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完全黑了,道边路灯一个个亮了起来。
两人走到了一座公园,公园里的树木都绕满了灯带,五彩斑斓的,草坪上种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花,深秋时节也开得很艳,每个路口都摆放着抽象的雕塑,文艺又奇特。园内游人也不多,很是静谧。
“这边风景漂亮吧?”
“嗯?嗯。”孟雨楠无心游览,她看了眼四周,又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拉着的手腕,心里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得想个办法,既不让莉莉伤心,又能拆散他们。可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就被她扼杀了。
她晃了晃脑袋,自己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了。控制,控制住,祝福,祝福就好,正所谓君子成人之美,穷则独善其身,此事与自己无关,不要再想了。
“歇会儿吧。”刘雪莉拉着她在旁边的长椅坐下,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刚才那个男生,小时候一块儿学的古筝。”她刷着手机,忽然提了一句。
“哦,发小儿。”孟雨楠低着头,没有表情。这是你的私事,为什么要跟我说呢?我又不想知道。
她悄悄抽回了被拉着的手。
“算是吧,正巧今天都参加比赛。”刘雪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然后就来找你叙旧了?那眼镜和辫子,恭喜啊,再续前缘!”孟雨楠微微抬起头,在脸上挤出笑容,同时一手抚了下自己的马尾辫,一手推了下眼镜比划了一下。
她没能控制住这话里的情绪,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么阴阳怪气呢,这下好了,莉莉该生气了。明明已经决定不在乎了,可她心里的难受仍在蔓延。奇怪的是,她现在觉得要是莉莉生气的话自己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
“是呀,就来叙旧了,还留了微信。这小子从小就高度近视,现在小辫儿都梳上了。”刘雪莉看着手机屏幕,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劲儿地憋着笑,似乎非常开心。
“嗯。”莉莉没有生气,可她怎么这么开心呢?也对,与喜欢的人重逢当然开心了。孟雨楠心里的难受却越发难以控制了。她感到鼻子一阵发酸,便把头低得很低,使劲把眼眶里的泪挤到了嗓子眼,又使劲咽到了肚子里,可泪水又从肚子里涌回了嗓子眼。
泪水的味道真咸啊。
“他还希望我去见见他的爷爷奶奶。”刘雪莉把手机熄了屏,看向了远方。
“哦……啊?这是上海的习俗吗?”才高中就要见家长?不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孟雨楠察觉到了一丝异状,一线生机,疑惑地看着刘雪莉。
“哈哈哈哈哈……”刘雪莉笑出了声,“全世界都有这样的习俗……他的爷爷奶奶也是我的爷爷奶奶。”
“啊?”孟雨楠越发不解。
“他是我弟,是我大伯的儿子。”
“哦——所以——明白了。”
孟雨楠嗓子眼里的泪水瞬间就由咸变甜了,太好了,那人只是莉莉的亲戚,不是她喜欢的人。那莉莉喜欢的人又是谁呢?算了,无所谓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莉莉为什么还要卖这么多关子呢?难道莉莉察觉到了自己的怪异?可能在莉莉眼中,自己是个嫉妒别人有对象的单身狗吧。
“唉……爷爷奶奶。”刘雪莉笑到最后长叹了一口气。
莉莉在提到亲人时情绪总是比较低落。孟雨楠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你想去见他们吗?”她不知道莉莉家具体是什么情况,试探地问。
“不知道,已经快两年没和爷爷奶奶联系过了。”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呀?”
“爷爷是退休干部,一直都笑呵呵的,奶奶是退休教师,整天板着脸,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总想着要教我点什么。”刘雪莉顿了顿,“他们不喜欢我妈,但是他们很爱我爸。”
孟雨楠明白了莉莉的处境。不过莉莉自己是想去看他们的,她能看得出来。“我没见过姥姥姥爷,也没见过我爷爷,后来,奶奶也不在了,记忆很快就模糊了。”
“记忆,确实模糊得很快,”刘雪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自然地拉住了孟雨楠的手,用两只手将其包裹住,但目光依旧看着别处。
“他们住在哪?”手在莉莉手里,孟雨楠心里感到非常踏实。
“杭州,我妈和他们不对付,肯定拉不下脸见他们。我一个人跑去杭州见他们又显得……”刘雪莉越说越为难。
“啊,杭州,西湖,有机会一定去一回!”说到杭州孟雨楠立马来了兴致,转移了话题。
“是想去西湖的什么景点吗?”刘雪莉狐疑地看着她。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但愿苍生俱饱暖,不惜辛苦出山林。’‘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岳飞,于谦,秋瑾,都葬在那儿了,我一直都想去拜祭一下的。”孟雨楠站起身来,面露崇敬。受老电视剧和历史书的影响,她从小就对历史上的民族英雄非常崇敬。
“真想去啊?”刘雪莉也站了起来。
“真的,莉莉姐愿意陪我一块儿吗?有机会的话。”孟雨楠顺势硬着头皮问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邀请别人陪她做些什么事。
“当然,说定了。”刘雪莉心领神会,放松地笑了。
“说定了。”
“走吧,马上就到了。”刘雪莉拉起了孟雨楠的手,拉着她继续向前走。
二人穿过一段绕满了各种彩灯的草廊,进入一片茂密的樟树林,卵石铺就的林间小路上漫步着三两行人。
孟雨楠忽然发现,刘雪莉拉着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条紫色的布制手链。
“手链真漂亮,自己编的吗?
