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鸣音
辰一清单手撑住那道雷暴光柱时,强大的冲击力撕碎了他的上衣。
浑身凸起的黑色血络正快速消退,涌动的仙灵逼出毒素,肩头的毒牙孔洞流出浓黑的血浆。
他一手掐诀起法,雷柱与他手掌交接处陡然生出金色法阵。
他宽阔强健到足以跑马的肩膀撑着法阵,推起光柱一寸一寸向上升起。
闪电一道强过一道,带着陌生野蛮的能量,不断鞭击,震得他浑身发麻。
辰一清在不知第几轮鞭打时停了下来,平静地闭上眼睛,口中飞快地念着什么。待他睁眼,双腿凌空蹬踏,足下烈焰爆闪,金色法阵发出沉闷的轰鸣,只一眨眼,顿时化出三层牢牢圈起光柱。
闪电剧烈的反抗与三层法阵燃起的烈焰碰撞出大大小小的火球从天而降。
然而那些刚才还亢奋攻击的尸体,此刻却呆若木鸡,任凭火球如雨砸下,烈焰烧身,它们依旧原地矗立,一动不动。
很快,浓烟滚滚,热浪滔滔,焚烧的腥臭弥漫开来,孩子们哭得更大声了,那几个一直昏厥的怪人被呛醒过来。
狼桃脑袋举目四望,吓得差点又晕过去。
“看!是上仙!”不知是谁高喊一声。
只见辰一清顶着三层法阵轰然蹿起,踏着熊熊烈焰化作一道火柱直冲天际!
电光与火球剧烈碰撞,发出密集的爆炸声;三层法阵飞速上升,赫然联结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咒文牢笼,锁住雷柱。那里面不断迸出电光,可这牢笼却纹丝不动,固若金汤。
一声爆响,浓烟滚滚,牢笼化作金色微粒,混着黑色的灰烬四散飘扬。
气流扫过地面,热浪不断扑向叶自闲,火舌转眼即到。
可他没有力气躲,也不想躲。
就在真实的火苗撩到衣袍边角时,叶自闲腰间一紧,被飞快地拖进一双巨大的翅膀下。
“你没事吧?”孔茟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一双金瞳忧心忡忡:“你的气息很乱,可是...可是为什么我们法力都没有恢复,那位上仙却可以...?”
叶自闲想抬手,可是每一块肌肉都难以自控的颤抖,只能艰难地摇头:“他的灵丹与众不同...”
孔茟盯着他看了一阵,说:“我记性不好,但我似乎见过你。”顿下几许,又补充道:“还有一只狸妖。是吗?”
叶自闲猝不及防,喉头一阵痉挛,闭口不言。
“妖王,有线索了吗?”
痉挛变作酸涩,眉心胀得发痛,叶自闲嘴唇几度开合,终于颤声道:“抱歉...当务之急,护好孩子,法阵已彻底摧毁,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万真山听起来真不错...”孔茟似乎没有太失望,反倒笑起来:“真遗憾,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我们早已成为法阵的一部分。”
叶自闲视线不太清晰,脑子也不太清楚,只能从孔茟的声音里辨认出事情有些不对劲。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使劲眨了几次眼睛才看清,
密密麻麻的尸群齐齐望天矗立,天空开始破损消融,无数粉末四散飞扬,那是尸群溶解的碎片。
孔茟将幼崽一个个放回竹篓:“不管怎么样,总归来了个上仙。”
他把竹篓一一放到叶自闲身旁,伸手拍了拍一只幼崽的脸蛋,随后,他的手指如烟般散开。
他如释重负地笑笑,说:“妖王和孩子就拜托你们了!”
