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崖城,杨府。
月上中天,正是夜色最好的时候。
堂屋中摆了一桌的好菜和美酒,都是杨显平时最喜欢的,刘氏守着这一桌子佳肴,看着天空中的月亮,心愈发地冷下去。
“夫人,是否要再让厨房去热一下?”杨府管家上前问道,自老爷升了官,他们这些下人也跟着喜庆了些日子。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主人家发达,自己走出去自然也更有头脸。
只是不同于老爷的欢喜,夫人看着并不怎么高兴,独自一人时,时常露出些闷闷的样子,尤其是今夜,天家请宴,明明是最荣耀的事,夫人却像是失了魂一般。
“哦。”刘氏回过神,看了看管家,又看了看堂屋中等着的下人,轻声道:“不用了,今夜是中秋,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刘氏浅浅笑了笑,抬手阻止管家的插话:“节日里,给你们准备的红包都在老地方,你拿去发到每个人手上,早些回去吧。”
刘氏持家很是有方,出身门第也比杨大人高,下人们不怎么怕杨大人,倒是很听这位主母的话,管家见刘氏很坚持,便领命退下了。
茵茵趴在刘氏的腿上,两只眼睛已经乜上了,她嘟囔着道:“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我好饿呀。”
刘氏低下头,将怀中女儿扶正,贴了贴她有些冷了的小脸,温柔道:“好,茵茵饿了,我们就先不等了,茵茵要吃什么,娘亲喂你。”
茵茵立时睁开了眼,肉乎乎的手指向了桌子正中那只八宝鸭,奶声奶气道:“这个。”
刘氏眨了眨眼,这是她特地为丈夫做的,都是亲自去东市买的食材,她将那道八宝鸭整个端过来,一点一点拆开,夹了快粘了糯米的鸭肉,放在女儿嘴边:“来。”
茵茵人小,一桌子菜吃了没多少,刘氏更是一动未动,她吃不下。茵茵已经在怀中睡着了,刘氏睁着眼,从月夜一直坐到了天明。
“老爷回来啦!”门房喊道。
刘氏终于想到要站起来,又因坐了一晚,腿上睡着茵茵,腰下一动,皆是发麻,一抬头,等了一晚的那人已经站在面前。
“夫人!我回来啦!”杨显还是走时的样子,穿着的新官袍还带着家中自制的皂角味。
“嚯!这么多菜!”杨显看着自家夫人是等了自己一夜的样子,他颇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怕触她生气,也不敢提起,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赶紧让我垫垫肚子,嗨,这天家饭,真不是那么好吃的。”
刘氏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那道冷了的八宝鸭,一下被他咬去了半个屁股,想说让下人们去把菜热一热,喉中却似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杨显一边看着夫人的脸色,一边大吃特吃,一边还要碎嘴:“夫人你是不知道,庄家那个皇子妃说是吃出了毒物,宫里将我们留在殿上说要排查,我连一顿饭都没吃上,在那里硬是坐了一晚。”
“毒物?排查?”刘氏沙哑着嗓音问。
“是呀。”杨显叹气,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院中,压低声音,凑近刘氏道:“皇帝也突发恶疾晕倒了。”
刘氏皱眉,抱紧了手中的女儿:“怎么会这样?”
