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话，指尖在玻璃面上轻轻划过。许清和发来的消息没有附件，也没有后续解释，只有一行字孤零零地悬在那里：“你妈没疯。”
她把手机翻转过来，背面贴着的金属铭牌微微发凉。那是母亲生前佩戴的病号腕带，她一直留着，夹在钱包内层。
“我去医院。”她说。
程雪阳正在整理刚刚导出的数据包，听见声音抬起头。“现在？”
“顾南舟说监控数据已经备好，我们不能再等。”她站起身，外套搭在手臂上，“任远舟的动作越来越快，他怕了。”
程雪阳合上电脑，没再问。他知道沈知微一旦做出决定，就不会回头。
车子驶入市立三院地下车库时，天色正暗下来。医院的灯光从通道口漫进来，照在车窗上泛出冷白的光。两人穿过空荡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比往常更浓，像是刚做过全面清洁。
顾南舟已经在技术科门口等他们。他穿着白大褂，左手搭在门框上，神情紧绷。
“你们来得正好。”他说，“我刚确认了一件事——住院系统里关于江文娟的氧气供应记录，被删改过。”
沈知微脚步一顿。
“原始日志显示，2019年4月17日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有人远程下达了‘暂停供氧’指令，持续时间三分钟。但病历上写的呼吸衰竭时间是两点十五分。”
“那个指令是谁下的？”程雪阳问。
顾南舟摇头。“操作账号是院长专用权限，密码只有几个人知道。可我查了值班日志，那天晚上院长根本不在医院。”
沈知微靠在墙边，闭上眼。
滴。
病房外的走廊，深夜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滴落的声音。一台监护仪突然发出低鸣，绿色曲线开始缓慢下降。护士站里，值班护士拿起电话，语气急促：“谁批准的停氧？病人还在抢救期！……什么？上面的意思？”
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但其中一个词清晰传来——“任总”。
滴。
画面中断。沈知微睁开眼，呼吸略重。
“不是医生擅自做的。”她说，“是有人命令他们关掉氧气。”
程雪阳眉头锁紧。“如果这个时间点成立，那么你母亲真正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停氧后的抢救无效阶段，而不是病历上写的自然衰竭。”
顾南舟点头。“我已经调出了ICU当晚的全部监控备份。主系统里的视频被覆盖了，但我提前做了镜像存档。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有三次异常断线，每次三十秒。”
“他在抹除痕迹。”沈知微低声说，“但他忘了，机器会记住每一次操作。”
三人走进技术控制室。房间不大，墙上挂着几块显示屏，其中一块正播放着灰蓝色的监控画面。时间戳跳动着：2019-04-17 01:45。
摄像头对准的是ICU护士站。一名护士正低头写记录，突然抬头看向电脑屏幕，脸色变了。她迅速拨通电话，说了几句后挂断，随即起身走向药房方向。
“这是第一次断线前的画面。”顾南舟指着屏幕，“她接到通知，说要配合‘设备调试’，临时关闭部分区域监控。”
画面闪烁了一下，变成雪花噪点。
三秒后恢复，时间跳到了01:45:33。
“断了三十三秒。”程雪阳盯着时间轴，“刚好够人进出而不被拍到。”
下一帧画面中，一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匆匆走过走廊，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拿着平板。他没有进入病房，而是径直走向隔壁的医疗设备间。
“这不是值班医生。”顾南舟放大图像，“衣服尺寸不对，走路姿势也不像医院的人。”
沈知微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心跳又一次加快。
滴。
昏暗的办公室，任远舟坐在皮椅上，手指轻敲桌面。对面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低头听着训话。
“……必须确保她在手术前就失去意识。”任远舟说，“不能让她有机会说话，也不能让任何人在事后怀疑。”
“可她是重症患者，突然停氧会不会太明显？”男人犹豫。
“所以要用系统操作，走正规流程。”任远舟冷笑，“只要没人看见人脸，责任就落在‘技术故障’头上。”
男人点头离开。门关上前，任远舟对着空气说了一句：“陆明川签字了吗？”
“签了。他说……对不起。”
“他早该知道，背叛我的人，从来不需要心软。”
滴。
记忆消散。沈知微睁开眼，手心已沁出汗意。
“是陆明川。”她声音很轻，“他签了那份授权书，允许第三方人员在紧急情况下介入医疗系统维护。”
程雪阳猛地抬头。“也就是说，任远舟的人能合法进入设备间，因为有你前夫的书面许可？”
“他还以为自己在帮母亲减轻痛苦。”沈知微苦笑，“其实他是亲手按下了终止键。”
顾南舟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调出一段音频。“这是我从护士站录音系统里恢复的片段。当时她们以为只是例行检查，直到发现监护仪报警才反应过来。”
音响里传出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女声惊呼：“氧气压力骤降！快重启阀门！”