他的蛇尾是蓝色的粉末,他的身体是白色的粉末,他一头乌黑的发,化作紫色的粉末。
一只咯咯笑的湷翎妖幼崽,端坐在一双玉白如笋的手中,穿过纷纷扬扬的光点来到叶自闲面前。
“拜托你们了!”那女声宛若银铃。
叶自闲接过幼崽,恍惚看见纤纤十指终成亮银粉末,他怀中的幼崽伸手抓了一把,蓝的白的紫的银的,两手一拍,蓦地腾起,幼崽好奇地看,咯咯地笑。
叶自闲把头埋进掌心,浑身依旧难以自控地颤抖。
没过多久,他的后颈滑进几滴冰凉,在大雨倾盆时眼前一黑,被圈进一个宽阔而火热的胸膛。
魆市消失了,入目皆是丰沛的水草,泥浆浸湿了他的衣袍,空气中焦灼而腥臭的味道被密林菌草的鲜香取代,那怀抱像是要烘干他的潮湿软弱,使他变得再坚强一点。
辰一清学他用仙灵化出大伞,把浸骨的山雨遮在头顶,把寒凉的山风挡在身后,轻拍他的后心不说话。
直到几只幼崽叽叽哇哇地想爬进雨中撒欢,以至于打翻竹篓,叶自闲才抬起头来。
“回去吧。”他说话时唇齿碰撞,含糊不清。
辰一清试了试他的额温,心惊胆战。
无论是仙或灵,都没有发热一说。
可叶自闲此刻烫得像法阵迸出的火球,若是雨滴落在他身上,顷刻便会蒸腾消散。
“你很不好,我该怎么做?”
“回去就好,我有灵泉。”
辰一清想起那媲美华严仙泉之物,一腔惊恐略微缓和。
“上仙!”身后噼里啪啦跑来一堆怪人,呼啦啦跪在雨中不住磕头:“多谢上仙救命之恩!不知上仙尊号?”
辰一清没空理他们,目不斜视起了法。
山景开始摇晃,叶自闲却笑起来大声说:“赤雷灵真大将军是也!”
辰一清笑不出来,又有点迷糊,低声问:“要不要回去消除他们的记忆?”
“傻!”叶自闲虽然笑,但抖得越发厉害:“救人一命是功德,你救了那么多,消除个屁。”
“哦...”这一说,他瞥向脚边的竹篓,将叶自闲搂紧了问:“先去个地方,把孩子安顿好。你能坚持吗?”
“我真的没事,先去哪里?”他说话时,连头也抬不起来。
当四周景物定格在叶自闲的院里时,他们脚边的竹篓没了。
辰一清的眉头拧得解不开,耐着性子听江断云在神识里咆哮:“这么多到底喂什么?怎么喂?我他妈从没养过...”
“弄点米汤面条对付对付,一天罢了死不了!明日余洋就来接。”
“都是兽妖!兽妖!哪家兽妖喝米汤吃面条?”江断云心知跟他讲不通,转而问道:“你的灵丹怎么回事?”
“刚才情况危急,仙尊替我解开了。就这样。”辰一清粗暴地掐断神识。
叶自闲自己站不稳却一直在推他,几番拉扯,辰一清差点被带倒。
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滚烫颤抖的拳头软绵绵地落在他充血的前胸。
“放我下来。”叶自闲嗓音嘶哑又含糊,带着点使不上劲的狠:“在你眼里我没有长脚吗?”
辰一清不理他,径直往屋里走。
“我不去房里!我可以自己走!你放我下来...”话没说完,叶自闲挣扎着几乎咳出血来。
辰一清将他放下,钳着他手腕自顾注入仙灵。
“你大胆!竟敢轻视我...”叶自闲顿生蛮力犟起来,嘴上更是前所未有的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只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你现在就滚!我会把你和昱明仙君的五百两还回去。我们...两清!你放开!”
漠县阳光正好,烈日怼在辰一清背上,他的身影将叶自闲罩住。
自以为是的混蛋?
他收起仙灵,任由对方如何挣扎就是不放手。
“我为了你跑回魆市,几乎跑废了肉身;我为了你身中剧毒,只差一点就死透了。”辰一清喉头震颤,心口荡漾的却不是愤怒:“而你眼里我只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抬头,定睛,与叶自闲四目相对,混乱的心绪荡然无存。
那张脸上出浴的惊艳没有了,冷嘲热讽的嗔笑没有了,塔桑泊地底的愤怒没有了,训人时的严肃没有了,揍人时的狠戾没有了策马突围的果决没有了被突袭亲吻的慌乱没有了...
