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春光乍泄的兰因府已经开了头一茬的花,很是娇嫩可人,嘈杂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更多的依旧是身着各家的修士,满怀期待地冲着万麒堂去。
宋知意早早便跟随宋辞抵达万麒堂,却在守门弟子这里遭了难,守门的弟子直言:“道友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若无拜帖便不可入内。”
宋辞上前解释道:“二位同仁误会了,在下并非应雪山巅的弟子,只是应其邀而来的门客,早些日子拜帖便已呈上,劳烦二位通融。”可惜两名小弟子只是来负责查阅拜帖,也无从知晓两人是否已递交了拜帖,一时双方都犯了难。
一筹莫展之际,守门的弟子身后一身着藏蓝色长袍的男子见状赶忙前来解围:“二位同仁,在下是应雪山巅的门客白祉,应白掌门的邀请前来,这二位与我乃是同门,这是拜帖,还请二位放行。”说着双手呈上提前准备好的拜帖,这才让宋辞与宋知意进了万麒堂的门。
一进大门宋知意便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从恢宏的高大建筑到细枝末节的水石花鸟,皆被布置得一丝不苟,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台下数不清的石阶,都尽数是产自东瀛的珍稀石料,换做旁人早已是高价也难求,此处竟在脚下举步皆是,石岩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格外光鲜亮丽,两旁的林木亦是为人精心供养的珍贵品种,虽在早春之际,青翠欲滴的枝叶便已郁郁葱葱得开了满头,后山的瀑布飞流直下,激起股股水花,氤氲起阵阵水雾好似豢养着一座仙山,云边白鹤亮翅,青鸟环飞,声声鸟鸣入耳,昆山玉碎之感遁入人心,如此人杰地灵的地段,加之惊为天人的做派,着实令人感叹不愧贵为修道之人挤破头都想进的第一宗派。
眼见来人越来越多,为堂主祝寿的仪式即将开始,可此时宋知意却不见了踪影,宾客如此之多宋辞根本无力快速找到一个人,正着急得焦头烂额。
此时的宋知意正因迷了路而慌不择路,误打误撞进了一座小院,沿着朱木长廊走了许久也没找到回去的路,这着实令人生地不熟的宋知意着急坏了,随即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正在走过一处拐角时突然迎面也快速走来一人,两个人均未有察觉撞在一起,宋知意更是一个踉跄没站稳重重摔在地上,头戴的帷幔顺势掉在身旁,一张姣好的面容随即展露出来。还没等宋知意想找来人理论,便瞧见迎面而来那人竟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身着紫金短袍,头戴鎏金发冠,眉眼之间虽稚气未脱但也稍显英气,通身的气派很是不俗。
宋知意看清来人后便顾不上摔倒在地的自己,赶忙上前去询问那孩子:“真是对不住,是我太着急才不小心撞了你,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独自一人在此处?”
“……”
那孩子不答,只一味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满面愁容的宋知意,她唤了那孩子好几声,他才缓过神来:“小弟弟?小弟弟……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正在宋知意万分疑惑之际,那孩子突然抓住宋知意的手,一头埋进她怀中嚎啕大哭:“这么些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宋知意被这孩子的反应搞得一时不知所措,她轻轻松开眼前的孩子:“小弟弟,你可是认错人了……我与你并不相识啊。”
说着男孩身后急急忙忙跟上来一行身穿紫纱裙的女子,为首的女子见自家小主子哭的伤心,便不满道:“你是哪里来的无名散修,青天白日下竟敢欺侮我淮清台的少主!”
“我没有……我也不知这孩子为何哭得这样伤心……”宋知意有苦说不出,见女子咄咄逼人的模样更觉得十分委屈。
那女子竟还未松口:“我们少主身份尊贵!若是因你伤了分毫,整个欧阳氏都不会放过你!”说罢俯身拿出丝帕给那孩子擦着眼泪,小心安抚着:“好了好了,子凌乖,没事了啊……”
宋知意一时窘迫难当:“对不起……是我一时大意,还请姑娘海涵!”说着捡起地上的帷帽便落荒而逃。
“哎你别跑啊……”女子话还没说完,男孩便着急着要追上去:“不要……云初,你别走!”看着宋知意已然消失的背影,男孩哭得更伤心了,女子也有些无所适从,只得不听安抚着眼前哭得撕心裂肺的孩童。
“醉墨渊进献一等东珠一对,恭贺堂主寿辰……”
“松霜下进献千年金丝楠木一块,恭贺堂主诞辰……”
“玄镜宗进献至纯玄宝灵药一味,恭贺堂主寿辰……”
“……”
“……”
裴之桓正襟端坐在高台之上,那顶银冠雕琢着飞鹤琼枝,簪于墨发间,每一处纹路都似浸了清露,流光微动,发梢几缕碎发垂在耳畔,添了几分不羁的清俊,乌发高高竖起,精致的玉冠将每一根发丝牢牢锁住,整个人英姿勃发,见之难忘。
银线镌绣的浮光锦霞衣熠熠生辉,衬得男人高贵典雅,云纹与星图的绣样在光影里流转,恍若将天河裁作了衣袍。
一双剑眉更是为其平添了几分威严,眉峰如远岫轻拢,高挺的鼻梁之上星河般的眸子叫人一眼万年,他肌肤胜雪,眼波低垂之际,长睫若蝶翼般轻颤,唇色淡粉,似噙了一抹落英的温柔,抬眸时可见眉骨锋棱如裁,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望过来时无波无澜,倒像寒潭映着孤月,清得能照见人心底的尘埃,偏又带着三分疏离,垂眸时,似有月华坠在眼睫。
