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宴席散尽,皇帝都没有提到这批新晋进士。
第二日,有侍从来报,皇帝请管硕往文殿中去。
管硕不知皇帝会如何说法,带了荆姑姑前往。
到了殿中,皇帝已然端坐于棋台,管硕刚要行礼,皇帝摆摆手:“免了,来坐吧。”皇帝指指对面。
管硕棋艺并不如何,是管砾无聊时非要管硕学来与自己对弈的。
皇帝往棋盘挥了挥手,示意管硕先下。
管硕便执了白子,落于右手角上。
皇帝缓缓开口:“天巢有报奏,说你们二人在上面颇为勤勉,生活也很简俭。”
“在天巢,宫人们生活皆是如此,臣妾与宙王只是融入其中。”
“嗯。”皇帝点头:“寡人之前也听教习院的老师们夸过你,说你学习刻苦,很脚踏实地。”
“臣妾资质不佳,老师们不嫌臣妾愚钝,臣妾很是感激,只有勉力进学,才稍感慰藉。”
皇帝抬眼看了看管硕,眼里露出些笑意:“从前没怎么见你开口,现在看来,你倒是很会说话的。”
管硕低头,看着棋盘,脸有点热。
“万嵬,他在上面可还适应?”皇帝又问。
“很好,”管硕回道:“我们下来前他已能制一支完整的箭矢了。”
“唔。”皇帝沉吟。
“不日皇宫众人便将举迁至九岩,你觉得他能去吗?”皇帝落子。
管硕看了看棋盘,这棋局没下多久,自己已经输了,她放下手道:“臣妾以为可以。”
“嗯。”皇帝将手中剩下的棋子撒在桌面:“老师们怎么没跟我说你的棋艺这么差。”
管硕慌忙抬头,却发现皇帝并未生气,只压着笑意,抑郁于她。
管硕纠着手,有些不好意思:“陛下见笑了。”
“呵呵。”皇帝张开嘴笑了几下,站起身来。
管硕便也站起身,跟在身后。
皇帝走到文殿外的廊道上驻足,殿外是开阔的平台,阶梯层层而下,中庭种了巨大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阳光撒在这些叶片上散出粼粼绿光,如一座鲜翠的山。
皇帝看着这棵树,开口随意道:“秋招宴时我为了避嫌,没有提到你弟弟,你没有不开心吧。”
管硕抬头看皇帝的背影。
他很高,却很瘦,背光站着,那棵庞大的银杏衬得他整个人有些黯淡,茕茕孑立。
管硕回应道:“家弟年纪尚小,能以赤心报国,已是荣幸。”
风穿过叶子,发出沙沙声。
“管优曾是寡人幼时的老师,他的才学人品,寡人很清楚。管砾的卷子寡人也看过了,颇能显现老师当年的风采。”皇帝道。
管优是管老太爷的名字,皇帝忽然提起家世,管硕不禁掐了掐手心。皇帝已经查过管家了,查到哪一步呢,是否知道他们姐弟其实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皇帝忽而回身,见管硕低眉顺目地站着,也不答话了,不知在想些什么。
“寡人想着,将他放于礼部外事司,你看如何?”
礼部外事司掌外涉事宜,千凛国如今居于神州首位,对外事务不算幸苦,就是也不能在此有所建树罢了。
“但凭陛下做主。”管硕回应道。
“禀陛下,皇后携庄姑娘求见。”侍从在一侧禀告。
皇帝似叹了口气,朝侍从道:“请她们进来吧。”
侍从下去了,管硕看皇帝面色不虞,一时便沉默下来。
皇后很快带着庄敏过来了,朝皇帝行礼,管硕给皇后行礼,朝庄敏看了一眼,庄敏回了一个颇无奈的眼神。
“宙王妃也在。”皇后行过礼,朝管硕笑道。
管硕便又朝皇后行礼。
“寡人找她来弈棋,聊几句家常,皇后有何事啊。”皇帝朝皇后道。
“哦,想来宙王夫妻去天巢祭祀,很是辛苦吧?”皇后朝管硕关心道。
“不辛苦。”管硕回应道。
皇帝没有动,只看着皇后,皇后嘴角僵了僵,才发现自己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复又笑道:“宫人们即将出行,有些事情臣妾实在是拿不定注意,需来请奏陛下。”说着便拿眼睛瞥管硕。
管硕伏身:“皇后有要事与陛下相商,臣妾便先告退了。”
“好。”皇帝朝管硕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管硕朝皇帝皇后行了礼,便退出了殿外。
“这皇后,来了宫中这许多年,真是一点也没变。”走在宙王殿前的宫道上,荆姑姑冷声啐道。
管硕听荆姑姑说过皇后初掌后宫事务时,便向万嵬的吃食中投过毒,好在万嵬是混血儿,毒物对万嵬似乎并不很起作用,但也受了一番小磨难。
马上就要出宫了,管硕看得出来,荆姑姑又开始担惊受怕,此番九岩围猎怕是皇后与三皇子最容易除掉自己和万嵬的时机。
管硕自己心中也不安稳,但她现在已经不做噩梦了,皇帝对她还算体贴,对万嵬也有关心,管砾也顺利入朝了,所有事情都在轨道中。
