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家里便又多了些新牲口。
严归舟蹲在猪圈旁，拿细长的竹竿轻轻拨弄着几只刚买回来的猪仔。
这些小猪有粉白皮的，也有浅灰花斑的，看着都挺精神。
呆傻的眼睛胡乱转，湿漉漉的鼻子拱着脚下新铺的干草，屁股上的小尾巴蜷成了圈，在圈子里呼噜噜的叫唤。
严归舟越看越起劲，虽然现在还是小小的猪崽子，但是等养大了，那可就是白花花的猪肉了。
“哼，猪都比人会享福。”
卢氏自打他买回来的那天，就开始不消停地数落嘀咕。
说他乱花钱，好不容易要回来一点银两，又这样白白地糟蹋了。
她自然是不看好养猪养鸡鸭鹅这些事的了，那可是乡巴佬的营生。
能靠天吃上口饭，那也只是运气好。
看到严归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败家子成日捣鼓这些，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她就连带着想起了杳无音讯的亲儿子，心头那火气烧得更旺。
“真当这家里没个正经主子了，由着你胡来，几张嘴吃饭都紧巴，还有闲心整这些牲口？”
严归舟早习惯了她这夹枪带棒的语气，也不恼，只当耳旁风。
他直起身，拿袖子抹了把汗，目光平静地掠过卢氏，径直走开了。
正巧宋老祖宗路过门边，往里面瞧了瞧，沉声道：“猪是活物，不是石头。养它，比种块地还费心思。冷了热了，饿了病了，样样都得顾到。哎，既是铁了心要养，就不要懒散，也省得糟蹋了性命……”
这话是对严归舟说的，没有反对也没有明确同意，只是不重不轻地提醒了几句。
“欸，孙儿知道。祖母放心。”
严归舟挺直了背，点头应下。
卢氏见老人家发话了，也不好在跟前继续闹腾，就扶着老祖宗一道回房去了。
养猪曾是课本知识，现在成了实践课题。
严归舟没敢松懈，每日清晨，他就背着竹筐出门，去山野间割满够吃一天多的猪草回来，剁碎了和着米汤米糠，买来的苞谷面什么的投喂给小猪。
山间露水极重，没走几步就打湿了裤脚，起先他也忍受不了，但硬着头皮割了大片新鲜草料，看着猪儿吃得开心，他也欣慰满足。
几日下来，他就摸准了家里小猪的口味，专挑那些猪爱吃的车前草，灰灰草，红苕藤割，这些草类汁水足，没多久，手指缝就被染成了墨绿色。
他回家洗了好久，若宁见状，给他递来一竹筒的皂角粉，搓两下确实要洗得干净些。
洗着洗着，日子便如流水般淌过。
院子里的枣树枝叶越发浓密，风里渐渐带了一阵初夏的气息。
之前规划出来的那几亩水田，也快到了该插秧的时节了。
严归舟心中盘算着，准备啥时候去瞧瞧水位那些，早稻的秧苗长得合适了就去栽了，中稻的还能缓缓，至少四月中旬去了。
……
这日清晨，经过几日小雨绵绵，终于有了艳阳高照的迹象，猫猫狗狗和严芸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一会儿，就躲去屋檐下休息去了。
趁着清早间空气凉爽清新，若宁换了件脏一点的衣裳，手里拿着镰刀，挎着篮子，准备出门。
严归舟见此询问道：“欸嫂嫂，你这是要去哪儿？”
“哦，我上山去。”
若宁温和道。
“前几日三嫂他们家做了青团，给了我一点糯米粉，红豆花生什么的，说后山那坡上好像还有艾草，我想去瞧瞧……清明也快到了。”
“哦，这样啊。那我也去，顺便看看菜地。”
严归舟看了眼满满的猪草，换了个借口，拿上装水的竹筒就跟着上山去了。
“嗯。”
若宁飞快地抬眼看了严归舟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他略感惊喜，轻轻点头。
临走时，小黄狗近来手脚长了一截，瞅着主人出门，也摇着尾巴跟着蹭到裤脚边，一道去了。
……
爬了两座山，都不高，草木却极丰茂。
蜿蜒的小径两旁全是疯长的野草，透过树叶的缝隙，俯瞰山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瓦房土房，以及自家屋前的农地。
