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母亲!看我为您摘的梅花与您多相配。”
碎琼乱玉覆了琉璃瓦檐,廊下悬着的宫灯正摇着暖黄光晕,忽有一阵轻捷足音踏碎阶前残雪。循声望去,原是昌平郡主拢着件银狐领的茜色披风,自梅林深处奔来。
檐角雪落无声,却被一阵轻快步履惊扰。只见少女身披一件银狐披风,狐毛蓬松如天边堆云,领口处绒毛轻扫下颌,衬得那截玉颈愈发莹白。
那披风是极正的石榴红,织金纹在雪光里流转,跑动时下摆翻飞,露出内里月白绫裙上绣的缠枝寒梅,针脚细密,仿佛下一秒就要绽出花瓣。
发髻松了半缕鸦青发丝,垂在颊边随跑动轻扬,却不妨碍她眼尾那点雀跃——明明鼻尖冻得泛红,笑意却从弯起的眉梢溢出来,像枝桠间漏下的碎阳,猝不及防就暖了这满院清寒。
她手中紧攥两枝朱砂梅,花枝疏朗,花苞饱满如胭脂点染,已绽的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泛着浅粉,花瓣沾着的雪沫子簌簌落在腕间银钏上,叮当作响。
梅香混着她发间珠钗的细碎声响漫开,几缕松落的青丝贴在泛红的颊边,倒让那捧红梅更显艳绝,宛如冬雪间燃着的一簇暖焰。
檐下的景如音宠溺地笑着,身子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身上一袭石青蹙金绣鸾鸟纹褙子,领口袖口滚着圈水貂绒,亮晶晶的日光透过冰凌洒在衣料上,金线绣成的鸾鸟仿佛要振翅飞出。虽然头上仅簪一支赤金累丝衔珠凤钗,明珠随她抬手的动作轻晃,却不及她眉眼间的暖意夺目。
见女儿奔来,她先是抬手拢了拢鬓边碎发,唇边笑意便肆意漫了开来——眼角细纹因这笑添了几分柔意,却丝毫不减雍容,反倒如陈年玉酿般温润。她伸出日日保养的纤纤玉手,指节圆润,腕间翡翠手镯轻叩软榻扶手,发出清越声响,语气里满是化不开的宠溺:“慢点跑,仔细脚下滑。”柔软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似含着星光,连周身的华贵气度,都染上了三分软绵的疼惜。
见景云初跑来,早在一旁等候着的小丫鬟忙赶上来接过手中的红梅,贴心地帮女孩扫去身上的落雪。
景如音握起女孩通红的小手,佯装不快道:“瞧你,手竟冻得这样冰凉……”说着握住景云初的手,急切地想把自己手心的余温传给女儿。
“还有几日便是你的及笄礼,到时候京中各家权贵都会来府中祝贺,你父亲的意思……想让你在适龄男子中择一位你喜欢的……将亲事定下来……你怎么想?”
景云初顿时脸上挂不住笑了,懊恼道:“为何父亲总想着要将女儿嫁出去,我只想陪在母亲身边……”
景如音一听这一通软语便招架不了了,心硬生生软了下来:“好好好,云初乖……我随后去回了你父亲,好叫他再思量一番。”
很快便到了及笄礼这天,政督侯府外的铜壶滴漏刚过巳时三刻,朱漆大门外已是车水马龙。
乌木镶金的马车排至半条朱雀街,车厢上雕着的青云纹、饕餮纹在日头下泛着柔光,仆从们捧着锦盒、提着礼盒,皆垂首立在阶下,连脚步声都压得极轻。
府内早用浅粉绫罗搭了天棚,自二门至正厅的游廊两侧,每隔三尺便悬一盏描金六角宫灯,灯下坠着珍珠络子,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廊柱上缠了绯红与明黄交织的彩绸,垂至地面的流苏扫过青砖,沾着清晨洒下的露水珠,映得满院流光。
正厅门前的月台两侧,摆着两排一人高的鎏金铜鹤灯,灯旁立着十二盆开得正盛的姚黄魏紫,馥郁的花香混着燃着的龙涎香,顺着穿堂风飘得满府都是。
正厅内更是热闹。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蜜饯、干果与云雾茶,杯盏皆是汝窑天青釉,盏底压着绣着“笄”字的银帕。
上首坐着政督侯夫人与政督侯,二人穿着石青织金褙子,手边立着捧暖炉的丫鬟;两侧客座依次坐着各部尚书家的内眷,珠翠环绕间,钗环碰撞的清脆声响与笑语声交织在一起。
永安侯夫人穿着一身红蹙金双凤穿花袄裙,正握着吏部尚书夫人的手含笑寒暄,鬓边点翠嵌红宝的簪子随着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忽闻廊下传来一阵轻响,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侯府嫡女景云初由两位嬷嬷引着,缓步从屏后走出。
她身着素白宫装,外罩一层烟霞色纱衣,腰间系着攒珠累丝的玉带,乌黑靓丽的长发素净利落,尽数垂落腰间,随轻步缓缓摇曳。
待行至厅中,刚一露面,还未等她屈膝行礼,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便引得满厅宾客皆轻声赞叹,镇国公夫人更是笑着抚掌:“侯府养出的姑娘,果然是这般齐整模样。”
执礼者着玄端礼服,立于正厅月台上,手持笏板,声如钟磬。
“吉日良辰,天地肃清。今政督侯府嫡女景一,年方十五,当行及笄之礼,以明成人之仪,以承家声之重——恭请赞者奉笄!”
