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刻意遗忘的、属于秦漠的脆弱时刻——他隐忍的蹙眉,他额角的冷汗,他冰冷萎缩的双腿在她温热掌心下细微的颤抖,以及那些被她笨拙的按摩手法偶尔引出的、极力压抑的低哼……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鲜活,带着五年前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气息,与她此刻眼中这张因剧痛而扭曲惨白的脸、这双蜷缩在狭窄转椅里痉挛的残腿,重叠在一起!
巨大的割裂感和一种尖锐到无法形容的心痛,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瞬间刺遍她全身!她伸出去抢夺药盒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冰凉,微微颤抖。她眼中的滔天怒火,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残烛,瞬间熄灭,只剩下空洞的、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迟来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她扑过去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骨头,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呃……”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深处逸出。她再也无法支撑,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软软地、颓然地跌坐回身后的沙发里。
她没有再看秦漠。
没有再看那个敞开的、如同耻辱柱般的药盒。
也没有再看自己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埋下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冰冷颤抖的双手中。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喊。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从她紧捂的双手中闷闷地、断断续续地泄露出来。那声音,像受伤小兽最绝望的悲鸣,微弱,却带着一种足以撕裂灵魂的沉重和悲伤。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她的指缝,顺着纤细的手腕滑落,在她深灰色的西装裤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无声的绝望。
她在哭。
为那道疤。
为那些冰冷的药丸。
为这五年独自吞咽的苦楚。
更为……眼前这个被她亲手撞痛、蜷缩在转椅里痛苦颤抖的男人。
为那些被时光掩埋、却在瞬间被唤醒的、属于他的痛苦和脆弱。
为这该死的、纠缠不清的、充满了伤害和悔恨的五年!
秦漠蜷缩在转椅上,剧痛如同潮水般一**冲击着他的神经。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尝着血腥味,努力对抗着双腿传来的、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的痛楚。
然而,顾依依那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却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生理痛觉,狠狠扎进了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那哭声,比任何愤怒的控诉都更让他感到窒息和……万箭穿心般的疼痛!
他看着她深埋着头、肩膀剧烈颤抖的脆弱背影,看着她指缝间不断溢出的泪水,巨大的悔恨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心痛,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
他不能让她这样哭下去!他不能让她独自承受这份绝望!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所有的懦弱和自怨自艾!剧痛还在持续,但他却像感觉不到了。他眼中只剩下那个在沙发上无声恸哭的、脆弱的背影。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移动身体!但右腿依旧麻木剧痛,但他还有一条腿!那条残疾更严重的左腿的,至少它现在还能动!
他咬紧牙关,额角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他松开紧抓着扶手的手,将重心完全压在那条萎缩的左腿上!然后,他用那只左脚,死死地蹬住地面!
“滋……嘎……”转椅的轮子在地毯上发出极其艰涩、极其缓慢的摩擦声。每一次蹬地,都牵动着那条残腿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如雨下!但他不管不顾!他像一头被困在泥沼中、却拼命挣扎向前的野兽,用那条唯一还能发力的腿,一下,又一下,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蹬着地面,推动着沉重的转椅,朝着沙发、朝着那个哭泣的背影靠近!
轮椅笨拙地在地毯上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像他此刻摇摇欲坠的灵魂。距离很短,却如同跨越千山万水。
终于,转椅艰难地挪到了沙发边。秦漠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胸口剧烈起伏,□□得像破旧的风箱。他停在顾依依身边,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冷香,能感受到她身体因哭泣而传来的细微颤抖。
他看着那深埋的头颅,看着那不断滑落的泪水,巨大的心痛和悔恨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伸出了那只刚刚还紧抓着药盒、此刻却沾满冷汗和灰尘的手。他没有试图去碰她,那只手只是悬在半空,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颤抖。
然后,一个嘶哑的、破碎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无法形容的沉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在顾依依压抑的哭泣声中响起: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
它穿越了五年的时光尘埃!
穿越了撕碎的画像和删除的号码!
穿越了那道狰狞的疤痕和无数的药丸!
穿越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逃避!
终于,在此刻,在这个充满了痛苦、狼狈和绝望的夜晚,抵达了它本该在五年前那个夜晚就抵达的终点!
顾依依埋在双手中的哭泣声,在这一声迟到了整整五年的“对不起”响起的瞬间,猛地停滞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连同她汹涌的泪水,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依旧深深地埋着头,肩膀的耸动却诡异地静止了。只有那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余音,还在死寂的空气中留下细微的震颤。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秦漠那只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地、颓然地垂落下来,搭在了自己那条还在隐隐作痛的残腿上。他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了他强撑的堤坝,无声地滑过他惨白瘦削的脸颊,滴落在他沾满灰尘的裤子上。
他做到了。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本该在五年前就说出的话。
虽然是在这样不堪的场景下。
虽然……可能已经太迟太迟。
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城市遥远模糊的噪音,和两个被巨大的痛苦与悔恨淹没的灵魂,在无声地、各自舔舐着那道名为“五年”的、深可见骨的伤痕。那道敞开的门缝外,走廊冰冷的灯光在地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无声地见证着这迟来的、沉重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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