三月的胡豆花还没谢尽，空中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严归舟接过镰刀，利落挥舞，割开一些挡路的荆棘。
若宁紧随其后，很是安心，一路仔细探查艾草的影子。
山间的绿意深浓，很容易就花眼了。
日头大了，两人走进一片松树林，细碎的光影扑闪跳跃着。
林中空气湿润，脚下泥土泛着树叶腐烂的厚重气息。
不知名的鸟雀在密林深处啁啾，更显得林中幽静。
“欸，前面那块坡有好多艾草，我去看看。”
若宁突然发现“新大陆”，兴奋地冲严归舟知会了一声，便急着跑过去采那片无人发现的艾草丛。
“哦，好。嫂嫂慢点。”
严归舟应了一声，脚步也跟着加快，想追上去帮他。
刚拨开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眼前豁然开朗。
他抬头看向那一小片向阳的山坡，只见坡上疏疏朗朗地立着十几棵树。
树木高大，枝干虬结，树皮粗糙，枝头缀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果子，虽是青绿，但圆润饱满，过不了多久就要成熟了。
没想到这片松林之外，还有杨梅树！
严归舟心头一跳，快步走近细看。
口腔自动开始分泌口水，这遮天蔽日的长势，简直惊人。
看那杨梅的个头还不小，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吃了。
若是能及时采摘，运到镇上卖，说不定还能赚些铜钱，补贴家用。
脚下杂草丛生，整片山又没有耕地，离村子又远。
应该是很多年前哪户人家种的，只是已经被遗忘在此，成了无主梅林。
没人发现，后面也不过是被鸟雀吃了，摘去发财倒是不错。
严归舟想出了神。
“嗯……”
他暗暗记下这片野杨梅林的位置，转而快步去寻若宁的身影。
半人高的草丛，早就淹没了他清瘦的身影。
脚下没路，严归舟只得拨开草木，艰难走向前面弯着腰，认真采摘艾草的若宁。
“唔，嫂嫂……”
“欸。”
若宁闻声回头，看到他被困在蒿草丛里的样子，不由抿嘴轻笑。
“你怎么掉那里面去了？这上面才有路呀！我才用镰刀割了的。”
“我不知道嘛……”
严归舟佯装委屈地挣扎起身，身上的菟丝子却像细细的绳子越捆越紧，他无奈地向若宁求助。
“快帮帮我。嫂嫂。”
“好好，我这就来。”
若宁只得放下眼前的大片艾草不采，先去解救这尽会添乱的小叔子。
刚给他“解绑”，阿黄突然从草里钻出来，舔上严归舟的手背。
“唉哟，什么东西！”
他惊得要弹起来，连带着拉了一把若宁的手。
二人双双重心不稳，压倒在一片折了腰的蒿草丛上。
“啊！”
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若宁发现自己正趴在严归舟身上，一时惊呼出声。
慌乱地从他身上爬下，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襟。
“哎呀，别舔了，臭狗！”
还未来得及起身的严归舟，被小黄贴脸开大，踩在他的胸口上，疯狂地舔他的下巴。
“唔。”
若宁松了口气，还以为他刚刚被什么不明生物咬了一口。
于是忙将小黄狗从他身上挪走。
严归舟吐掉嘴里的杂草，坐起来，恨恨地瞪了眼疯狂在若宁怀里摇尾巴的阿黄。
“哼！下次不许跟我们出来，小不点儿。”
起身，他又满含歉意地对若宁挠头笑道：“那个，嫂嫂，对不起，给你添乱了。”
“没事，你没受伤吧？”
若宁关心地打量他的身体，眼神温柔。
“还好啦，都怪我刚刚太兴奋了，不小心踩空滚到下面去了。”
上了正路，严归舟便与他边走边聊。
若宁很是好奇，追问：“有什么好高兴的事吗？”
“没啥，就是我在那个松林前边发现一片野杨梅，特别多，还没有人踩过点儿，等后面红了，我们再悄悄来摘……”