赞者捧鎏金笄匣上前,匣中白玉笄映着烛火泛柔光。景如音起身来行至景云初身后,细心为其簪起发髻……
“一为笄,敬告先祖。愿吾家女,承先祖之德,怀仁心、守礼度,此后言行合于典仪,举止配于贵胄。请笄者拜!”
待景云初拜罢起身,执礼者声调稍扬,目光扫过满厅宾客。
“二为醴,敬奉双亲。今以清醴敬父母,谢养育之恩十有五载;愿吾家女,此后孝亲敬长,为侯府添辉,为宗族立范。请笄者受醴!”
丫鬟奉青铜醴盏至景云初手中,执礼者抬手示意。
“三为字,敬示众人。今为笄者取字‘云初’,取‘云初皎皎,岁岁安好’之意。自此,南宫氏有女名景一,字云初——诸位宾朋,可贺否?”
闻之景云初惊得瞪大了双眼,分明南宫岚炀早先便说不可再唤她“云初”,决然改为“景一”,如今母亲为她争取了小字唤作“云初”,南宫岚炀一向性情有些固执,可想而知景如音在背后废了多少口舌功夫。
语落时,厅外礼炮轻鸣,满座宾客起身举杯,执礼者拱手作揖。
“及笄礼成!愿云初姑娘此后,如兰之馨、如月之皎,行于世间,皆得顺遂!”随着执礼者宣告礼成,现场顿时响起掌声与恭贺声,景如音温柔地轻抚着景云初的肩,却怎么也收不回女孩眼中噙着的泪。
及笄礼罢,众宾客各自吃着酒,时不时谈论起侯府嫡女的芳华绝代,更有甚者争相替自家儿子抢占先机,扬言明日便要来侯府提亲,说说笑笑的氛围好不热闹……
日光渐晚,各家宾客陆陆续续离府,京城的权贵圈向来重视人脉,政督侯夫妇在门口相送,各类客套话算是说了个遍,此时说是口干舌燥也不为过。
府中佣人们都被派去了各处洒扫,景云初独自一人坐在闺房镜前反复欣赏着母亲梳的发髻,玉手轻轻取下那枚白玉簪,指腹划过玉簪之际,冰凉的触感温润柔滑,叫人爱不释手,景云初举起那玉簪,透过日光瞧见那玉中纹理均匀,饱满精致,令女孩不自觉轻笑起来。
忽然一道推门声传来,打破了景云初的思绪,只见一小厮低着头走进来:“小姐,夫人请您去西侧院竹亭一趟……”
“我随后便到……”
景云初放下玉簪,起身向西院走去,那小厮便头也不抬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西院大都是府上下人们的住处,眼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院中压根听不见一丁点声音。
走在竹林小道上,总是有阵阵不安感袭来,景云初顿时警觉起来,府中的下人皆唤她“郡主”,这小厮方才传唤时叫她“小姐”,况且这人瞧着眼生,母亲传唤她何时竟要一个无名小厮来唤……她突然回头看那向可疑的小厮,却见那人利落地从袖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步步紧逼而来。
见之景云初一时慌了神,随即转身便要跑,却被那人抢先一步一刀插入肩胛处,鲜红的血顿时渗透衣裳流出来,景云初一阵吃痛,随后那人拿出一块方巾捂住景云初的口鼻,她还没来得及挣扎便阖眼叫来人迷晕了过去。
“侯爷,夫人,不好了!西院走水了!”
家丁一声通报令两人顿时乱了心神,忙赶去查看,好在火势并不大,只从着火那间房烧到了邻间,到时火势已被扑灭。
此时一名小丫鬟却在一旁害怕地抽泣起来,闻声众人齐刷刷看向她,管家上前便要责骂:“今儿可是郡主的好日子,后院走水本就晦气!你又在这哭什么呢?!”
那小丫鬟可怜巴巴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头是一点不敢抬,只听她不住地抽泣道:“侯爷,夫人……奴家是郡主院中洒扫的下人,方才不小心打湿了衣裳,正要回房中更衣时瞧见郡主往竹亭去,等奴家再回院中时便已不见了郡主,随后便传来了此处走水的消息……都是奴家照看郡主不周!还请侯爷责罚!”说着那小丫鬟哭得更厉害了。
听到这景如音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颤抖着声音令道:“来人……召集府上所有人……去寻郡主……快!快去!”
南宫岚炀眼见景如音激动得险些要站不稳,慌忙上前扶住她:“夫人莫要惊慌,景一平日里便是听话的孩子,许是跑去别处玩了……还不快带夫人回房。”
一众人顿时着急忙慌地奔走起来,原本松泛的氛围霎时间变得紧张起来,下人们着急忙慌地呼喊着“郡主”,个个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偌大的政督侯府中找寻着景云初的身影……
子时,夜空早已沉静下来,可政督侯府中却是忙得不可开交,侍卫们打着明晃晃的火把,火光从城西蔓延到城东,几处城门全都被严加设防。
听到景云初失踪的消息,南宫尘第一时间便丢下了身份赶到政督侯府,他虽坐在主位上,可却是如坐针毡,指尖不住地敲打着朱案。
景如音早已哭成了泪人,如脱了力一般倚在南宫岚炀身边,紧紧盯着敞开的大门,一旁的南宫岚炀扶着景如音,也是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所有人都在正厅心急如焚等待着搜查的消息,可长夜一点点过去,也并未见奔走了一晚上的人传来任何消息……
南宫岚炀关切地扶起景如音:“冬夜里寒凉,夫人劳累了一天,且先回房中休息,一有消息我定马上告知与你……”
“不……不……我要等我的女儿回来!若寻不到我的孩儿……叫我如何能安心……”说着景如音那已然通红的双眼再次潸然泪下,见之直叫人心生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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