“是呀。”杨显又叹了一口气,原本高高兴兴去的,结果竟出了这档子事,虽说这事说来跟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但是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轮到自己了,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
朝堂中的事,刘氏不好猜测,只要自己丈夫能平安回来便罢了,想到此,她瞪了一眼丈夫,腾出一只手去拍他不停倒腾的筷子,轻呵道:“饿了也不能这样吃,让他们热了再拿来。”边说着边慢慢站起身,浅浅打了个哈欠:“我去安顿一下茵茵,你吃完了自己收拾收拾,身上都酸了。”
杨显低眉顺耳应声:“哎,知道了。”
管硕坐在与玉华宫的小花园里,这里有一片小荷塘,引的是温泉水,尚有荷花绽放其中,又植了大片的金桂,散出阵阵香气。
她扶着轮椅,看着身边的弟弟。
管砾在她身边站着,环顾整个花园,又看了看那些体贴站在远处的侍婢,最后才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腿上还好吧。”管砾问。
“还好。”管硕答。
“你真的不知道万嵬的事情?”管砾浅浅皱起眉,还是问了一嘴。
管硕摇头,她要是知道,便不会总是畏手畏脚的了。
“哼,”管砾皱着鼻子出了一口气:“我说他看着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管硕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远处那些站立着的侍婢。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那两个没了的好一点。”管砾环抱起胳膊,评价道。
管硕好奇:“昨晚你们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砾低头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姐姐,眼神复杂:“你还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你走后,那三皇子便跟着走了,我看见小山进来朝万嵬说了两句,万嵬也走了,我本要跟出来看一眼,殿外已经换上了万嵬的人,将殿门关上了。皇帝似乎觉得不对,站起来要说话,却忽然晕倒了,皇后便带着四公主使人跟着一起将皇帝抬下去,来的那些太医大约也都是万嵬的人,总之他们走了之后殿门便再没开过。丰茂殿中吵闹了一番,我见着小山又进来跟庄修说了几句,大约在交代事情,庄修便主事说他女儿中毒,跟皇帝是一样的症状,为除嫌疑,所有人必须留着等待排查。”
“皇帝中毒,你们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吗?”管硕问。
管砾摇头:“殿中都是办过赈灾银吞没案和周颂案的,都是些志同道合的仁义之士,庄修说话,他们都没什么异议。”
“你那殿下也准备得很充足,皇宫中一点反声都没有,大臣们待到天擦亮就走了,安静得很。”管砾嗤笑道。
管硕想起昨晚丰茂殿外满地的尸首和血河,万嵬的人竟一个晚上就处理干净了。况且宫变一定不止于丰茂殿一处,整个皇宫都应当是这样的情形,管硕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如何想?”管砾端详着她的表情,犹豫着问道。
“什么?”管硕抬头看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管砾看了看她,接着道:“你是他的妻子,眼下其他皇室中人大约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了,万嵬大约不久就会称帝,你就是皇后。算来,我们的目的也是达成了。”
是啊,管硕闭了闭眼,又想起昨晚万嶙失了两臂,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她和管砾最担心的皇帝也说是昏迷不醒了。他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万嵬将知晓宫变秘辛的她安置在这里,也允许管砾来见她,说明万嵬包容了他们。或许和管砾说的一样,万嵬会称帝,自己会变成皇后,只是……她尚不知道要如何与万嵬相处,还像以前那样吗。
不可能了。
管砾蹲下来,这样他能直视坐着的管硕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看你从前待他是很好的,他现在既然循着这情面,看重你,我便找机会给他表表衷心,早日升官,还能做你的后盾。”
管硕失笑:“你这话说得,倒像是要做我的爪牙一般。”
管砾嘴角一抽:“不是你的,是他的。”
管硕看着他。
管砾认真道:“阿姊,他的身世我们都知道,他的城府也不是常人能比的,他借着这两案之势拔除了多少人,洗了多少牌面,你根本想象不到。他的那些助力或许是他亲生父母,又或是那位宗王留下的,这些人跟着他在朝中隐匿了整整二十多年,有些甚至可能是从最末的位置游上来的,如今才堪堪冒头。我昨晚坐在丰茂殿中,一直在观察那些大臣,哪些是他的人,哪些不是,我根本分辨不清。这样的人,要捏你我,便如抓蝼蚁。”
“我知道,”管硕打断他,口中发干:“我知道的。”
管砾仔细看她,他们俩从小待在一起,管硕心里想什么他很清楚,别人总说他顽劣,其实管硕平时温温柔柔,脾气一上来,比他偏执多得多。
“他给我准备了轮椅,我就坐着,他给我准备了玉华宫,我就待着,我明白。”管硕捏着轮椅扶手,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想做什么便去做就是。”
管砾一哂,这是在赶自己走了。
管砾微微叹了口气,管硕初进宙王殿中时,他忧的是万嵬是个傻子,喜的是还好万嵬是个傻子。
现今万嵬不是傻子了,他喜的是还好万嵬不是个傻子,忧的是万嵬竟然不是个傻子。
管砾站起身,又环顾这个花园,这里不是穹玉皇宫中常见的金雕玉琢的华美样子,而有种清新幽雅的风范,与管硕很是相衬,莲花是月白的晚莲,桂花又是金黄的早桂,这季节在池塘边赏月,想必是意趣横生。
以这花园用心的程度看来,万嵬或许能耐得住性子与管硕相处一阵子。
只是帝王家从来薄情,何况是这样一位能蛰伏多年隐忍不发,一击即中的帝王。
管砾朝看着水面出神的阿姊告退,心中只希望那位年轻的,即将登基的帝王能够长情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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