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念头甫一冒出,便疯狂滋长。
如得以窥见暖阳的藤蔓,近乎痴狂地将触手往温暖处延伸。
她要离开。楚山楹想。
在彻底成为宋家人之前。
见楚山楹并未回答,朝露迟疑复道:“小姐?”
“朝露。”
楚山楹抬眼对上她的,漆黑的瞳孔异常明亮。
朝露心里一紧,只觉小姐立身于暗处,唯眼眸炯炯,表情奇异,似入魇了般。
“朝露。”楚山楹又唤道。
“我需要你。”楚山楹向前一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火光被她的动作一激,疯狂抖动,再然后,灭了。
屋内骤然昏暗。
朝露的双眼有些难以适应,眼珠子迷茫地寻找楚山楹的身影。她只觉鼻尖扑入一抹清香——那是小姐的熏香。
而后肩膀被人轻轻一搭,耳畔一片温热。
楚山楹凑在朝露的耳畔,轻声问道:“你做否?”
朝露眼睫颤啊颤,下意识要回答,就感觉唇上一阵柔软。
楚山楹伸手轻捂着她的唇,道:“不许答是。我是问你,朝露,你可愿否?”
非主人之命,而是二人同站一个高度,楚山楹在请求她的协助。
她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很蠢,但想要某件东西,总得拿什么来换。
名声,是她最不在意的。
朝露抬起手,在触上楚山楹柔嫩的手背时又下意识收回。
她攥起拳,将楚山楹覆在她唇上的手拿开,轻柔地握在手中,道:“奴婢……我情愿的。”
楚山楹并未收回手,她蹙起眉,道:“当真?你可考虑过后果?”
协助主人离家出逃,轻则几十大板,重则发卖,甚至私刑处死。
朝露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层关系。
楚山楹一阵郁闷,她到底有没有清楚自己所说的话?
屋门半敞着,莹润月光跟着走进,微微照亮了屋内两个各怀所思之人。
朝露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楚山楹脸上的烦闷。
她极淡地笑了一下。
协助小姐私逃,落得什么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朝露望向她的双眼,认真道:“小姐想要的,便是我要做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句句清晰、坚定。
眼看楚山楹又蹙起了眉,朝露继续道:“并未因为主仆,只因我情愿。”
楚山楹沉默片刻,道:“好。我会尽量想一个安全的法子保下你。”
朝露宽慰地笑了。
大概过了数日,裘佩兰应楚山楹之议,设宴邀众府登门。
卯时,天还未亮,楚山楹院子中的耳房传来异响。
“小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必做吗?”
朝露双手双脚被捆,整个人蜷缩在床榻上,看向面前的人问道。
“嗯。”楚山楹在她的脚踝处漂亮地打了个结,看向她道:“你今日就只需乖乖待在这儿,晚些时候自会有人来寻你。”
朝露猜到了什么,低声应了。
楚山楹换上了朝露的服饰,梳了朝露最常梳的发髻,再对镜在脸上涂了些粉彩,随后戴上了面帘。
她转头望向朝露,道:“记着我说的话,你是被我打晕、捆在这儿的。”
“奴婢省得的。”
楚山楹走近她,俯身附耳,略带威胁意味:“若我归家发现你并未听我的,天涯海角我都寻你,而后打你板子。”
朝露被面帘垂下来的料子扎的有些痒,低声笑了:“是。”
楚山楹起身,朝屋外走去,踏出门外时,侧头道:“我走了。”
朝露的嘴早已被她塞进了布条,此刻只能发出“唔唔”声。
楚山楹点点头,知晓她在同自己道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被阖上,屋内光亮全无。
朝露躺在榻上,内心想着:
保佑小姐平安。
……
这边楚山楹刚踏入庭院,便险些为众多侍女的出现慌了神。
她强压心绪,若无其事地穿过木质拱桥,还未来得及走向大门,便被人出声叫留。
“慢着!”
楚山楹拧起眉,转身看向来人,原是母亲的贴身侍女。
她悄悄松了口气,若是撞上母亲,今日是必定走不了了,还可能会因此对她严加看护。
“你是……”那侍女蹙起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眉头一松,道:“是朝露吧。”
楚山楹低声应了:“是。”
“我听闻你前些天吃错了东西,脸上长了麻子。现下可好些了?”
“回姐姐的话,已好多了,就是印子还未消退,怪瘆人的。”
那侍女瘪着嘴咽了口唾沫,似是已有想象,便扯开了话题:“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小姐今日身体不适,夫人允了你贴身照拂,不必来前厅。”
“啊……”楚山楹舔了舔唇,嗓音有些干涩:“小姐她……想尝尝东街的芙蓉糕。现下人手不够,我只好亲自前去。”
“原是如此。”她并未多想,道:“那你快些去吧,小姐身边离不得人。”
“是。”
楚山楹低低应了声,便赶忙踏着小步子走了。
越靠近府门,她的心跳得便越剧烈。
与此同时,来赴宴的人也逐渐涌入门口,倒是于她有利了。
心跳声震耳欲聋,每一步前进,楚山楹都觉得几乎要贯穿自己的耳膜。
一步,两步,只要越过那道坎……
衣裙蹭过底下门坎,传来一阵拉扯感。
踏出楚府的那一瞬间,楚山楹觉得世界都寂静了。
只余心脏在胸腔剧烈跳动,她的耳畔嗡鸣,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堪堪睁开眼,眼前热闹的街景再次浮现。
成功了……
成功了!
