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组长的践行宴圆满落幕，众人乘兴而归。
应真潇没和他们一起走，留在酒店等乔奇师徒，在大厅沙发还没坐热，宋科明就出来了，朝她招了招手，两人又回到了小露台上。
宋科明还附在金大师身上，一边皱着眉头，操作金大师的手机，一边对应真潇说：“丫头，谢谢你。我该怎么感谢你？阴司发的香火能转让给你吗？还是让乔奇转点钱给你？”
他从乔奇那里获悉，应真潇已经不是公家人了。
“打击犯罪，人人有责嘛。”应真潇谦虚地摆摆手：“不是公家人也可以为人民服务啊，这都应该的。”
宋科明一笑：“你觉悟还挺高。”
“和您一比还是不够高。”应真潇好笑道：“您走了还惦记着工作，真是鞠躬尽瘁，死而不已啊。不过阴阳有别，以后还是……嗯，多相信相信后辈的智慧吧。”
宋科明：“其实我相信。”
应真潇一愣。
“主要是放心不下乔奇这臭小子。”宋科明扭过脸：“他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学生，我听别人背后议论，说他是靠着有我这个老师，才当上中心主任的。”
其实不是什么难题，只是一些系统历史遗留问题，就算他不介入，也不一定会有重大损失；但宋科明刚去世，中心就出这么大篓子，难保没人拿来做文章攻击乔奇。
……这就是他能为乔奇做的最后一件事。
应真潇一时有些动容：“其实乔主任还是挺服众的。我今天上午去过中心，各项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交接平稳，乔主任没有辜负您的期待。”
宋科明：“那当然！就算是猪，他也是我一手养大的猪！和别的蠢猪怎么能一样！”
应真潇：……
感人的气氛一扫而空，她突然觉得，宋科明走了，乔奇的工作搞不好还好开展一点，至少不用天天得罪同事了——乔主任的情商至少有三个宋科明那么高。
宋科明噼里啪啦地敲了一会儿手机，眉目舒展：“好了。”
应真潇：“您玩手机呢？”
“什么玩手机？你们年轻人少玩点手机，天天盯着手机脑子都变蠢了。”宋科明得意：“我把他的诈骗记录整理出来，全都打包发给警察了。”
好一个嫉恶如仇的老头，金大师一觉醒来天都塌了，应真潇哈哈大笑。
做好一切，宋科明回到包间，和乔奇道别，叮嘱道：“还要加班，先走一步了。你这小兔崽子照顾好自己，别天天被人骗，被人欺负。”
说完，金大师的身体一软，倒在地上。
乔奇把人送上救护车，处理好首尾，对应真潇说：“这会儿附近打车不方便，不介意的话，我送应小姐回家？”
应真潇说可以，揣着龙蛋上了乔奇的车。
乔奇发动汽车，汽车汇入车流，开了一会儿，他问：“应小姐，我听说老师现在在阴、阴司搞架构设计，还是个劳务派遣？”
应真潇：“好像是的。”
“那麻烦你帮他打点打点行吗？钱不是问题。”乔奇忧心忡忡：“老师他性子比较直，说话容易得罪人，搞不好会和同事有矛盾，还是个劳务派遣，我怕同事给他穿小鞋，到时候弄得下不来台。”
还打点打点，乔主任心思也是挺活络的。
应真潇哭笑不得：“乔主任，宋教授现在是劳务派遣，但不会一直是劳务派遣——或者我换个说法，就是因为他去世了，才会有这个岗位，你明白吗？”
听奉嘉禾说的时候，她就察觉出问题了，阴司确实卷，但也不会真的让栋梁之才去干基层螺丝钉的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宋科明身份是劳务派遣，干的却是主持工作的活。
说白了，这就是个萝卜岗，其他来应聘的程序员，都是陪太子读书的。
宋科明比较耿直，估计没想到这一层；但是按照应真潇对阴司的了解，过阵子肯定会给他解决地仙编制，再之后，要么走快捷通道飞升仙界，要么优先安排投好胎，总之，待遇不会差。
听她这么说，乔奇松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老师他这就走了吗？”
语气有些低落。
“宋教授在底下也有喜欢的事情做。”应真潇安慰他：“乔主任不必伤感。”
乔奇叹了口气：“唉，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
他把车停在路边，扶着方向盘，哽咽落泪。
乔奇自幼父母双亡，宋科明没有妻子儿女，两人的关系，说是师徒，但情同父子。
乔奇刚考进华大计算机系，就听到过同学议论宋科明，说学院里有个美国回来的教授，性格孤僻古怪、刻薄尖酸、要求很高、骂人很难听。
有人传他的八卦，说他以前有老婆，赴美探亲期间和老白男跑了；他以前在美国有教职，因为人缘太差，被人排挤的受不了，灰溜溜地回国了；他以前……
总之，就是标准的科学怪人。
乔奇听完八卦，不幸被排到宋科明的课，经过一番实践后发现——八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对宋科明性格的说法，一点都没掺水。
他是小地方考上来的，基础格外差，常常被骂得狗血淋头；但因为老实勤奋——宋科明后来是这么说的——宋科明对他比较上心，并不藏私。