便是这般姿态,也如松间月、石上泉,清贵又带着几分疏离,叫人望着,只觉心魂都要被这风姿牵引,盼他抬眸一瞬,好叫那眸中星子,照亮这满堂的沉寂与惊艳。
各类奇珍异宝被陆陆续续送进万麒堂的库房,众人在一旁看得不亦乐乎,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过,更别说如今亲眼见到这一众稀世珍宝,人群中唏嘘声此起彼伏,无非也就是有识之士分享着宝物的来历,才学浅薄之人发出啧啧感叹。
循着礼官宣读进献贺礼的声音,宋知意悄悄摸回了会场,只是在场的人太多,一时难以瞧见宋辞在何处,等得久了她孤身一人挤在人群中未免着急,正在其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身后一只强有力的手重重推了宋知意一把,随着强大的推力宋知意不出意料地再次摔了出去,好巧不巧众目睽睽之下她刚想抬头忽然一阵异风吹来,帷帽被吹落在地,那张脸暴露在众人面前,有人惊叹这女子的美貌,有人疑惑这女子是何人?还有在争论是何人所为?方才发生了何事……
女孩从人群中被推出来的一瞬间,顿时吸引了高台上那人的注意,他惊异的眼神像要在一瞬间将宋知意吞噬,裴之桓来不及反复确认,轻功一跃,翩翩白衣落在众人面前,宋知意抬起头来望向那人,清澈的眸子落在他脸上时,没有半分波澜,只礼貌地蹙了蹙眉,只见那人在彻底看清自己的模样后顿时眼含热泪,喉头猛的一窒,欲语不言却又好似说了千言万语,深情凝望着地上有些难堪的女孩。
“云初……”他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迈出的步子重若千斤,每一步都踏在旧日回忆的碎片上。走近她,他向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但她不接,只是自顾自地站起身来,盯着对方悬在半空的手,她就这样不解地看着他,淡漠的眼神像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他心口那道从未愈合的疤。他僵在原地,曾几何时,这双眼睛里只映着他一人,会娇嗔着叫他“师尊”,会在数九寒天他伏案时悄悄递上暖炉,可如今,她看他的眼神,与看一个陌路过客,并无二致。
这张令他心心念念了千百个日夜的脸,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眼前,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想贪婪地望着她,甚至眨眼对于此时的他而言都是奢望,他比谁都害怕下一秒再睁开眼她就会像无数次的幻觉一样消失不见,停在半空中的手想去真切地触碰到她,但这一奇怪的举动令宋知意不胜惶恐,本能地后退了几步,见状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指尖深深嵌进掌心,钝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清明。他望着她发间的桃木梨花簪,想起她曾说最不喜素白梨花,独独偏爱清秋金桂,心口又是一阵抽痛。原来六年的时光早已悄然抹去一切,连她曾深爱的、曾憎恶的,都成了过眼云烟,唯独他,还困在六年前的那场浩劫里,守着一堆残破的回忆,寸步难行。原来有些重逢,从来不是救赎,而是把早已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让他清清楚楚看见,那些他以为刻骨铭心的过往,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宋知意一时难忍众人对自己指指点点,鼓着一口气急忙拾起帷帽转身钻进了人群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裴之桓急忙追赶上去却也是徒劳,众人情急之下让出了一条路,却只留他一人在原地僵持。他愣在那里,尽管表面云淡风轻,但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这短暂的几秒钟突然就打乱了他这么多年来沉如死寂般的心绪,又是一抹清风拂过,夹带着淡淡的花香,吹动着裴之桓精心梳理的发丝,他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连带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都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疼,漫过四肢百骸。
人声渐沸,字字珠玑砸在他肩头发出细碎的督促,像是无数根细针,扎得他连呼吸都发疼。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阵撕心裂肺的风,想起他嘶喊着她的名字,声音被山涧的回声吞得干干净净。那时他以为失去的是鲜活的人,如今才知,比死亡更残忍的,是活生生的她,却把与他有关的一切,都从生命里连根拔去。他慢慢抬起头看向宋知意逃离的方向,春风顺着发梢灌进衣领,冷得他打了个寒颤,却远不及心口的寒意来得汹涌。伸出的手再收回时轻轻划过腰间冰凉的白玉,玉佩失了旧主,早已变得黯淡无光,陷入沉睡般附在他腰间,像极了他这六年来,一点点褪色、却始终不肯放下的执念。
不光是裴之桓,在场的江夕乘也是惊恐万分,他是万万不敢相信死了六年的人今天突然间出现在了万麒堂,这太荒谬了,他不停安慰着自己,那个女子许是与她长得有些许相像,这不可能是她。但究竟是与不是,他都不敢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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