隔着面帘,楚山楹嘴角疯狂上扬。她快步走着,在路过一条乌黑巷子时,如狸猫般轻巧地钻了进去。
再出来时,已是一位翩翩公子。
其实也不尽然,因着她脸上那用粉彩涂成的麻子,引得众人皆侧目旁观。
楚山楹轻咳一声,将方才的面帘复重新戴上。
她上了早已联系好的马车,坐于车内,哪怕颠簸不已,她也乐在其中。
不知到了何处,马车缓缓驶停,楚山楹拉开半边帘子向外望去,一位身着盔甲的士兵走过。
他道:“凭证。”
楚山楹将早已备好的凭证交予他,在对方望向自己的脸前,说道:“我脸长了麻子,不便见人,恐碍了大哥的眼。”
那士兵皱了皱眉,良久抬手放行了。
楚山楹松了一口气。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正盛,“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帘子问道:“公子,您到底要去何处?”
楚山楹愣了,“我先前不是说了,随便走走吗?”
车夫有些犹豫:“这……毫无目的地,怎么走法?且我们离京城已有一段路,我晚些时候还得归家哩。”
“我不是给了你银子?”
车夫无奈极了:“公子,您不会想着那点银子,能买我身吧?”
楚山楹:……
她深吸一口气,道:“好,再走一段路,你便回去吧。”
车夫点点头,拾着马鞭指了指前方的茶摊,“至多给您送到那儿。”
楚山楹望向那立在官道旁孤零零的茶摊,周围杂草丛生、黄土漫沙,看着便像志怪小说中会出现精怪的地点。
她应了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就在马匹快要靠近茶摊的那一瞬,楚山楹听到茶摊里传出了些许异响。与此同时,马匹扬起前蹄嘶鸣,马车瞬间颠簸不已。
“什么?”楚山楹堪堪稳住身形,马车颠簸得不成样,她死死张开双手扒着两侧,以防自己因马车晃动而被甩飞。
楚山楹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把心一横,看准帘子外一晃而过的看似松软的泥地,双手猛地一推门框,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扑了出去!
巨大的惯性让她在泥地里接连滚了好几圈,天旋地转间,额角不知磕到了何处,不止额角,全身都火辣辣地疼。她呛了满嘴的泥沙,却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狼狈起身。
一阵风吹过,车夫从她身旁尖叫着踉跄跑走。
楚山楹心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茶摊的帘子被一把大刀掀开。
那把刀沾着许多鲜红血液,在日光下闪闪发光。楚山楹下意识拔腿便跑,用尽了浑身气力,只听身后一道嘶吼:“他跑了!”
架着大刀的男人摆了摆手,啐了一口:“穷酸书生一个,追他作甚?你看他那样儿,兜里像有子儿吗?”
他眯着眼,朝楚山楹逃跑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不甘与咬牙切齿:“算他命大,撞上咱刚从里头逃出来的方向。前头那劳什子将军还没走远,咱别再把自己折进去了。”
他斜着眼瞄了茶摊门口逐渐渗出的血液,咧着嘴笑了:“反正,今天够赚了。”
“这匹马也带走。”
这边楚山楹不知不觉跑进了山林中。
她仍在竭力跑着,她并不知那群匪徒的想法,哪怕衣衫被树枝、草叶划破,甚至划破内里的皮肤,也不敢停下喘息。
身体开始有些酸胀疼痛,更糟的是,她的胸腔有些闷,渐渐喘不上气儿了。
这意味着她不得不停下来,在担忧身后追兵的恐惧中休整。
楚山楹一个闺阁小姐,今日所经历之事已出乎她的意料。她扶着一棵树干喘息,心下一阵恼火。
她虽料想到前路艰难,可却从没想过第一日便如此倒霉!
前方不远处骤然传来草丛“莎莎”的声响,楚山楹立即蹲下藏于树干后,露出一只眼察看情况。
是方才的土匪?还是野兽?
不论是哪个,都糟透了!
楚山楹聚精会神地盯着声音来源,突然脖颈处一凉,她身子彻底僵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转过身来。”
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楚山楹依言照做,却在转身时抓起一把泥土朝对方扔去!
跑!
楚山楹刚要抬脚,衣领就被身后的人拎起,如拎住了兔子的后劲,轻而易举地将她抓了起来。
“还敢跑?”
就在这时,前方道路草丛走出来许多穿着盔甲官兵,他们见状,道:“林将军,这位是?”
那位姓林的将军斜睨了楚山楹一眼,“鬼鬼祟祟,先带回去给将军。”
楚山楹闻言,有些松了口气。
他们是官兵,应当不会伤害她。
她放弃挣扎,一路乖乖地跟着他们来到了营地。此番举动倒引起那群官兵的高度警觉,一路上都在凶神恶煞地盯着她瞧。
穿过茂密的森林,眼前一亮,视野骤然开拓。
前方竟有一处小村庄!
楚山楹四处张望,自动忽视了看守她的官兵的质问。
许多人家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间都立在屋门外驻足观看。
楚山楹闭了闭眼。
从未觉得如此丢脸!
“将军,”林副将抱拳行了军礼,向前方背身的男人说道:“我方才在前方的树林里抓到了一位鬼鬼祟祟之人。”
楚山楹蹙起眉,这背影怎么瞧着……
“哦?”被称为将军的男人语调升高,却并未将脑袋从卷轴中抬起,“莫不是先前那支匪徒的同伙?”
楚山楹眼皮跳了跳,这声音也有些耳熟……
她应当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
将军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楚山楹瞧见他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深吸一口气,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相视那一瞬间,她骤然想起,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
——“玉衡那孩子也快回了,正好你与你爹爹到时一道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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