严归舟饶有兴致地同他说着后续想法。
“卖杨梅？”
若宁微微有些惊讶，见他这般愉悦的神情，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点头。
“都听小叔叔的。”
……
回到小院，日头已微微偏西。
若宁片刻不歇，立刻忙碌起来。
他搬出家里最大的木盆，将新鲜的艾草一股脑儿倒进去，泡在清凉的井水里。
一股清冽的苦香散在院子里，严芸儿从屋子里跑出来，围在边上，好奇观望。
“阿宁，这是什么草？”
“艾草呀。用来做青团吃。芸儿喜欢吗？”
若宁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挽起袖子，开始淘洗。
“哦。喜欢！阿宁做的我都喜欢吃。”
严芸儿开心大笑，也学着他的动作，把小手放进水里。
“我来帮你。”
两人有说有笑，没多久就将艾草嫩叶清洗出来了。
搬柴的严归舟，走近瞅了一眼，笑道：“芸儿，你洗得一点不认真，明明就在那儿玩水。”
“哼，才没有呢。”
严芸儿气呼呼反驳他，心虚地马上抓了几片艾草，假意搓洗。
“哼哼，小东西，调皮。”
严归舟抱着手笑了笑，轻易躲开了她的洒水攻击。
若宁将洗净的艾草捞起，控干水放在大盆里。
大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他将艾草倒进去，用锅铲搅了搅。
翻滚的水花中，草叶一下就被烫熟了，碧绿的汁液顷刻浸染了水，浓郁的艾香随雾蒸腾。
掐准时间，若宁将其迅速捞出，又过了一遍凉水。
这一冷一热，艾草反倒变得更加鲜亮翠绿。
挤干了水分，若宁也不停歇，提起刀，狠狠剁碎，又在研钵里杀叶取汁。
随后他翻了翻菜谱，将出门前备好的馅料都拿出来，等和了面，就可以包青团了。
除了常见的豆沙馅，花生芝麻馅，还有一碗嫩笋丁，咸腊肉，豆干碎炒制的咸味馅料，油亮喷香。
这是他照着书上创新，且单独准备的。
因为之前听严归舟说他好像不怎么喜欢甜口的馅料，所以若宁暗暗备了一份咸香的。
希望他会喜欢。
书上的图片被他翻了好几遍，确保步骤没问题，他继续和面。
干净的陶盆里，糯米粉雪白细腻，倒入艾草汁后，若宁便上手去揉面絮。
没几下就成了团，他的耐心好，手也巧，一点点将面团整饬光滑，满手都散发着艾草的清苦和糯米温和的甜香。
随后，他揪下几个小面团，在掌心揉圆压扁，变成一个个凹陷的小窝。
依次填入豆沙馅，芝麻馅，肉馅儿，足足填满了才放下了勺子。
随后手指收拢，捏合，掌心搓圆，包了各个口味的青团，放在案板上。
芸儿早被这香气勾得坐不住了，跑进来左边看看，右边转转，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可爱的小团子，忍不住伸出小手指想戳一戳。
“芸儿别闹。”
严归舟见状，喊住了她，轻声说道。
“要等蒸熟了才吃。”
“唔，那还要多久呀？”
严芸儿撇撇嘴，扯了扯若宁的围裙。
“快了快了。”
若宁柔声应着。
严归舟站在旁侧，也认真看他制作美食，不由觉得内心安宁。
……
很快，若宁将装满团子的竹屉放入滚水的大锅，盖上大火蒸着。
几分钟的时间，水汽里就掺了些艾草香味，弥漫整个小院。
懒洋洋的小橘猫伸了伸懒腰，跳下板凳，冲进厨房喵喵叫。
等待的间隙，严归舟在院子里闲转，目光扫过角落的老枣树，孤零零地立着，显得单调又沧桑。
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培育发芽的葡萄苗，似乎已经成活了，不如把它移栽到院子里来，再搭个架子，以后结了葡萄，还能随时看着，免得被鸟虫糟蹋了。
想罢，他提着弯刀，准备上山去砍竹子。
严芸儿好奇追了上来：“哥哥你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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