“阀门没坏，是被人远程锁死了！”另一个声音喊，“谁有权限解除？”
“院长不在！备用密码没人知道！”
短暂的混乱后，有人哭出声：“来不及了……病人血氧降到四十以下……”
音频戛然而止。
房间里一片死寂。
沈知微慢慢走到屏幕前，手指抚过那个模糊的身影。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最后那段时间总是神志不清，为什么她说的话没人相信。不是她疯了，而是有人不让她说出真相。
“我要这份证据公开。”她说。
程雪阳看着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不是普通的商业纠纷，这是谋杀指控。”
“我知道。”她转身面对他们，“但我更知道，如果我不做，下一个被关掉氧气的人，可能是别人。”
顾南舟沉默片刻，打开了上传界面。“我已经把所有数据打包，包括时间戳、操作日志、音频和视频片段。只要按下发送，就会同步到十二家媒体和监管部门邮箱。”
“等等。”程雪阳忽然开口，“我们还需要一样东西——原始指令的电子签名认证。只有那个，才能证明操作者身份无法伪造。”
沈知微闭眼，再次沉入回忆。
滴。
设备间的门打开一条缝，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进去。他戴上手套，登录系统，在弹出的权限验证窗口输入密码。完成后，点击“执行”，屏幕上跳出一行小字：**操作员ID：RYZ_0417 | 指令已记录**。
他退出系统，摘下手套，露出手腕内侧的一道旧疤。
滴。
“ID编号。”她睁开眼，“记住这个号码——RYZ_0417。那是任远舟私人账户的标识码，只有他本人才能绑定。”
程雪阳立刻调取后台日志。几分钟后，他找到了匹配项。
“这个ID曾在当天凌晨一点四十六分登录过系统，来源IP地址登记为院长办公室电脑。但真实MAC地址追踪显示，实际连接设备是一台私人笔记本，型号是ThinkPad X1 Carbon，黑色外壳。”
“这种电脑……”顾南舟接话，“任远舟常年随身携带。”
“足够了。”沈知微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我现在给卫健委打电话。”
她按下拨号键，听筒里传来等待音。
就在接通瞬间，手机屏幕突然黑了一下，随即弹出提示：**信号中断，正在重连**。
她皱眉，走出房间来到走廊。信号格空了。
回到控制室，程雪阳正盯着电脑，脸色变了。
“我们的数据包……被拦截了。”
“什么？”
“上传进程卡在98%，服务器反馈收到干扰信号。有人在物理层切断传输链路。”
顾南舟冲到主机旁检查线路，发现网线接口处有细微刮痕，像是被人用工具强行拔插过。
“医院内部有人动手脚。”他说，“而且就在刚才。”
沈知微走到窗边，望向楼下。一辆印着“维保服务”的白色面包车正缓缓驶离地下车库出口，车牌被泥污遮住一半。
她掏出另一部备用机，刚解锁，一条短信跳出来：
【号码未知】：你以为藏在医院就能翻盘？你母亲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她盯着那条信息，手指收紧。
程雪阳走过来，低声问：“你还记得任远舟办公室的布局吗？”
“记得。”她说，“他办公桌左侧第三个抽屉，藏着一把备用U盘钥匙。”
“那就别让他睡安稳觉。”
她点头，拨通了一个号码。
“许清和，我需要你马上做一件事——发布一条预告：明天上午十点，我会在现场直播，公布三年前基金暴雷案背后真正的黑手，以及一起被掩盖的医疗命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你要不要先考虑后果？”许清和问。
“我已经考虑过了。”她说，“现在，轮到他们害怕了。”
她挂了电话，转身看向窗外。夜色沉沉，整座城市灯火通明。
她的手伸进衣袋，摸到了那枚珍珠母贝胸针。边缘有些磨损，但依然坚固。
这时，程雪阳的电脑发出提示音。
“找到了。”他说，“那辆面包车属于一家叫‘康联信息’的外包公司，法人代表是任远舟表弟。”
沈知微点点头，走到主机前，亲自按下重新上传按钮。
进度条开始移动：1%……5%……12%……
突然，整个房间的灯闪了一下。
主机屏幕随之熄灭。
她站在原地，手指仍按在回车键上。
黑暗中，程雪阳的声音响起：“电源被切断了。”
她没动，也没说话。
几秒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型电筒，打开，光束直射主机背面。
插座上的插头被人拔掉了。
她蹲下身，重新接好线。
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进度条继续爬升。
当数字跳到87%时，她的手机再次震动。
这次是一封邮件。
标题：【自动归档】患者江文娟 –原始生命体征记录（加密）
附件大小：4.2MB
她点开下载。
程雪阳站在她身后，轻声问：“你觉得这次，他们会让我们传出去吗？”
她盯着进度条，声音平静：“他们阻止不了了。”
最后一格填满。
上传完成。
她抬起头，看向顾南舟。
“准备直播设备。”她说，“明天十点，我要让所有人看见，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亲手掐断了那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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