悔呼出一口浊气,柳载酒闻言朝宋移走了两步,王漏闻言却退了两步。
空相悔疑惑:“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柳载酒闻言又围过去两步:“你是宋移!是真的宋移!你竟然还活着!”
王漏撇开眼,他看向徐流渔,到底没说出怕麻烦的话。
宋移淡笑。
白梦生冷哼:“就算侥幸第一枚聚灵果治好了他的嗓子,他也未必说得出救你的方法。魂魄残缺者,必定记忆不全。”
宋移想说自己记忆就挺全的,从小到大的事他都记得。不过看了一眼白梦生并不平和的脸色,他把反驳的话咽回肚子里,朝白梦生行礼:“多谢夫子。”
白梦生转过身似乎不想再看他,在宋移看不到的地方又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硬邦邦吐出一句:“七日后来苍烟落找我拿药。”
事情了结,徐流渔便挂上一个亲和的笑:“在下徐流渔,四象学宫现任首席弟子,你们可以和其他弟子一样叫我大师姐。入学后若在学宫遇到什么不清楚的事,都可以来藏书阁找我。现在,请各位乘上白鹤一同进入学宫吧。”
宋移心里恰好有一个疑惑:“请问大师姐,我通过叩心阵,叩心阵却似乎并没有对我施加考验,这是什么原因?”
徐流渔沉吟片刻正要细问,白梦生却转头,冷眼瞥向江迟扯住宋移袖子的手,宋移顿了一下,反手扣住江迟手腕。白梦生便白眼一翻:“九百多年的老东西,年久失修也是情有可原。”
徐流渔顿了顿,选择不再多说。于是众人便各自选了白鹤坐稳,忽而风起,清风流云间,被染为金黄的满山青松正在褪色,山颠未化的白雪与翻涌云雾连成瑰丽暗沉的玫红,在白鹤振翅间时隐时现。
环佩碰撞恰如泉水叮咚,随风传入众人的耳朵。立于鹤背的徐流渔,发间有步摇随风相撞。
宋移牵着江迟在白鹤上坐得安稳,听见有不疾不徐的声音自前面传来。
“四象学宫始建于九百三十六年前,学宫共设有四个分院,各分院院训不同,主要教授的课程也有所不同。不似雪院训‘继往开来’,院中藏书众多,主修阵法。文可读书明理,武可设阵御敌,实力强悍。苍烟落院训‘悬壶济世’,主修医理,其弟子以济世之心行医治病。平尘定院训‘明镜高悬’,要求弟子明事理,辨是非,善恶分明。金乌堕弟子主授剑法,要求其破旧立新,院训是‘不破不立’。”这段话徐流渔这些天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一长串字词此刻说下来顺畅无比。
王漏听完,突然在仙鹤上高喊:“大师姐你每次都这样骗新弟子去不似雪!”
这段控诉王漏也不知道吼了多少遍,徐流渔当做没听见,仍四平八稳地把话接下去:“四象学宫的院长空相伽已闭关四百七十六年,学宫中四个学院各有分院长主事。苍烟落分院长白梦生白夫子医术卓绝,平尘定分院长孔择孔夫子德高望重,金乌堕分院长段远山段夫子剑法高超,而不似雪的分院长花春楹花夫子博学多才,实力高强。只是昨夜学宫剑阁有残剑异响,夫子去剑阁闭关查探了。”
王漏立马转头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的白梦生:“夫子你说句话啊!”
白梦生转了个身背对王漏。
“按照惯例,新弟子入学当晚有宴席,四院夫子该出席训话。只是如今花夫子闭关,孔夫子带人下山协助朝廷治理春汛,白夫子和段夫子谁也不愿意主事,是以今晚的宴席虽然隆重却不够正式,各位可自行选择是否前往。”
各人意见不同,柳载酒和空相悔想去,宋移却想带着江迟先去休息。
徐流渔点点头,继续介绍:“你们新进入学宫,需在学宫中学习四个月,六月底通过学宫测试后便可自由选择进入四院之一。”
柳载酒扯着嗓子吼:“敢问师姐,若是没有通过呢?”
“那便等明年六月再考。学宫的弟子分为天地玄黄四阶,你们新入学弟子是最低的‘黄’阶,待你们通过考试便可往上升一阶,等你们升入‘地’阶,通过学宫考教,便可自行下山离开学宫。再多的东西,你们可以在四方简中自行查看。”
在平缓的介绍中,他们已经进入了学宫。
徐流渔先拜托空相悔照顾柳载酒,又带着仙鹤亲自将宋移送往他们的住处。
白鹤于星光下振翅,宋移看见了今晚的宴席。
一条长河穿山而过,亭台楼阁依水而建,白水淙淙,倒映出阁楼上灯火璀璨。席面摆在曲折的回廊间,夫子学生同席而乐。有零星弟子于河上泛舟,与明月清风为伴,击筑而歌。
确实不是很郑重的宴席。
几息之间,璀璨的华灯与吵闹的歌声便都远去了,幽微的灯火因白鹤振翅而明灭不停,他们来到了自己的住所。
讲出一堆设定
谢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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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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