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了一地。
裴文景的视线从围在身旁的一张张面孔上扫过,忽然轻笑了一声。
白色的游鱼突然开始膨胀变大,绕起一道气旋将他笼罩。
看见这一幕,红玉长老喝道:“他要走,快拦住他!”
各式道法向他砸去,撞进阳鱼中,却像陷入棉花一样,尽数融入阳鱼的白光之中,白光越来越强烈,犹如日光一样。
长老们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是要跑,他是要……引体自爆!
“壶中日月!”仓管长老将一个玉壶高高抛起,壶口掀开的盖子将所有人吸入其中,为众人提供了一方容身躲避的天地。
随着“哒”一声闷响,玉壶落在雪面上。
沈苍玉看着眼前逐渐增强的白光,她知道,裴文景点燃了所有的“生气”,想要引体自爆与长老们同归于尽。
以裴文景的修为,若是炸开,能将这一座山头夷为平地。
仓管长老没有将她一并收入日月壶中,如今她直面裴文景的全力一击,只怕也活不下去。
血光之灾。
她脑子里又浮现起那个卦象,看来卦象说得很准,她真的要葬身于此了。
沈苍玉俯身将头埋进雪里,闭上眼,等待着白光炸开的一瞬。
她等了数息,但意料之中的爆炸没有出现。她抬起头看去,看见了漫天飞舞的白色光片像蝴蝶一样翻飞着,融进雪花里,随着风一起卷入夜空。
裴文景自爆了,但没有伤害任何人。
沈苍玉抬起手接住一片飘落的光片,光片落在她掌心,然后像雾气一样消散开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她攥紧了掌心,眼眶发潮,那一刻不知为何,一种悲凉的感觉从心中涌出。
“我就知道,大师兄一定是好人。”
……
从盲山回昆仑以后,沈苍玉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室。外门弟子的卧室八人一间,床嵌入墙上,一层又一层,像是蒸笼一样。
她顺着石梯往上走,倒在自己硬邦邦的被褥上,一觉便睡了三天。
或许是盲山的雪太大,又或许是她强行使用心术遭到了反噬,又或许……
总之,她浑身发烫,神志不清,得了一场大病。
梦里她看到了好多东西,但一切都像蒙了雾,看不真切。
直到被训诫堂弟子从床上揪起来之时,她仍旧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外门弟子,沈苍玉。”训诫堂弟子将她拽到榻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中的鄙夷一如昆仑其他内门弟子。
这样的眼神她自上昆仑以后看过了无数遍。
小时候她心气高,面对内门弟子的傲慢时会觉得不服,觉得他们凭什么看轻她。但随着年岁增长,她逐渐明白,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地方,只有低头才能保全自身。
外门弟子永远都只能以内门弟子马首是瞻。
除了那个谁。
沈清晏。
沈清晏作为一个外门弟子,却一步步走到了昆仑最高点,如今还将过去的大师兄裴文景挤了下去。
他是那么独特,从此外门弟子视他为榜样,内门弟子将他捧上掌心。
得罪他的人非死即伤,簇拥他的人鸡犬升天。
他是无法复刻的传说,是千百年来昆仑中最精彩的传奇佳话。
他的命真好。
沈苍玉随着训诫堂的鱼车飞入昆仑内门,她远远地看见雪花飘落在云顶天池的金阙琉璃瓦上、落在琼枝旃檀上。
她忍不住想道:“昆仑内门才是仙山该有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内门,第一次上昆仑。
沈清晏平日里就住在这么一个仙气飘飘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她既羡慕又忌妒。
在外门时,她和沈清晏没有打过交道。她对他的那些传说只是略有耳闻,但对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印象。甚至可以说,她在昆仑待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一夜之间从石头缝里崩了出来,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她还没有见识过,那个人到底有什么魔力。
她坐在训诫堂的鱼车上,耳边听着几个训诫堂弟子闲聊,他们话里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词,但无论是什么话题,其中都得夹带着沈清晏的名字。
他可真是一个大名人啊……沈苍玉忍不住想道,在以前,这种待遇她只在裴文景身上见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几位师兄师姐,请问训诫堂找我所为何事?”沈苍玉坐在角落里,斟酌地开口问道。
原本还在谈笑风生的训诫堂弟子听到她的声音,停了下来,斜眼看着她冷哼一声:“你犯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犯了什么?
