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池将屋内收拾停当,自觉地搬了一床被子放在屋里的小榻上。
此时时间尚早,唐池有心问些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看苏禾并无睡觉的意思,她便披着外衣搬着一个小凳子放到床边,问道:“苏姑娘,你为何来武陵镇?”
“医病。”苏禾又回到了那副冷清清的模样。
唐池只当她是来武陵镇医治眼睛的,又小心着问:“身边怎么都没个照顾的人,你这样很不安全,家里人知道吗?”
提到家人,苏禾无甚神彩的眼睛似乎更加黯淡了,唐池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好像有点不开心。
就在唐池以为苏禾不会回答她的时候,苏禾说:“和家里闹了点矛盾,便在这江湖上游荡。”
唐池想问,苏姑娘,你后面有何打算?
唐池想问,苏姑娘,日后如果我想找你该去哪里?
唐池想问,苏姑娘,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唐池憋了一肚子问题想问,可她喉咙像堵了泥,嘴吧像封了蜡,思绪像无路可走的断崖,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是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静静地望着她。
唐池是个心防很重的人,可苏禾轻易就走了进去,她至今想不明白怎么就痴痴地念着了。
屋内烛火摇曳,唐池坐在小凳上,双手托着下巴,眉眼似水般温柔,盈盈地、润润地看着床上那人的侧脸。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吧。
“小池?”
“嗯?”
“睡吧。”苏禾的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好听极了。
“好。”
唐池起身舒展下酸麻的四肢,把烛火吹熄,房间内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只看见几块烧得红彤彤的炭火。
唐池顺着记忆小心摸索着,不小心踢到一个小凳,发出一声轻响。
“撞到哪里了吗?”苏禾语带关心。
唐池忙道没事,此时此刻她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苏禾的不易。她磕磕绊绊地摸到自己的小榻上,盖上被子躺下。小榻只铺了层薄薄的褥子,唐池躺在上面,比直接躺在木板上好不了多少。好在屋内燃了炭,她缩了缩手脚,倒不至于那么冷。
“小池?”苏禾困惑地问道,“既已熄灯,为何不来睡觉?”
“……”唐池心里苦唐池没法说,只得磕巴道,“我,我睡觉不老实,睡小榻就行了。”
“莫不是羞了?”听着这窘迫的回应,苏禾语气中有些许笑意,“你我皆为女子,同床共枕不是很正常。小榻冷,来床上睡。”
唐池想,今晚的苏禾好像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温和得有些反常。
只是,你我虽皆为女子,可你却不知,你面前这女子只喜欢女子。
苏禾不知,唐池却不能自欺欺人,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闷声道:“我没事的,屋里烧着炭,暖和着呢。”好死不死,唐池刚说完,就鼻尖发痒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唐池!”苏禾的声音冷了下来。
唐池抿着嘴,就着炭火和窗缝中透出的几缕月光,小媳妇似的抱着被子摸到了床沿,隐约见着一块鼓起的黑影,她的手在床边摸索着,忽而碰到了什么又暖又软的东西,烫得她猛地缩回去,不敢再轻举妄动。
“平日里没看出来小池竟然这般害羞。”苏禾语调轻扬,好心解释道,“这是我的手。”
唐池很庆幸眼下几乎看不见什么光亮,这样苏禾就没法看到她发烫的脸了。
她小心翼翼地躺在床边上,努力平复着乱跳的心脏,悄悄地做着深呼吸。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入睡,唐池苦恼极了。
好在赶了一天的路唐池的身体已经很疲乏了,没过多久她就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意识迷离间她仿佛听到了苏禾的一声叹息,听着悠远又惆怅。
唐池安静睡去。
苏禾缓缓地睁开眼,微弱的光线下她眸色沉沉,眼前影影绰绰,伸手摸索着恨不得隔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唐池,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唐池的手冰冰的,她紧紧地裹着被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苏禾握住唐池的手,丝丝缕缕地热气从掌心传至掌心,唐池舒服地哼出声来,循着这热气,蛄蛹着蛄蛹着就滚到了苏禾身侧。
“这炉子真暖和。”唐池梦中呓语。
天已大亮,唐池眯眯糊糊不愿醒来,这是她入冬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梦里她抱着一个大暖炉,再也不会手脚冰凉,舒服极了。
她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巧白晳的下巴,线条流畅,漂亮极了。乍一睁眼,唐池瞳孔放大,啾地一下上半身就弹了起来。
“唔!”苏禾捂着下巴,清明的眼睛里泛着泪花,气恼道,“唐池!”
“我……这……这这我——对不起!”唐池语无伦次,她她她窝在苏禾怀里睡了一夜?!唐池瞪大眼睛,刚刚她的脸贴着、贴着苏禾的……胸口!大暖炉??
