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里枯草斑驳，泥地裸露，是被炸毁过的痕迹。走近了，踏上去，火药的余温仿佛都透过鞋底传导到足部。
树木上四处是弹孔，一条小溪被凌乱的脚印踩踏得泥泞不堪，旁边四处横陈着残破的尸身。
堆砌的防御物下满是空掉的弹壳和弹夹，布袋被打碎了，里面的流沙丝丝缕缕倾泻而下。
两个在林中穿梭的身影在途径此处时停留下来，其中一人蹲下身，查看着尸体的状态。
夏悦：“看来这里就是主战场了，军备上的差异对普通人来说更加致命，这四处A**人的尸体没几具，东欧士兵死了很多。”
她拧着眉，沾了一点尸身上的血在指间捻了捻，端详片刻：“这血液已经凝固了，看样子结束蛮久了。”
阿比盖尔：“现在你能明白了吗？”
夏悦抬起头，她的发丝和虹膜颜色都很淡，是偏银灰的那种淡，偏偏睫毛又是鸦羽似的漆黑，来东欧后怕显得欲盖弥彰没有遮面纱，圣洁的脸庞在近距离对视时带着并不强硬的冲击力：“明白什么？”
阿比盖尔下意识别开视线：“东欧审判局选择送赏金猎人上前线的原因。”
夏悦：“可是这看起来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我不认为这是能解决你们国家根本问题的办法。”她淡然而客观地说道。
她耳麦一直连着公共通讯的频道，在某一瞬间，她倒抽了一口气，眉间深深蹙起，然后猛地看向阿比盖尔：“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阿比盖尔看着她这神情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哪件事？”
与此同时，华国对接的翻译人员实时翻译的声音传到了他耳麦里，阿比盖尔联系了一下上下文，瞳孔一下子放大，后背流出冷汗。
夏悦：“敌国派上战场的其中一队士兵，是你们东欧人基因突变成的吸血鬼。”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不知道了。
她声音冷下来：“和A国比起来，你们W国确实还算有点原则了。”
阿比盖尔表情难看地苦笑起来，几度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和呼吸一样凌乱。
夏悦：“等等……”
“怎么了？”
“有人来了……”
她拉着阿比盖尔悄无声息地潜进了密林灌木里。
黑暗中，那双银灰的瞳孔里清楚地映着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跌跌撞撞、争先恐后地从四面八方靠近，他们像过境的蝗虫一样贪婪，扑倒在地上，把东欧士兵的残肢和尸身往怀里拱。
他们野狗抢食一般抢夺和撕扯这些尸体，表情狰狞，他们嘴角淌着口涎，仿佛这世界上最丑恶的嘴脸，为这些尸块大打出手。
夏悦眼眸仿佛被刺痛，瞳孔狠狠一缩，阿比盖尔看着她握紧的拳头，骨节相互摩擦发出“嘎达嘎达”的声音，他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夏悦已经从灌木丛里冲了出去。
她穿着毫不起眼的灰大衣从黑暗的灌木丛里走出来，被风掀翻的衣角却带着凌然煞气，美丽圣洁的眉眼像是刀削一般锐利冷冽，抿紧的嘴角像带刺的玫瑰茎。
最诡异的是，她周身萦绕着浓郁的深紫色浓雾，随着她一步步靠近渐渐扩散。
争夺着尸块的东欧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打斗看着她，四周鸦雀无声。
夏悦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收敛了些自发溢散的毒雾，睁开眼尽量平静地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抢夺这些尸体？”
见他们没反应，她按着东亚翻译人员翻译成的东欧本地语言复述了一遍。
一个年迈但壮实的东欧男人警惕地看着她，头发黏连结块，东一缕西一缕地耷拉着，他抹了一把刚刚因为抢夺尸体沾到脸上的鲜血，放到嘴边舔一下：“这不是很明显吗？”
“吃啊。”
四周其他人跟着七嘴八舌地开口了：“对啊，管你什么事？”
“你是谁？头发和眼睛都那么白，身上还有毒……你是魔女吗？还是女巫？”
“什么？！身上该不会带了瘟疫和诅咒吧！！这种烧死有用吗？”
“没有瘟疫也没有诅咒……”她眼眸平淡地扫视过去：“但有毒。”