沈苍玉心狂跳着。她犯的事可多了,坑蒙拐骗,赚取差价,将库房里面废弃的宝物偷偷捡回来卖钱,偷买**,偷学心术……
训诫堂这次找她,到底是要罚哪一样?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在昆仑这么多年安分守己,不敢有丝毫逾越之心,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误会?有什么误会,那就在堂上和长老们一一解释吧。”训诫堂弟子冷笑着,一把按在她后颈上。
接着,沈苍玉觉得身下一空,鱼车化作雾气消散,她在空中直直往下坠。一旁的训诫堂弟子按住她的后颈让她稳落地上 ,她被迫体验了一把腾云驾雾的感觉,只觉得腿肚子有些软。
还没回过神来,她就被推着走进了训诫堂的大堂。
大堂顶上是金碧辉煌的浮雕和神像,堂下是一盏盏点燃的九枝灯,豆大的火焰扑朔着,像满地的银河。
训诫堂两旁的高椅上坐满了昆仑的长老,其后站着昆仑的弟子。乌压压一片,全是人。
沈苍玉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她觉得她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罪名,还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果然,训诫堂弟子刚押着她跪下,她就听见了黄堂主的声音:“外门弟子沈苍玉,你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沈苍玉愣住,“没关系啊,前几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满口胡言。”黄堂主一拍桌子,身后有弟子上前,将一个托盘递给他,托盘上盛着一把剑。
黄堂主将那把剑拿起,丢在沈苍玉跟前。剑鞘与玉石地板相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她低头看去,地上是一柄霜白的剑,剑鞘没有雕花,朴素至极,但剑穗上的玉品质上乘,绝非凡品。
“你说你和他没关系 ,那在你的卧室,你的箱子里,为什么会有裴文景的剑?”
沈苍玉看着眼前的剑,剑鞘上倒映着九枝灯的火光,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喉间堵得发慌。
她对这把剑的印象全无,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箱子里会有这把剑。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忘了很多东西——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记忆。她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裴文景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这把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我的箱子里。”悬在沈苍玉头顶的“判”字没有变色,意味着她说的都是实话。
但黄堂主不死心:“若你和裴文景不认识,那前日他为什么要救你?”
红玉长老透过红线看见了沈苍玉在山上碰见裴文景时的画面,在她看来,这两个人说话时语气熟稔,必然是认识的:“裴文景死了,但昆仑仙主的继承仍然下落不明,这个弟子是他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她应该知道继承的下落。”
沈苍玉听到他们的话,觉得有些荒谬。原来裴文景死了,他们也没有找到那所谓的继承。难怪他们恼羞成怒,急着将她召唤过来。
有没有可能,当时裴文景说的就是真话,继承根本就不在他身上。
那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昆仑长老们强加在他身上的罪行。
沈苍玉总算是知道裴文景当时的感受了。
她解释了很多,但这些长老一人一句,便将罪名给她定死,容不得她反驳一句。
“搜魂,搜遍她的记忆,也要将继承的下落找出来。”座上的掌门终于开了口。
沈苍玉脸色一变。她没有修炼内丹,也没有服过外药,体魄与凡人无异,如果真要搜魂,她就要变成傻子了!
她扭头看向远处的仓管长老。她属于外门奇珍坊,挂靠在仓管长老坐下,如果他开口为她求情,说不定能免这一遭罪。
但那老头故意移开脸躲避着她的视线,试图装死 。
也是,她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仓管长老又怎么会因为她而忤逆掌门呢。
外门弟子的命不是命。
没有人能救她。
“等一下,搜魂?”
她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如果搜魂,她是不是就活不成了?”
她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站在掌门身后的一个少年。
长得好看,但比不上大师兄。
他脸上露出一副天真的神情:“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沈苍玉在心里附和道:“对啊太残忍了,修行之人得积福积德,所以赶紧放我走吧。”
“清晏心怀大善,但这继承理应是你的,如今只是物归原主而已。”一旁的长老说道。
沈清晏皱着眉:“万一她也不知道继承在哪呢?”
沈苍玉点头如捣蒜,她现在觉得沈清晏也是个大好人,是这整个堂里唯一清醒的人。
“没关系,一个外门弟子而已。”那个长老满不在乎的说道。
沈苍玉用期盼的眼神看向沈清晏,期待着他反驳一下,毕竟这个人也是从外门弟子一步步走来的,他们同根同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①!
沈清晏在那“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放出什么狗屁,最后被一旁的长老捂住眼睛拉到远处:“你要是不忍心,那就闭上眼吧。”
沈苍玉:“???”那我呢?
横竖都是死,她眼角余光抓准一个方向,趁着大家还在哄着沈清晏的时机,向着训诫堂外的方向跑去。
刚冲出大门,寒意扑面而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她觉得脑壳一凉,一根红线穿透她的脑袋,一股滞涩的肿胀感从脑中传出。下一刻,记忆碎片爆开,自她眼前飞过。
一片片白色的碎片散在空中,像飞雪,像柳絮,像蝴蝶……
“仔细脚下。”
沈苍玉听见有人在耳旁说道,下一刻,她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还好身旁的人一把将她拎起来,还卸走了她背后重重的货箱。
“你是奇珍坊的弟子吧,怎么往这里来了?”
她抬起头,在漫天飞雪里看见了裴文景。
①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七步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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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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