唐池的脑袋嗡得一下,宕机了。
“唐池?”见唐池久久未有动静,苏禾喊道。
“哎哎。”唐池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要要……”占你便宜的?唐池失落地垂下脑袋,她有多希望苏禾知道她所想就有多害怕苏禾知道她所想,她吸吸鼻子,轻轻地辩解着,“我就说我睡姿不好嘛,磕疼你了吧。”
“无碍。”苏禾循着眼前模糊的影子,抬手轻轻地摸了下唐池的脑袋,真是个傻姑娘。
早间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唐池听苏禾要去济世堂医病,就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苏禾的拐杖。
“小心台阶。”她右手托着苏禾的手臂,一步一步引着苏禾往前走,时不时停下问问去往济世堂的路。
七拐八绕的,唐池走到腿脚发酸才在一处建筑前停下,“济世堂”三个大字低调地悬在门楣处,前来医病的患者已有不少。
唐池领着苏禾在木牌上登记姓名、症状后扶着苏禾找了位置坐下,耐心地候着:“前面还有些人,需要等些时间。”
“嗯。”苏禾轻轻应道。
苏禾的眼睛上覆着层黑纱,衬得这张清丽冷然的脸更添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一身男装的唐池温润如玉,俊美非常,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洒脱在。
如此俊男靓女可谓羡煞旁人,见了苏禾的眼睛又觉着惋惜。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怀里病弱的孩子推门而出,妇人眼圈微红,压抑着的抽泣声使肩膀一耷一耷的。
“下一个,王果果。”屋内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名唤王果果的彪形大汉推门而入,丝毫不理会周围低低的哄笑声。
“娘亲别哭。”妇人怀里的小娃娃面色苍白,抬起小手轻轻地擦去亲娘脸上的泪。
妇人哭得更伤心了,近乎是跑出了济世堂。
嗡嗡的低语声顿时消了不少,看向母子俩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有人叹息,有人沉默,有人悄悄抹起了眼泪。
时间在一个又一个“下一个”中度过,在屋内唤起“苏禾”的名字时,唐池扶着苏禾的手臂,将她领进门内。
抬眼看去,这济世堂的坐堂大夫李大夫瞧着不过三十来岁,面容白净,模样周正,与她以为的白胡子老头形象相去甚远。听说这李大夫是蝴蝶谷苏谷主的亲传弟子,医术高明得很,有他在苏禾的眼睛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人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唐池把苏禾安置在李大夫跟前的坐位上,站在苏禾身后,定定地瞧着这位年轻大夫。
“小池,去外面等我可好?”
“嗯,有事情就叫我。”对于苏禾的要求唐池并未多说什么,只向大夫拱手道,“拜托了。”
“某是大夫,应该的。”
见门关好了,李茂李大夫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皮跳了又跳,语气无奈地说道:“这,我说师妹啊,你怎的又喝酒了,你这眼疾喝不得酒……”
“无碍,过两天便好。”苏禾打断李茂的絮叨,直言道,“我要的东西二师兄可找到了?”
李茂叹气:“找到了我的小姑奶奶。”
李茂起身把一个小盒子塞到苏禾手里,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前些日子你抢了清玉阁的千丝缕,如今又让我寻这固络草,怎么,谁的筋断了?不会是你的吧!”李茂瞪大眼睛,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没事,谢谢师兄了。”苏禾握紧手里的盒子,没有回答李茂的问题。
李茂佯装生气,后又反应过来眼前人看不见,才敛了神色,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那位,谁呀?”
“一个朋友。”
见苏禾不想说,李茂便弃了这个话题,眼含担忧地说:“那清玉阁的闻人颂之可到处找你呢,你最近小心些。”
“嗯,此事我有分寸。”苏禾看样子并未把此事放在心里。
“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去抢人家东西了。”李茂嘀咕着,又试探着问道:“师妹呀,多久没回去了?”
苏禾沉默不语,脸色冷了几分。
“唉,父女间哪有过不去的坎,抽时间回去看看吧,师娘想你想得紧。”李茂语重心长地劝道,“前些日子我回谷里,师父还总念叨你。”
“是吗?”苏禾唇边浸着一抹苦涩的笑,“我可记得他说没我这个女儿了。”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呀,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得。再说,气头上的话怎能当真。”李茂小声嘟囔着,师妹小时候多可爱,可后来因着那双异于常人的瞳眸变得越来越冷清了,李茂不理解,不就是一双绿眼珠子嘛,有什么可怕的,害得他现在都不敢像小时候那样随意逗乐取笑了。
“我知道了。”苏禾轻声应道。
“说好了,不许反悔!”李茂双掌一击,笑道,“既如此,那师兄就不送啦。可不许再喝了啊。”
哼,说客。苏禾面上不显,心里却泛起一丝暖。
“下一个……”少年药童继续喝号。
唐池推门而入,朝着齐大夫轻一颔首,突然想到这李大夫好歹也是苏谷主的亲传弟子,那自己的手伤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于是唐池便顺口问了一嘴,李大夫也不藏私,仔仔细细把了脉后与齐宣一样说辞,让她去蝴蝶谷,说完后还笑吟吟地盯着苏禾看。
唐池扶着苏禾离了这济世堂。
“大夫怎么说?”唐池问道,心里竟有些紧张。
“过几日便好。”
“嗯,那就好。”唐池的心里五味杂尘,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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