“比起我，吃人肉比较容易感染朊病毒死掉。死之前会发狂的，死相非常难看。”
“况且，他们不是为了保护你们战死的吗？”
东欧流民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起大笑起来，又悲哀又嘲弄又刺耳，可怜又可恨：“为了我们？”
一个身形干瘪、脸颊鼠类一般凹陷的东欧女人怪笑着，尖利开裂的手指朝天空指了指：“是为了坐在云端的那些人……”
“是那些人让他们去死的～这仗根本就打不赢，连像样的武器都拿不出来，拿什么跟A国打？明知道打不过还要打仗……这难道不是逼他们去死吗？”
“你不是东欧人吧，这么天真？你看看我们～”一个蓬头垢面，矮小伛偻的独眼男人哑声嗤笑着拍了拍自己嶙峋的胸膛：“国家、政府、那帮当官的、吸血鬼……谁把我们当人啊？”
他们一群人稀稀拉拉站着，有的还挑衅一般把尸体拎起来放到嘴边狠狠啃了一口，血液和脓水顺着口角流下，他们的眼神就像还未开化的野兽，眼里绿光森森，身上的布料什么颜色沾了，是一种很丰富的陈年的灰棕，比抹布还肮脏。
“那不是他们能决定的……”夏悦胸膛抽搐一般剧烈起伏两下，眼眸被用力闭上：“他们能做的都做了，无论怎样，你们还活着，而他们死了，这就是证明。”
一个年老的东欧妇女把身旁鸡仔一般瘦小的孩子往身后扯扯：“就算我们不吃，秃鹫和豺狗也会来吃的，嗯，甚至还有苍蝇和驱虫……”
夏悦睁开眼：“你们和秃鹫豺狗是一样的吗？”
那眼睛很漂亮，像最冷最剔透的冰，像映着月亮的湖水，像雾。目光却直勾勾的，像两柄雪亮锐利的剑。
那东欧妇女嗤笑：“有什么不一样的呢？死了都是一滩烂肉。”
夏悦看她两秒，再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阿比盖尔追上去：“嗯……等等，那个，不好意思，我该叫你什么？”
夏悦目不斜视，语气平淡，并没有因此放慢脚步：“【巫女】，我的代号。或者夏悦也可以。”
阿比盖尔又张开了嘴，但这一次，没等他说什么，夏悦就开口了：“东欧政府知道这件事情吗？”
阿比盖尔舔了舔嘴唇：“知道，但是管不了。”
夏悦偏头看了他一眼：“是管不了还是没管？东欧政府还乐见其成吧？尸体都用不着自己清理了，物资用不着拨那么多了。”
阿比盖尔：“……”又来了，那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他眯了下眼，无声叹了口气。
夏悦：“真的有到那种地步吗？”
阿比盖尔抬了抬眼：“什么？”
夏悦：“物资。”
阿比盖尔苦笑着摊手：“我真的只是一个赏金猎人啊，知道的没你们想象得那么多。”
“啊。”夏悦看着他：“被政府特地派来监视我们的赏金猎人，真的没有吗？”
“为什么煜凡那边看得那么松？因为放心吧——因为你们政府知道他们没有任何威胁，那么政府的人是怎么知道的呢，阿比盖尔？”
“我不知道。”阿比盖尔摊了摊手：“我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都被你们收走了不是吗？”
啊，确实。上次是谁给他搜身的来着？小猫和……蜉蝣。
夏悦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东欧政府凭什么？第二反应是……上官蜉蝣好像确实和东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她还是不相信，那可是上官蜉蝣。
她无奈地抿了下嘴角，说起来好像没什么立场，她自己都一箩筐的不可言说，凭什么要求别人坦诚。
公共频道之外，耳麦响了一声，有人切了他的私人通讯：“小悦，你还好吗？”
夏悦顿了一下：“还好。”
苏函：“听起来不太好，伤亡很多？”
夏悦：“嗯。”
苏函：“看来不是这个，确实，再多伤亡你也见过……是看到别的什么了吗？”
夏悦深深吸了一口气，深到胸口发闷，又慢慢呼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苏函轻声道：“嗯？”
夏悦：“W国死了很多人，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东欧的流民……在抢夺尸体。”
苏函沉默了一会儿：“你现在在哪？”
夏悦：“离开了，我想再找找，W国肯定还有伤员。”
苏函：“定位发给我，我们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他们快搞定了，我先去找你们。”
