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带着独特徽章的竹盒,被云昭小心翼翼地拍照、上架,配上精心撰写的文案,强调了山野风味、手工匠心和新颖设计。她满怀期待地守着手机,想象着订单蜂拥而至的景象。
然而,现实却泼了一盆冷水。
店铺像沉入了幽深的山涧,激不起半点水花。几天过去,浏览数寥寥无几,下单数更是刺眼的0。偶尔有几个人点进来看看,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云昭设置的店铺优惠券像被遗忘的落叶,静静躺在角落。
山村的流言蜚语,如同山间的雾气,无孔不入,又带着冰冷的湿意。
“啧啧,我说啥来着?瞎折腾!那盒子卖二十?金子做的?鬼才买!”王婶在河边洗衣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飘进路过的云昭耳朵里。
“就是,城里女娃想法多,尽整些花里胡哨的。核桃就是核桃,装个破盒子就能上天了?”李叔蹲在自家门槛上抽烟,摇头晃脑。
“看吧,我就说不行。老张头家那孙子也是,跟着瞎掺和,白费力气。”几个聚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言语间满是笃定的早知如此。
云昭低着头快步走过村口,只想避开这些声音。然而,一个带着明显恶意的声音,像块石头一样精准地砸了过来:
“哟!这不是咱们城里来的大学生老板吗?”
李二狗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倚在自家院门上,嘴里叼着根草茎,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咋样?你那镶了金边的宝贝盒子,卖出几个啦?够不够买包烟钱啊?”
他故意拔高了嗓门,引得周围几个闲汉也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俺们乡下人,脑子笨,就认实在东西!你那盒子,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还卖恁贵?呸!”
李二狗啐了一口,眼神里满是报复的快意,显然还记着上次丢包被肖和点破的难堪,“城里人那套花花肠子,在俺们这山沟沟里,行不通!趁早歇了吧!别到时候核桃捂烂了,盒子也砸手里,哭都没地儿哭去!”
张大爷虽然没再当面激烈反对,但那眼神里的“看吧,我就说”几乎要溢出来。每次云昭带着一丝强撑的平静走进院子,都能感受到他无声的嘲讽。他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肖和面前唠叨:“还是编点筐啊篓啊实在,好歹能换几个现钱,不耽误收核桃的正经事。”
云昭看着他说完就又蹲到角落抽烟,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中明显有了退缩情绪。
是啊,遇到她这种只凭着一腔热血往前闯的大学生老板,不退缩才怪。
店铺的冷清和村民的质疑,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云昭心头。她咬着唇,把目光投向核桃本身——既然包装暂时打不开局面,那就先夯实产品内核。
她开始注意到村民们开核桃仁的手法五花八门,有的用力过猛碎屑多,有的撬得不干净带着苦衣,大小更是参差不齐。这样品质不稳定的核桃仁,就算包装再精美,也难以支撑口碑和溢价。
一个下午,云昭带着一套简单的分拣工具和一叠打印好的“核桃仁加工标准”图纸,再次来到张大爷家。图纸上清晰地标注了核桃仁的理想大小范围、色泽要求、洁净度等。
“大爷,肖和,”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信心,“我想跟大伙儿商量下核桃仁的加工标准。您看,咱们统一一下手法和要求,保证每一盒里的核桃仁大小均匀、干净完整,这样品质稳定了,顾客体验好,回头客才多。”
张大爷正眯着眼挑拣簸箕里的核桃,闻言眼皮都没抬,鼻子里哼出个气音:“啥标准?俺们剥了几十年核桃,还要你个女娃来教?”
云昭耐着性子解释:“不是教,是统一。您看,这个标准主要是为了保证——”
“保证个屁!”张大爷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是**裸的不屑和抗拒,“核桃仁剥出来啥样就是啥样!大小那是核桃自己长的,还能削圆了?碎点咋了,那不也是核桃。里面那点苦味才是正经山核桃的味儿!城里人吃个核桃还穷讲究!剥得那么精细,功夫谁出,钱谁给?”
他把簸箕往地上一顿,几颗核桃骨碌碌滚出来:“祖宗传下的法子,手就是规矩!眼就是尺子!搞这些条条框框,费时费力不讨好!俺们没那闲工夫伺候!”
他转向肖和,语气不容置疑:“孙子,听见没?剥核桃就按老法子,甭整那些没用的!”