“对呀。”刘雪莉把手腕拎起来给孟雨楠展示了一下。
“手艺真巧,”孟雨楠仔细观察一番,不过这块布怎么这么眼熟呢?她心想。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仔细想想。”
“是给你缠手的那块,你干嘛还留着它呀?”孟雨楠想起来了,刚入学那天她见到过一次,后来就不知道哪儿去了。那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奇怪,莉莉为什么要留着这个。
“纪念啊,纪念一个对我说要爱自己的陌生人。”刘雪莉得意地说。
“说得怪害臊的,我不过是……”孟雨楠的脸一下子就发起烫来。
“不过是?”
“不过是想来看看大上海而已,见你只是顺带的。”她现编了个理由,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
“是吗?”
“嗯。”
樟树林的尽头没有路了,只有一段五六米高向上的宽阔台阶,从底下只能看到顶部立着的太阳能路灯,台阶两边绵延着干净的白色大理石围墙,范围极广,像是把整块区域都围了起来。
“咱们该往回走了吧。”孟雨楠望着眼前的台阶,感觉台阶上不像是有路的样子。
刘雪莉没有回答,而是大步迈上台阶,抓着扶手一口气跑到了最上面,再回过身,看向下面的孟雨楠。
月亮就在她头顶上,出奇的亮,把她照得像水母一样晶莹。
孟雨楠呆呆地望着,忘记了迈步。
“小楠姐,上来呀。”刘雪莉向她挥了挥手手。这一动作似乎扰动了空气,形成了一阵微微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
孟雨楠回过神,踏上台阶,到最后几阶时,刘雪莉迎着她下来,抓紧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跑上了顶端。一股清新的还带着点腥味的潮湿空气扑鼻而来。
台阶顶部是人行便道,由护栏围着。这里游人多了起来,不远处还有个老大爷在自娱自乐地演奏者萨克斯。护栏外则是一片水域,一片一望无际的水域。
海。
原来这阶梯正是海堤的一段,堤内每隔百米都立着风力发电机,扇叶随着海风慢慢旋转,堤外则规律地摆着无数形状怪异的护岸石块。海水本身是墨蓝色的,映着月光似乎成了银色,随着波浪不断冲击着海岸,泛起团团泡沫。几艘货轮和几只巡逻艇在海面上飘着,航向各不相同,排布却相当和谐。在明朗的月光下,隐约能望见斜对岸的大岛。
孟雨楠相当激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海,她先是愣着看了一会儿,随后又用手机拍了许多照片。
“欢迎来到东海边,长江口。”刘雪莉的头发被海风吹得飘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脖颈。“这地方还行吧?”她笑着说。
“壮观,比赛的地方竟然离海这么近。”孟雨楠抓着护栏四处观赏。
“是呀,我就想着不能让小楠姐白来一趟。”
“哎那就是传说中的中国第三大岛崇明岛吗?”孟雨楠指着斜对岸的岛屿问,她想起了以前学过的地理知识,崇明岛就在长江口。
“不是,崇明还要再往北,那是横兴岛,原先是几个分散的小岛,后来因为泥沙堆积连成了一块,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和崇明岛连在一起了。”
“原来如此,小莉姐真博学。”
“是以前我爸带我来这里玩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每来一次他都要讲一遍,我都会背了。”刘雪莉笑着埋怨。“小楠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
“不了,我想独享这个记忆。”孟雨楠趴在栏杆上侧着头望着刘雪莉。
“有我在你独享不了。”刘雪莉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栏杆上侧着头望着她。
“来上海以前很难想象上海就在地球上。”孟雨楠把头歪过去看向了另一边,感叹道。
“在上海待的时间长了你会觉得地球上只有上海。”刘雪莉也歪过头,模仿着她的口气。
“莉莉,谢谢你,带我来看海。”孟雨楠语气颇为认真。
“楠楠,谢谢你,陪我参加比赛。”刘雪莉也认真地说。
“不客气。”
“不客气。”
“不要学我了好吧。”孟雨楠故意做了个鬼脸。
“不要学……哈哈哈……”这鬼脸刘雪莉怎么学都学不像,只好放弃,大笑起来。“海上生明月,”她想到了什么,止住了笑,突然来了一句。
“天涯共此时。”孟雨楠接住。
“滚滚长江东逝水,”刘雪莉又来一句。
“浪花淘尽英雄。”孟雨楠再接。
“咱们也试着创造一下,别老念别人的。你先来上半句,我给你接下半句,五个字就行。”刘雪莉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会呀。”孟雨楠满脸为难道,背古诗她很拿手,但从未自己写过。
“慢慢想呗,就五个字,打油诗也行呀。”
“江……江东……海沉月……”孟雨楠盯着海里的月亮,硬着头皮憋出来一句。
“江东入海,海里沉月,有意境,挺好。”刘雪莉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好了好了该你了。”孟雨楠有些不好意思。
刘雪莉摘下束着头发的红色发带,将其绕在孟雨楠的手腕,抓起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同时念出了她的下半句:
“舟隐……吾、悦、君。”
樟树的枝叶随风摇晃。
护栏上落下两只麻雀,聒噪几声飞走了。
不远处的老大爷自顾自地吹奏着萨克斯风。
远方码头轮船进港,划开海里的月亮,响起汽笛声。
海面波光粼粼。
来往的游人没有注意到她们,她们也没有在意来往的游人。孟雨楠愣愣地看着被刘雪莉按到胸口的手,刘雪莉则盯着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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