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警官把参与记忆回溯的人手召集在一个房间。
纯白的光墙，没有实际应用意义的会议桌，周围坐着包括周警官在内四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面前悬浮着一块全息操作屏，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穿便服的男人。
房间的一面光墙上有一块占了半面墙的白板，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水市警察局放映室”几个大字。这个白板是专门定制的，水市警局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这样的白板，警局翻修过很多次，只有这个白板保留了下来。
但这里不是市警局大楼，而是墨菲斯系统里的虚拟放映室，他们将在这里为其中两个警察载入林宇川的记忆。
这个放映室的作用是为处于虚拟世界的人提供一层安全屏障，这是因为人一旦进入墨菲斯系统，他们在系统里的所有反应都不会被现实中的人察觉，比如人在系统里说话、运动，这些行为都只是精神世界中的想象，并不会通过躯体表现出来，所以为了参与回溯死者记忆的警察的安全，通常会有四个人一起进入墨菲斯系统，其中两人会与死者的记忆直接接触，另外两人负责观察他们的反应，一旦出现异常立即切断连接。
由于本案情况特殊，警方还把局里的脑科学顾问请来了，就是那位穿便服的男人，他将同两名警察一同回溯林宇川的记忆。
这位脑科学顾问就是林氏公司墨菲斯系统安全部主管，名叫王安河，在公司主要负责墨菲斯系统生物安全工作。
“准备就绪。”负责系统操作的警察说。
“开始。”周警官说。
“加载……完成。”
周警官闭上眼，开始尝试回忆。
回忆三天前的早上，6点钟左右，水杉林度假区，湖畔别墅的房间里，自己在做什么……
他依稀回忆起自己似乎看过一段影像，影像内容是什么呢？他想起了一些画面，似乎是杂乱无章的图形，也似乎是没有任何含义的符号，画面上的线条似乎是五颜六色的，也似乎是黑白的，画面断断续续，时明时暗……
由于人的记忆不是百分之百可靠，人也不可能记住场景的每个细节，所以回忆的画面总是非常模糊的。
一分钟后，周警官隐约感觉到心里有些不自在。
那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或者说诡异，虽然他完全不理解那些看不真切的画面、那些似乎没有任何意义的图形符号，但他就是很相信它们，他没费任何力气就把它们牢牢地印在脑海里，就像种子向大地深处扎根，雨水渗进干涸的沙漠，数据写入空白硬盘……接着，他没由来地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此刻的状态是错误的，自己还活着，还能思考，这是不对的，需要被纠正，他应该立即停止思考……
“快断开！”
负责系统操作的警察听到王安河顾问吼了一声。
他立刻按下了屏幕上的“确认”键，断开了三人与林宇川记忆的连接。
周警官一下子清醒过来，下一刻，莫大的恐惧爬上了他的心。
他环顾左右，看到和他一起接触林宇川记忆的警察也是一脸惊恐，负责观察的两位同事则一脸疑惑，而王安河神情严肃。
“这是催眠术。”王安河说，“还好我们只是间接接触这段影像，否则我们的下场可能就和林宇川一样了。”
负责操作系统的警察讶然：“催眠术有这么大威力？”
周警官茫然地点点头：“刚才我不知怎么……很想停止思考，想让自己的意识消失，也就是……死。”
“或许你们听说过一则都市传说。”王安河说，“讲的是丽国某个监狱内开展的一个心理学实验，狱警对一名死囚犯宣布他即将被处以死刑，方式是在他的手腕上割一道口子，让他鲜血流尽而死。接着狱警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的双手绑在身后，下面放了一个水盆用来接流下的血，然后狱警用手术刀在囚犯手腕上划了一下，但没有割破皮肤，再用水滴在盆里模仿血滴下来的声音，结果是囚犯没过多久就死了，而他甚至没有流一滴血。
“当然，这个故事是杜撰的，历史上并不存在这起实验，但是心理暗示确实拥有非常强大的力量，比如常见的安慰剂效应。”
“所以……林宇川就是受了这段影像的暗示，自己杀死了自己？”周警官语气僵硬。
“极有可能，事实上，意识操控杀人通过基于意识数字化的虚拟现实技术，比如墨菲斯系统，是不难实现的，因为它是直接影响人的神经的，你们警方应该见过许多采用这类手段的意识犯罪。”
周警官摇摇头：“可是据我们了解，林宇川本人从来不用墨菲斯系统，也没有终端，这几天我们也对水杉林那家别墅做了全面侦查，没有找到任何闯入者的痕迹，所以不太可能是有人给他戴上了设备，而且他的记忆还算连贯，我们的分析结果显示，在这最后的5分钟之前，他一直在用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所以他应该是在电脑上看到了这段影像，很可能是有人用邮件发给他的。”
“如果不依赖墨菲斯系统，仅仅通过视觉影响大脑其他区域达到相同的效果，就很难了，我之前从未听说过如此强大的视觉催眠术，现在看来，这种事并非不可能。”王安河说。
周警官感到自己全身又僵硬了几分。如果王安河说的是真的，这个作案者岂不是拥有战争级别的破坏力？他只要把这段影像投放到市中心任何一个广告屏，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制作这个影像的人必定是顶尖的脑科学家，对吗？”周警官努力让自己的语气镇定。
