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蔷薇开得泼泼洒洒,把尚书府西墙的蔷薇架染成了粉白的云霞,连带着巷子里的风都带着清甜的花香。
沈灵溪提着食盒站在巷口,望着苏家那扇熟悉的木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盒上的缠枝莲纹样。
这食盒是她前几日特意去“锦盒斋”挑的,比从前那个被两人抢点心摔破角的木盒精致了不知多少。
可她站了半盏茶的功夫,竟没像过去那样,推门就喊“苏慕言,快出来尝新”。
“小姐,您倒是进去呀。”身后的丫鬟挽月忍不住小声提醒,“这蔷薇糕是您照着新学的方子做的,放久了就不酥了。”
“你昨儿熬到半夜试了三回,不就是想让苏公子尝尝嘛。”挽月接着说道。
沈灵溪回头瞪了她一眼,褪去了少女的娇蛮,只剩几分轻熟的窘迫:“你懂什么?我是听说王伯母最近总咳嗽,特意做了润肺的蔷薇糕,顺便……给苏慕言带两块。”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街坊,礼数得周到。”沈灵溪解释道。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理了理裙摆——这是件月白色暗绣兰草的软绸裙,比过去穿的那些亮色系衣裙多了几分温婉。
这是母亲上个月让人做的,说她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得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沈灵溪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没像从前那样,直接翻墙跳进苏家院子。
门很快开了,苏慕言站在门后,穿着一件藏青色暗纹长衫,袖口绣着低调的竹节纹。
如今的他,眉眼间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儒雅沉稳。
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墨晶镜,手里还拿着一卷批注过的《资治通鉴》。
见是沈灵溪,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与客气:“灵溪?怎么想着过来了?快请进。”
沈灵溪把食盒递过去,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我娘让我给王伯母送点蔷薇糕,说润肺。”
“知道你最近在准备秋闱,顺手给你也带了两块,备考费脑子,垫垫肚子。”沈灵溪补充道。
苏慕言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往后缩了缩。
沈灵溪脸颊微红,赶紧错开目光,看向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你家这棵槐树还这么茂盛,记得以前我们总在树下比背《论语》。”
“你输了还耍赖,说我‘仗着记性好欺负人’,最后被王伯母笑着罚你给我买了两串糖葫芦。”沈灵溪回忆道。
“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苏慕言笑了笑,引着她往院子里走,语气温和却带着成年人的分寸。
“你如今可不能再像那时一样,为了赢打赌追着我绕树跑了,要是被外人看到,该说你‘没规矩’了。”苏慕言接着说。
“我娘在里屋缝衣服,我去叫她。”苏慕言说道。
沈灵溪点点头,站在院子里,看着苏慕言的背影——他比从前高了小半头,肩膀也宽了不少。
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带着几分即将步入仕途的沉稳,再也不是那个被她逗两句就红耳根的少年了。
正想着,里屋传来王氏的声音:“是灵溪来了呀?快进来坐,伯母给你留了新晒的葡萄干,你以前总说,比京里‘蜜饯斋’的还好吃呢!”
沈灵溪笑着走进里屋,王氏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瞧瞧我们灵溪,真是越长越标志了,这模样,京里多少公子都盯着呢。”
“慕言,快给灵溪倒杯茶,用去年的龙井,你俩小时候就爱抢这茶喝。”王氏吩咐道。
苏慕言应了声,转身去了厨房。
沈灵溪陪着王氏聊了会儿天,说起小时候的趣事,王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记得你们俩那会儿,巷口来了杂耍班子,灵溪非要学人家翻跟头,结果摔进泥坑里。”
“慕言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给她挡脏,自己穿着单衣回家,冻得打喷嚏,还嘴硬说‘不冷’。”王氏继续说道。
沈灵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要接话,就听见外面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瓷碗摔碎的声音。
她和王氏赶紧跑出去,只见苏慕言站在厨房门口,地上碎了一个白瓷茶杯,茶水顺着石板缝往下渗。
他手里还握着茶壶,耳尖微微泛红,显然是慌了神。
“怎么这么不小心?”王氏走过去,嗔怪地拍了拍他的胳膊,“没烫到吧?多大的人了,倒个茶还毛手毛脚,跟以前打翻砚台,把你爹刚写的家书弄花一个样。”
“没事。”苏慕言摇摇头,弯腰去捡碎片,指尖却被细小的瓷片划了一下,渗出一点血珠,“手滑了。”
沈灵溪也蹲下身帮忙,两人的手同时伸向一块较大的碎片,指尖一碰,又像触电似的缩回。
沈灵溪看着他渗血的指尖,忘了顾忌“男女授受不亲”的分寸,抓起他的手就往屋里走:“跟我来,我包里有金疮药,比你家的好用。”
“以前你帮我修风筝,被竹篾划到手,不就是用我的药好得快?”沈灵溪解释道。
苏慕言愣了一下,任由她拉着,脚步跟着她的节奏走,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手上——她的手比从前更软了些,指尖带着蔷薇糕的甜香,暖乎乎的。
这让她想起两人手拉手在巷口追蝴蝶,她笑得像个小太阳的模样。
走到里屋桌前,沈灵溪松开手,从随身的绣包里翻出一个小巧的药瓶,倒出一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的指尖。
“你呀,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做什么都慌慌张张。”沈灵溪一边用纱布轻轻缠好他的手指,一边忍不住打趣,语气里带着自然的熟稔。
“以前给你递刚烤好的红薯,你都能手抖掉地上,现在倒个茶还能摔杯子,苏大公子,你这‘慌张症’什么时候能好?”沈灵溪继续打趣道。
苏慕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心里软乎乎的。
嘴上却一本正经地辩解:“方才想着秋闱的策论题,分神了。再说,小时候哪次不是你闹得我手忙脚乱?”