微微上扬的眼尾变了方向,悲伤地垂着,如果渗出泪水,那就是流淌的沟渠。可那双黯淡空洞的眼里塞满了绝望的碎片,以至于没有缝隙可以流出泪来。
短暂的空白之后,辰一清有点慌,他好像抓着一朵潮湿阴郁的乌云,一旦放手就会飘走,再也不回来。
可若不放,会不会就在掌心碎成一滩再也拼不起来的虚无?
惨烈的自毁在他眼前闪过。
“如果非要我走,等你恢复了,我明日便走。”他试探着松了力道。
叶自闲抽回手,踉跄着逃进浴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辰一清即便回了房,两只耳朵仍粘在浴房门口,仔细听着里边的动静。
衣袍垂落,水声细响。
他的心提在嗓子眼,按也按不下去。
辰一清看着手掌,脉搏跟着残留的颤抖共鸣,鸣音是金属的摩擦,这让他想起少年时亲自动手,为一直跟随他的骏马锻造马掌。
轰隆的风箱,通红的铸铁。
每砸上一锤,他的汗溅上去,呲呲地腾起白烟。
他的马、他的汗、他的血在叮叮当当的敲击中,驮着野心驰骋荒野。
虽然到头来不过原地打转,修仙后还是带着那匹马,直到它尘归尘土归土,他再没有进过锻坊。
现在他双耳轰鸣着再次动了这心思。
他要造一双精铁手环,边缘打磨得尽量光滑,或者整体造成一双圆润,且抛光噌亮的镯子样式,连上二指粗的镔铁锁链,套在叶自闲手上。
可以再加一副脚环。他想,那双手腕那么好看,脚踝一定也很好看。
都该戴点什么东西。
他听见浴池的水涨得很慢。
他的胸口却汹涌得很。
眼贪色,心生欲。
贪念圈了地,暗欲筑牢笼。
也罢也罢。
早在没命奔向魆市的时候他就想好了。
承认是个色中饿鬼有何难?
甘心做个色中饿鬼太肤浅!
要拴住那个人,也要锁住那颗心,就算是个巨大的谜团又有什么关系?
他计划好全部的占有,野心勃勃,志在必得。
浴房响起物什坠落的声响,是那支舀水的葫芦瓢。
辰一清回过神来有点担心,陡然想起叶自闲叫他滚。
滚?
自以为是就自以为是,既没说滚去哪,滚进浴房也算滚。
他习惯性抬手摸鼻梁,消失的旧伤无形中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他鬼使神差地掐诀起法,蜜褐眸子闪过百无遮咒文。木门隐去,石墙透明。
叶自闲背对着他,两手撑在池边,似乎刚刚从头把自己浇了一遍,木簪随意固定的头发漏网的很多,湿漉漉地贴在背上。
他的后背线条流畅,晶莹的水珠顺着肌理紧致分明的缝隙流淌,两道极其犀利的笔锋将侧腰线硬挺地纳入裤腰。
他湿透了,玄色长裤也湿透了,像刚勾上的浓墨,在腰线之下兜住一团圆润的翘挺。
但比起这个,辰一清更迫切地要确认脚踝是否如他所想的那般美好。
可惜染血的上衣摊在脚边,血水从衣袍浸出,红嘤嘤的,刚好埋住他的期盼。
然而正如他上一次审视这张罕有的,刚中带柔的后背那样,最抢眼的依旧是两道一长一短的伤疤。
叶自闲忽然转身在池边落座,视线没有半点摸索,直勾勾的对上辰一清。眼里满是混沌的污浊、焚烧的灰烬,带血的碎片。
灰暗狼藉,黯淡无光。
他盯着辰一清,后背弓起,整个人在昏暗中耷拉着。
发丝的水滴接连落下,水池里滴滴答答。
他只说了两个字:“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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