“没错。”王安河点点头。
“我们网络犯罪组的同事已经彻底检查过林宇川使用的那台笔记本电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的邮箱里也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邮件，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那段影像。这说明作案者很可能把它提前删除了，并抹掉了自己的痕迹，所以他很可能还是一个计算机高手，对吗？”
“没错。”王安河继续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面前的四个警察连连摆摆手：“不是我啊，我没这么大能耐，抹干净痕迹我可以做到，催眠我搞不出来。”
周警官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他笑了笑：“别担心老王，作案人的身份只是一条线索，我们不会仅凭这一点就怀疑一个人的。”
当天下午，水市警察局和联邦警察局召开了紧急会议，第二天，联邦警察局在网络招聘平台发布了一则新招聘启事。
林宇川的葬礼在本周周日举办。
按照林宇川生前的遗嘱，他的葬礼应对全体市民开放，欢迎媒体也参加，地点选在二区的一座纪念公园，公园里有个三战展馆，里面有一个礼堂，经常承接名人富豪的葬礼。
林宇川的死在事发当天就传遍全国了，“听说了吗？林氏老总去世了”成为人与人打招呼的开场白，第二天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清一色的“突发！科技届巨星陨落”，“墨菲斯系统之父去世，原因成谜”，“林宇川辞世，林氏公司将何去何从？”，诸如此类。但到了第三天，除了部分科技爱好者仍然忧心虚拟现实和生物信息数字化技术未来的发展，就没多少人在乎这件事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与其关心面都没见过一次的陌生人，不如多操心自己的事。
“尊敬的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们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相聚在此，为林宇川先生献上最深切的哀悼，林宇川先生不仅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还是一位有着卓越创新精神和战略视野的企业家，他为水市，乃至全国的经济繁荣作出了重大贡献，我在此代表水市政府，向林宇川先生表达最诚挚的哀悼……”
林理站在宾客席的第一排，静静地听着水市财政部长在讲台上念悼词，礼堂右前方的角落里，一个小型弦乐队正在演奏《Adagio for Strings》，演奏者皆来自水市交响乐团。
林琅和林数站在林理旁边，林琅把她的青蓝色头发盘了起来，财政部长之前，林数已经上去代表他们兄妹致辞过了。林理的祖母还在世，但她和父亲生前关系并不好，没有来参加葬礼。
礼堂不大，来的人也不是特别多，但个个身份高贵。宾客席最右排是一列记者，每人身边飘着一个装了摄像机的微型无人机。
其实林宇川生前并不喜欢引人瞩目，但他显然不想放过自己葬礼的商业价值。
“……林宇川先生的离去，让我们失去了一位无可替代的时代领袖，但他的精神将继续指引我们前行……”
财政部长在台上讲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但林理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这几天闲下来就在想周警官告诉他的事。
父亲居然是被人处心积虑地用催眠术杀死的！
父亲生前在商场上确实很强势，大大小小的公司吞并了一堆，父亲三十年前从祖母那里接手公司的时候，公司的规模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庞大，父亲上任CEO后，只要有新的尖端技术面世，林氏就跟过去收购，三十年后，林氏几乎垄断了全国甚至全球的科技产品市场。
可以想象，父亲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但得益于陆国良好的治安、不算绝对公平但还说得过去的法律体系，以及人们在还不错的社会福利条件下的躺平心态，父亲平均一年只会收到一两封威胁信。考虑到当前社会的绑架、敲诈、刺杀难度，发威胁信的家伙也不会是什么聪明人。
林理又觉得很悲哀，父亲二十多年坚持不碰墨菲斯系统，为的就是杜绝意识犯罪发生在他身上的可能性吧，可他最终还是……这几天林理每次想到这点都会鼻子一酸。
到底是谁……
“哗——”
骤然响起的掌声打断了林理的思绪，财政部长致辞结束了。他从台上走下来，回到了宾客席。
根据安排，接下来应该是泰勒基因公司CEO致辞，然后是罗卜特公司董事长致辞，然后是东陆银行行长，前水市市长……
“李部长，您怎么了？”
突然，林理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他心里一惊，回过头，看到人群中倒着一个人，被一圈人围起来，正是刚刚结束致辞的财政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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