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春寒未散。
昨夜新雪,覆了整座听雪楼的飞檐脊角,枝头积霜未融,风一拂便簌簌而落。檐前悬一素白风铃,随风作响,如轻喃低语,又似旧人呼名。
苏临熙倚坐窗前,一盏微温的茗茶已冷。他自失明后,眼中唯余幽冥,然听觉却愈发敏锐。今晨雪落之声甚急,像是有人踏雪而来,一步一声,竟不避声响。
他抬首唤道:“你不该今日练剑吗?”
门扉微响,一道少年身影走入堂中,身上裹着练功服,青布白边,剑挂腰间,眉目疏朗,只那双眼藏着夜色。正是杨安。
“山上风大,剑也钝了。”少年语气懒散,语末却隐一分压抑的兴奋。
苏临熙未语,只指着炉边道:“茶自己温着罢。既说风大,别冻着了。”
杨安笑了笑,走过去将茶盏拎起,放回火炉边,眼角却始终瞥着他。
这座山居日复一日,仿佛无惊无波,除了苏临熙偶尔咳血、偶尔独坐冥思之外,便只有杨安每日修炼、试剑、听他讲术理、观他练符咒。
可今日不同。
苏临熙侧耳,终是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又擅闯了禁地?”
屋内气息微滞。
半晌,杨安轻笑一声:“我看了些旧卷轴而已。楼下藏书阁未曾上锁,便以为你许我看。”
苏临熙眉宇略紧,却未责备。他知这孩子天资极高,心气又重,如今既留他身边,便是默认了他的求道之志。
只是,那楼下藏书,存放着不少过往秘辛——王砚尘留下的笔迹、旧年战事残卷、昔日诸派人物册……他原想迟些再让杨安知晓。毕竟那人与杨安之间,曾有一面之缘,彼时便是剑拔弩张。
“你可看到了什么?”他语气依旧温和,却隐隐带了试探。
杨安却道:“只看了几页,记着你当年在云中观击败归雁山剑主的事。”他顿了顿,又添一句,“那时你不过十八。”
苏临熙失笑:“那已是旧事。你若有心,自也能胜他。”
“我?”杨安偏头,眼底露出一丝嘲弄,“我可没你这般出身。”
苏临熙微微一怔。杨安话语轻淡,听来却像无意刺入旧疤。
“我眼中从不计出身。”
“可旁人计。”少年低声道。
屋内一时无言。
炉火轻响,茶香弥散。风铃于窗外又响了几声,仿佛是夜色下有人在楼下轻声叩门。
苏临熙忽然抬头,面色微变:“是谁在外?”
他虽眼盲,心神却极敏锐。那一瞬流动的灵气,与常日不同,带着丝极淡的血腥气。
杨安也已拔剑,身形如豹般窜出门外。楼前雪地上多出一串杂乱脚印,却止于山道之外,再无踪迹。
他回身,面色冷冽:“可能是山下探子。”
苏临熙沉思片刻,道:“这山居已久无人来,若真是探子,恐非泛泛之辈。”
“要不要我追?”杨安问。
“不急。”苏临熙摇头,“来者若非善意,必还会再来;若是旧人……”他话音渐低,许久才道:“也未必就是敌。”
他回身坐下,淡声吩咐:“明日起,剑术之外,再习咒阵一式。”
杨安眉头微挑:“你要教我画阵了?”
“你已入门,不能停步。”
“你就不怕我学了太多?”少年嘴角带笑,似笑非笑。
苏临熙未答,只抬手一指他腰间之剑:“你这把剑,握在你手中三月,气息已成。若你真有异心,我怎会等到今日才觉?”
杨安一怔。
那一刻,苏临熙的声音温润,仿佛风中微雪,落于心上。
“你既信我,我便教你。”
他顿了顿,忽然笑道:“不如,你也信我一次如何?”
屋外风雪仍落。楼下雪地中,却悄然留下一道被掩藏的脚印,浅浅的,正对听雪楼窗下。
仿佛有人,立于风雪之间,久久未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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