肖和正在用篾刀削一根细竹签,闻言动作顿了顿。他看了一眼爷爷激动的脸,又看了看云昭手中那份被风吹得哗哗响的标准图纸。图纸上那些清晰的框线和文字,在这个弥漫着泥土和竹木气息、依靠经验和手感的小院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没有像上次对包装盒那样进行有限度的尝试。对于核桃仁加工这种根植于他血脉和日常劳作的老手艺,爷爷的权威和“祖传之法”的分量显然更重。他沉默地低下头,继续削他的竹签,锋利的刀刃划过青黄的竹皮,发出单调而固执的“沙沙”声,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条规矩,他站爷爷这边。
云昭捏着图纸的手指关节泛白。包装盒的冷遇,核桃加工标准化的被拒,双重打击让她连日来强撑的精神堡垒轰然倒塌。她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固执己见却处处碰壁、不被理解的傻瓜。巨大的挫败感和委屈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个充满压抑和拒绝的小院。山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却吹不干她眼眶里蓄满的泪水。她没有回小屋,而是漫无目的地沿着山溪向上游走去,直到走到一块僻静的大青石旁,才颓然坐下,把脸深深埋进膝盖。
四周只有溪水潺潺和山鸟偶尔的鸣叫。她无声地哭着,肩膀微微耸动,连日来的压力、委屈、不被认可的孤独感,在这一刻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云昭猛地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警惕又狼狈地回头。
是肖和。
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高大的身影在午后斜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他手里没拿篾刀,也没带任何东西,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沉静,没有爷爷的审视和嘲讽,也没有村民的看热闹,只是一种安静的注视。
云昭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这副样子,扭过头,哑着嗓子硬邦邦地说:“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肖和没说话。他沉默地走到溪边,弯腰捡起几块扁平圆润的小石头。然后,他走到离云昭还有两三步远的一块略低的石头上坐下,背对着她。他没有看她,只是拿起一块小石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手腕一甩。
“咚。”石头划出一道弧线,轻盈地跃过水面,在水面弹跳了两下,才沉入清澈的溪底。
他又拿起一块,手腕发力。
“咚……咚……”这次跳了三下。
他沉默地、专注地打着水漂。动作稳定而流畅,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石头落水的“咚、咚”声,规律地敲击着山涧的静谧,也奇异地抚平了云昭心中翻腾的戾气和委屈。
云昭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次次甩动手腕,看着水花在阳光下溅起细碎的银光。他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但这无声的陪伴和这简单重复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过了好一会儿,肖和停下了动作。他依旧背对着她,声音低沉,像溪水流过石缝:
“急……没用。”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山,得慢慢看。人,也得慢慢来。”
云昭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是啊,山不会因为人的急躁而改变,路需要一步一步走。她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感觉堵在胸口的郁结散开了一些。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还带着点鼻音,但情绪已经平复。
肖和没再说话,只是又捡起一块石头,轻轻放在云昭脚边的大青石上。石头圆润光滑,带着溪水的凉意。然后,他站起身,依旧沉默地,沿着来路回去了。
云昭拿起那块石头,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她掏出手机,虽然依旧没有订单,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复盘店铺数据,查看仅有的几个浏览记录。
突然,她的目光定住了。
在后台那少得可怜的访客记录里,有一个陌生的ID,在短短三天内,反复点进她的店铺,每次都停留很久,几乎翻看了所有产品图片和详情描述,甚至点开了那张标注着竹盒细节的设计图好几次。但诡异的是,这个ID始终没有下单,也没有任何咨询留言。
这个异常值,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云昭全部的注意力。
这个只看不买的神秘访客是谁?
云昭盯着那个ID,疲惫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专注的光。她必须弄清楚原因。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那个困扰她许久的关于论文数据的异常值点,也在此刻不合时宜地跳了出来。那个顽固地偏离模型预测的点,像一颗卡在精密齿轮里的沙子,让她寝食难安。
她掏出随身携带,记录着论文核心数据的笔记本,翻到那一页。看着那个刺眼的异常值,又看看手机后台里那个同样异常的访客ID。
山风拂过,带来溪水的凉意和竹叶的清香。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溪水中被水流冲刷的鹅卵石,在她疲惫而敏锐的思维深处,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
这个现实中的异常访客,会不会和她论文里那个无法解释的异常数据点,有着某种相似的根源?都需要她摒弃预设的模型和急躁的心态,去慢慢看,去深入而耐心地探究背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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