夏悦答应了之后，苏函转身向正拷着吸血鬼士兵的叶斯宸报备了一下，得到许可后拿出定位分享设备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辨认着方位，最后朝着密林外的方向离开了。
他一直一边走一边看着定位设备上的两个点。夏悦他们也一直没有停止过移动，只是速度比他慢了很多。
某个时间节点，画面上的点不动了。等他赶到，发现那是一个很偏僻的洞窟，貌似还不完全是天然的，有人工痕迹，并且还大得离谱。
他站在洞窟口，把汗湿的额发往脑后拨过去，闻到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
走进去，里面迎面就是一棍子，他侧身躲开，抬脚就准备往偷袭者身上剁，里面传出来夏悦的声音：“函哥，不要伤人。”
他就收了脚，再就着洞窟里不算明亮的火把打眼一看，眼前站着的人满身的血，额上还缠着带血的纱布，拿着棍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俨然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
苏函在他肩上拍了拍，往里面走去：“没事，我没恶意，休息去吧，你伤得很重。”
那士兵没再举着木棍，只是依旧拿在手里，跟着他往里走，直到看见夏悦朝他点了点头后才坐到一旁休息去了。
苏函：“你怎么找到他们的？”
这洞窟确实很大，已经被包扎过的还清醒的士兵们靠在墙上闭目养神，偶尔有几个睁开眼瞟他一眼，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其他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夏悦应该是已经粗略地给他们治疗过了，一群流民帮着她一起给士兵们包扎。
“顺着血腥味找过来的，也还好他们伤员很多状态也差，走得不远，附近的流民们看见他们之后就把他们安顿在这里了。”夏悦正忙着给一个腿部中弹的士兵缠绷带，只抬头看了他一眼：“过来帮忙吧。”
苏函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绷带：“这个我来，你去给其他人治疗。”
夏悦放了几个瓶瓶罐罐在他旁边，刚要叮嘱就被他开口打断了。
苏函：“放心，我都认得。”
他总是这么令人心安。
苏函一边快而稳地替伤员包扎，一边问道：“这些流民……”
夏悦：“这是另一批，和我一开始遇到的不一样。”
她说着，忽然一个人走近，她抬起头，被热气扑了满脸，一怔。
一个东欧女人蹲在她面前，手里的碗不断冒着热气，飘出清苦的气味：“汤已经熬好了，这一碗没有加你给的药，先喝汤吧，你辛苦了，小医生。”
她身上很脏，面庞和眼眸却很干净。她身后，走进来一群东欧流民们，男女老少都有，手上各端了一碗汤，分给每一个士兵。清醒的就让他们自己喝，还昏着的就细致地喂他们喝。
看起来他们自己也很饿了，那看起来就没什么食欲的深绿色野菜汤，他们一边喂给士兵，一边默默吞咽着口水。
夏悦的视线从汤碗移到她脸上，先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是医生。”
然后她看了看那些骨瘦如柴的流民：“你们的食物也不够，怎么还用来给他们熬汤？”
她一直不接，那女人就把碗搁在她身旁的地面上：“我们饿几顿没事，我们又不用上战场，他们在前线冲锋陷阵，不管是生是死，总不能饿着肚子。”
那女人冲她笑笑，又没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留下两道灰扑扑的指印：“活着而已，总有办法的，不是吗？”
放假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辈子最长的一个假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开心好开心^_^
暑假期间，非特殊情况——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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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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