“你非要学钓鱼,把鱼钩甩到我头发上,解了半个时辰才解开,最后还说‘谁让你站得近’。”苏慕言回忆道。
“明明是你自己笨。”沈灵溪抬头瞪他一眼,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以前你帮我摘槐花,爬树爬一半不敢下来,还是我找了梯子把你接下来的,还好意思说我。”
王氏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厨房收拾残局,给他们留了独处的空间。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蔷薇花被风吹动的细碎声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拌着嘴,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自然,却又在不经意间,保持着成年人的分寸——没有像从前那样勾肩搭背,没有抢着吃一块点心,连眼神对视都带着几分克制。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像是有人在吵架,还夹杂着小姑娘的哭声。
王氏皱着眉从厨房出来:“这是怎么了?巷子里向来安静,怎么突然这么吵。”
苏慕言站起身:“我去看看。”
沈灵溪也跟着站起来:“我也去,万一是什么麻烦事,多个人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走到门口,只见巷口围了一圈人,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公子正指着一个卖花的小姑娘骂骂咧咧:“你这破蔷薇蔫头耷脑的,也敢要五十文一束?是不是看我好说话,想讹我?”
那小姑娘吓得眼泪直流,手里的花篮都快抱不住了:“公子,这是今早刚摘的蔷薇,带着露水呢,真的不贵……您要是觉得贵,少给点也行,别骂我了。”
沈灵溪一眼就认出,那公子是吏部侍郎家的李博文,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向来横行霸道。
以前他还在崇文堂故意刁难苏慕言,说他“寒门子弟,再用功也考不上功名”,最后被沈灵溪怼得说不出话。
她当即就想冲上去,却被苏慕言拉住了手腕。
“别冲动。”苏慕言压低声音,语气沉稳,“你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当众与人争执不好,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我来处理。”
他松开手,走上前,对着李博文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公子,买卖自愿,小姑娘卖的蔷薇新鲜饱满,五十文一束合情合理。”
“若是公子觉得贵,大可以不买,何必为难一个靠卖花糊口的小姑娘?传出去,倒显得李侍郎教出来的公子,没有容人之量,也辜负了朝廷的教养。”苏慕言继续说道。
李博文转头看到苏慕言,脸色更难看了——他向来嫉妒苏慕言才学出众,如今听说苏慕言要参加秋闱,更是怕他真的考中功名,压自己一头。
可转念一想,苏慕言虽家境普通,却深得国子监博士赏识,要是真闹大了,传到父亲耳朵里,免不了要挨一顿骂。
他冷哼一声,从钱袋里掏出五十文扔在地上:“算我倒霉,这破花我买了!”说完,抓起一束蔷薇,甩袖就走。
围观的人散去,小姑娘赶紧捡起地上的钱,对着苏慕言连连道谢:“谢谢公子,您真是个好人。”
苏慕言笑了笑,从钱袋里又拿出二十文递给她:“这点钱你拿着,早点回家,晚了路上不安全,前面巷子最近不太平。”
小姑娘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公子,我不能要您的钱,您已经帮我解围了。”
“拿着吧。”沈灵溪走上前,把钱塞进小姑娘手里,笑着说,“就当是我们买你的花了,这蔷薇这么好看,正好插在我房里。”
“以前我还总在你家附近的墙角摘野蔷薇,你娘还笑着说我是‘采花小贼’,要我拿点心换呢。”沈灵溪接着说。
小姑娘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小姐”,提着花篮快步离开了。
沈灵溪转头看向苏慕言,眼里带着笑意:“看不出来,你现在还挺有气势的,比以前被李博文抢了书都不吭声的样子厉害多了。”
苏慕言看着她笑弯的眼睛,像藏了两颗小星星,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嘴上却故意逗她:“那是自然,总不能一直被你当‘书呆子’欺负。”
“再说了,要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以后怎么跟你一起在巷口‘镇场子’?不过现在嘛,得先顾着你这‘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的名声,可不能像以前那样,陪你追着李博文骂一条街了。”苏慕言继续逗她。
最后几句话说得像开玩笑,沈灵溪却听得忍不住笑了,转身往苏家院子走:“谁要跟你‘镇场子’,我现在可是要当端庄小姐的人了。”
“快回去吧,王伯母该等急了,你不是还要备考嘛,别耽误了正事。”沈灵溪接着说。
苏慕言笑着跟在她身后,阳光透过蔷薇架,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淡淡的暖意。
沈灵溪走在前面,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们都长大了,懂得了“男女有别”的分寸,再也不能像年少时那样,勾肩搭背在巷口疯跑,抢一块点心就能乐半天。