之后几日,倒也平稳,因知管硕与万嵬将要跟围猎队伍出宫,时间便花在了打包行礼上,算上路程,有近半月都在宫外,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衣物细软,披风被褥等等,一应都得带着。
管硕与万嵬分得两架马车,一架用来装运行礼,一架用来载人。
荆姑姑还是留在宫中,大山小石自是要去的,舟车劳顿,管硕怕揽月和照花途中不适应,且为免途中有变人多累赘,便只带吉蓝去。管硕希望越稳越好。
她依然每日在院中练习箭法,希望生死危急时可以排上用场。
能做的暂时就这么些了。
立秋日,皇帝带着皇族众人去通天阁祭拜,法师唱了祝词,众人受了祝礼,便进到自己的马车里坐好。
吉时一到,宫门大开。
宫中长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管硕将窗掀开了缝隙,只能看到一点点外景,小山大石各在马车两边骑马而行,吉蓝驾马车。万嵬坐在管硕对面,也顺着缝隙朝外张望。
天气晴好,很适宜出行,管硕看见天上有陵隼盘旋,应是鹰巢出动了一些飞骑。
管硕希望琥珀也在其中。
他们走的是郊外官道,从鎏崖城西城门出,途径悬碧、金山、澶潭、石梓、围叶五城,顺山道而下,最终到达九岩平原。
因车队人数众多,行进得并不快,只是管硕与万嵬大眼瞪小眼坐在马车中,多少有些无趣。
管硕便拿出自己在天巢煦园中顺过来的神州地界。
管硕知道自己不应该动房间中的东西,但是这本神州地界太好看了,其中记录的风土人情让人很是着迷,管硕每天睡前都会翻看几次,并且其中不仅有地图细节,还夹杂了一些采风日志。
管硕实在是爱不释手,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偷偷带了下来。
“或有后人,可添遗补漏。”
管硕暗暗想着,自己将它带在身边,也方便“添遗补漏”。
万嵬在天巢看管硕每日睡前都会翻读这本书,早已习惯。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管硕发现自从去了天巢之后,他发呆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管硕不知他在想什么,但看他这样,总觉自己没有照顾好他,便从贴身的小布袋中翻出两个小机关。
这也是她从煦园中顺下来的,煦园中摆设的机关精巧别致,只放在上面无人观赏太可惜了,管硕便挑了几个下来。
管硕将机关放到万嵬手中,万嵬也不说话,默默开始解机关。
万嵬真的很乖。
管硕盯着万嵬,静静地看了一会,不怪万峻不忍心让皇帝处死他,万嵬虽是异种,却一点也不暴力乖戾。
他会以自己的肉身去保护雪豹,能听得懂道理,会等自己一起吃饭,会为了她忍受管砾的叫骂,每次她做事时,他总会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她,从不打扰。
异种真的如世人所说那般见之必绞吗,管硕怀疑。
再往窗外看时,他们已经出了鎏崖城,管硕便将窗打开得大些。
两边皆是是青葱绿树,有微风拂面,颇为凉爽。
管硕闭上眼,有些昏昏欲睡。
她忽而睁开眼。
不对。
不对。
她终于知道在小阁楼中看得的记录哪里不对了。
是时间。
从九岩平原到皇宫,骑马全力奔走需两天两夜,如坐陵隼,至少也要一个半天。
而记录上载,皇帝刚斩杀琴聿,捷报回宫,姜氏便杀了送报者,在朝堂上传出皇帝与琴聿同归于尽的假消息,姜氏此举由密探传到九岩平原的皇帝处,皇帝立时出发回朝,于姜氏发出假消息的第二天早朝现身在朝堂之上。
怎么可能呢,消息一来一回需要一日,回朝也需半日。
一日半的时间皇帝缩至了半日。
皇帝怎么做得到?
管硕想到此处,心中发寒。
不可能做得到,那就有两种情况,一是斩杀琴聿的不是皇帝,二是出现在朝堂上的不是皇帝。
出现在朝堂上的不可能不是皇帝,满朝文武都在,不可能不认得皇帝。
那么斩杀琴聿的呢?是万峻?是万峻替父上的战场吗?
也不对,万峻此时在柳郊击打异军,柳郊所有城民也都可以作证。他们塑的龙王像栩栩如生,与皇帝虽像,却不是同一张脸,应当确实是万峻的脸。
那么那位九岩战场上斩杀琴聿,带领士兵击退异军的,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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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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