一次答疑后，乔奇又被骂得怏唧唧地走了。
恰逢晚餐时间，校园里热闹非凡，欢快的少年少女擦着他走过，他下意识地回头，发现整座办公楼都空了，只有宋科明的办公室亮着灯，侧影清瘦单薄。
他沉默了一会儿，跑回办公室，气喘吁吁：“老师，我饭票没了，您能带我吃个晚饭吗？”
在乔奇胆战心惊的忐忑中，宋科明神情古怪地看着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饭票——大概够他吃两个月——丢到他身上：“你自己去吧。”
“您能带我去吗？”乔奇紧张得舌头打结：“我、我还没去过教师食堂，我怕保安拦我。”
宋科明便骂他，多大个人了这么怂，没点出息样；说是这么说，他还是起身，从衣帽架上拿下驼色大衣披在身上：“走吧，小兔崽子。”
尔后，宋科明请他吃了三年的饭，作为代价，每回骂他的时候比原先多加一句“光吃不长”。
本科毕业，乔奇被选中公派去美国留学，临行前，他请宋科明吃饭，在桌上扭捏半天，借着酒劲才开口，说等他以后学成了，有出息了，会报答宋科明的。
宋科明却莫名生气：“报答？哼，少说这些花言巧语，你们这些学生，自私自利的很，等到美国享了福，回都不会再回来了，还报答，哼。”
乔奇正要道歉，他却拂袖而去，饭局不欢而散。
次日，乔奇登上了去美国的飞机，此后，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笔汇款，款项不多，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
再见面是六年以后，乔奇取得学位，衣锦还乡，他带着贵重的礼品，前去拜访宋科明。
此间又分了一次房，其他老师大都搬去了宽敞明亮的新宿舍楼，但宋科明还独居在破败老旧的房子里，穿着那件驼色大衣，依然清瘦单薄，唯一的区别便是老了一些。
他听说乔奇回来了，拿到了教职，以后和他就是同事了，连声唉唉：“你不是博士毕业了吗？怎么连个美国教职都找不到啊？算了算了，蠢货，指望不上你，我给你联系一下我同学……”
乔奇当然找得到，他成果很出众，常春藤名校都向他抛来了橄榄枝。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宋科明恨铁不成钢，戳他的脑袋：“蠢货，国内的发展前景和国外怎么比啊？你那些同学哪一个回来了？不就是一点公派违约金，我帮你拿了都行，你……唉！”
乔奇说他是自己想回来的。
宋科明骂他不知道好歹，乔奇就问他，那你怎么回来了？
宋科明两个眼珠子瞪着他：“小兔崽子，关你屁事。”
乔奇：“那我回来也不关你的事。”
扳回一筹，乔奇得意洋洋地走了，深觉扬眉吐气。
再之后，宋科明受命调任江城，院系里嘴上说依依不舍，但大家都乐见其成——对于不讨喜的同事，不排挤已经是很有道德的行为了。
但紧接着，院系里前途无量的青年学者也打了调令报告，领导大惊失色，苦苦挽留，许诺了一大堆优渥条件。
乔奇不为所动，最终还是跟着宋科明来了江城，嘴上说：“老师，没有你罩着，我害怕啊。”
宋科明说他没出息，乔奇点点头，说对对对。
几年后，不到四十的乔奇成了最年轻的中心主任，竞争者驳不倒他的履历和能力，私底下酸溜溜地拿宋科明说事，说谁让他有个好师父。
乔奇不以为意，宋科明却气急败坏，当面揪着别人要个说法，闹得大家脸上都难看——私底下的抱怨，就算不对，也不该拿出来上纲上线。
旁人劝宋科明算了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宋科明却梗着脖子，说乔奇聪明勤奋，当选中心主任实至名归，你们这些家伙凭什么污人清白。
“能有这么好的学生，是我的福气！”
“就算没有我，他也迟早会出人头地的！”
这场闹剧以竞争者公开道歉结束，宋科明总算满意了，回头却发现乔奇在笑，气咻咻地骂他：“蠢货，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别人欺负你了还笑得出来！”
乔奇便道歉，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得出来——这很难不笑啊。
宋老师，嘴巴淬了毒的宋老师，像高压锅里的鸭子一样就剩下嘴硬的宋老师，父亲一样的宋老师。
竟然在公开场合说以乔奇为荣。
他不但想笑，还想哭。
[摸头][摸头][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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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当龙王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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