可那份藏在“青梅竹马”里的熟稔与牵挂,却比从前更沉、更暖了。
回到院子里,王氏已经把重新泡好的龙井端了上来,见他们回来,笑着说:“外面没事了吧?我就知道慕言能处理好。”
“灵溪,快尝尝这茶,刚泡好的,还冒着热气呢,跟以前你俩抢着喝的一个味。”王氏接着说。
沈灵溪点点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龙井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回甘。
苏慕言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喝茶的模样,想起两人抢着喝一壶茶,最后把茶水洒了一身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沈灵溪放下茶杯,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苏慕言摇摇头,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就是想起以前,你非要跟我比谁喝茶快,结果你呛得直咳嗽,还嘴硬说‘是茶太烫了’。”
沈灵溪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提!再说了,明明是你故意催我,我才呛到的。”
王氏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你们俩啊,不管长多大,斗嘴都斗不完。”
“灵溪,秋闱结束后,让慕言带你去城外的玉泉山玩玩,你以前就说想去,结果忙着学女红,一直没去成。”王氏提议道。
沈灵溪心里一动,却还是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伯母,再说吧,我最近也忙着学管家理事呢,娘说以后嫁人了,这些都得会。”
苏慕言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随即松开,笑着说:“等秋闱结束,我正好也想放松放松,到时候我去接你,咱们去玉泉山,还像以前一样,带点你爱吃的点心,在湖边坐一下午。”
沈灵溪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假装继续喝茶,却没发现,自己的嘴角早已微微上扬。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把天边染成了橘红色,蔷薇花也染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
沈灵溪站起身,对着王氏和苏慕言说:“伯母,苏慕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我爹娘该担心了。”
王氏点点头:“好,让慕言送你回去,天黑了,巷子里的石板路滑,小心点。”
沈灵溪刚要拒绝,苏慕言已经拿起墙角的灯笼:“走吧,我送你,正好顺路,也让你爹娘放心。”
两人走出苏家,沿着蔷薇巷慢慢往前走。灯笼的光映在石板路上,投下两个长长的影子,偶尔会在不经意间交叠在一起。
沈灵溪看着地上的影子,想起两人手拉手跑过这条巷子,影子也像这样紧紧贴在一起,忍不住笑了:“你看,我们的影子好像连在一起了,像不像小时候在院子里画的‘连体娃娃’?”
“那时候你还说,要当‘哥哥’,一辈子保护我这个‘妹妹’。”沈灵溪接着说。
“可不是嘛。”苏慕言笑着说,“不过现在,该换我护着你了,不能再让你像以前那样,为了帮我怼李博文,被你爹念叨‘女孩子家太泼辣’。”
沈灵溪转头看他,灯笼的光映在他眼里,像是藏了一片星空。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又甜蜜的情绪——他们都长大了,学会了克制,懂得了分寸。
再也不能像年少时那样毫无顾忌地依赖彼此,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与牵挂,却从未变过。
就像这巷口的蔷薇,年年岁岁开得相似,藏在花香里的回忆,也永远鲜活。
走到尚书府门口,沈灵溪停下脚步,对着苏慕言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快回去吧,别耽误了备考,秋闱要加油,我等着喝你的‘状元酒’。”
苏慕言点点头,看着她,眼神认真:“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照顾好自己,别总熬夜学女红,跟以前一样,熬出黑眼圈,还得让我给你送眼药。”
沈灵溪笑了笑,转身跑进了尚书府,跑了两步又回头,对着苏慕言挥了挥手,才消失在门后。
苏慕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往家走。灯笼的光映着他的脸,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知道,他们都不再是懵懂的孩子,未来会有各自的路要走,会有世俗的规矩要守。
可只要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还在,不管多久,他们都会是彼此最熟悉、最牵挂的人。
就像这暮春的蔷薇,即使花期短暂,花香也会留在记忆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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