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上阳城,柳时客已经从一袭素衣变成身披雀翎红花的状元郎。
三甲游街的声势浩大,四面围满了周遭百姓。一行人衣绿花红,街边百姓纷纷翘首仰望,只为一睹这位女状元的真容。
楼少惊坐在长街对面的茶楼上,抬手举起一盏清茶,目光朝外边瞥了一眼,目不斜视:“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一旁的羌影远远地朝外瞧了一眼:“回世子,是今年的金榜三甲在绕皇城游行。”
见楼少惊并没有太大反应,羌影略一犹豫后缓缓开口:“听闻今年的殿试状元郎,是那位自浔安城来的天之骄女。”
“天之骄女?就那个柳时客?”
羌影沉默着点了点头。
听见这个消息的楼少惊可就坐不住了,连忙探出头去朝着楼下张望。
身为三甲之首的柳时客戴着雀翎红花身骑骏马,在一片锣鼓声乐中徐徐前进。楼少惊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见得她身材清瘦,背脊挺直,好不意气风发。
一旁的纪云来哈哈大笑:“怎么这般反应?咱们风流成性的梁王世子不会是对这新晋状元郎感兴趣吧?”
“得了吧,论风流,谁能比得过信王爷您。”
信王纪云来闻言不但不恼,反倒是抚着下巴朗声笑起来:“知我者梁王世子也。”
“不过说来也怪,这浔安城百来年都没怎么出过高官,不曾想突然冒出个状元郎,还是个女子。柳太守家遭人嫉恨,府邸都被烧了一半。”
“此话怎讲?”
“你不知道?就前两日,这新晋状元郎的老家——浔安城太守家的府邸被人放了一把火,走水啦!”
纪云来摇摇头,啧啧称道:“说来好笑,那纵火犯既不谋财,也不害命,就是把那后院里满院子的桃树都烧焦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
“是啊。”
楼少惊微微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
“你小子学我说话干嘛?”
楼少惊白了他一眼:“……谁稀得。”
他说着便倒扣了茶杯起身,纪云来歪过头看他:“走这么急?做什么去?”
楼少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去会会一个人。”
见他这般火急火燎的模样,纪云来不禁生疑:“什么人?”
“心上人。”
从他身边掠过的羌影淡淡说。
“啊,连我们小楼都有心上人了~以后没人陪我喝花酒逛青楼了可怎么办啊~”
纪云来叫苦连天,一把搂过旁边一个奉茶女的腰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伤心啊,你给我倒杯茶好不好?”
——
游街过后,一行宫人带着金榜三甲以及一众进士陆陆续续进了宫,传胪唱名、拜谢皇恩,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隆安皇帝赐给了柳时客一座宅邸、白银百两,以及一众金银器皿,绸缎典籍。
最重要的,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了她官职。
所有流程结束时,日已近黄昏。
刚踏出皇宫的宫门,柳时客便被那同行的榜眼拦住了去路。
“柳大才女好大的本事,不过区区一介女流,又怎可学男子入朝为官?”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近乎咬牙切齿:“我寒窗苦读十四载,才换来今日出人头地的机会,却被你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毛丫头抢尽了风光。柳时客,若没有你,我才是唯一的状元郎。”
“看着我和褚兄跟在你这个状元郎身后,很得意吧?”
“不过是一个从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你真以为自己能在这波云诡谲的上阳城待下去?”
“方兄,别说了。”
一旁的探花郎褚辙拽了拽方言许的袖子,环顾一番:“这么多人看着呢。”
“人多怎么了?我不相信这么多人里,就我一个人不服她这个状元郎。”
柳时客不禁挑挑眉。
她看着面前这位身披三甲蓝袍的新晋榜眼,怎么说也是个难得的才子,却不成想这般心胸狭隘,目光浅薄。
虽说早早便有会遭人冷眼的觉悟,可不曾想居然来得这样快。
可惜她此刻颇为疲惫,并没有心情与他们过多纠缠,说话便也毫不留情:“方公子这样的人都能位居榜眼,看来我这个状元郎的身份的确有待商榷。”
“柳时客,我忍你一路了!”方言许说着边挽袖子就要上前。
褚辙忙伸手拉住他:“方兄!君子动口不动手!呸!动口也不行……”
“褚辙你是不是男人?放开我!今天我非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使不得!使不得呀!”
“……”
“天子脚下,皇宫门前,这是在闹什么?”
一道雄浑响亮的声音传来,方言许几乎是在一瞬间泄了气,规规矩矩地站在褚辙身边。
褚辙抬手朝他毕恭毕敬地一礼:“见过梁王爷。”
梁王淡淡瞥过他们一眼,语气森然:“方言许,你们好歹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如今更是榜上有名,怎么这般不懂规矩?今日之事若是传到陛下耳中,你觉得陛下会怎么想?世人会怎么想?”
方言许被吓得头都不敢抬:“王爷教训的是,是言许鲁莽了。”
“你不是鲁莽,是愚笨。”
梁王嘴上毫不留情:“本王瞧着柳状元说的没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点中这榜眼的,半点规矩也无。”
“是,言许知错。”
对于这位梁王爷的话,方言许一行人似乎半点不敢忤逆,甚至还带着些敬畏。
柳时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声名在外的梁王爷,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一双含情的桃花眼。
当今梁王楼长渡,克己奉公,德高望重。当年征战沙场保下大姜半壁江山,是整个姜国唯一的异姓王,在整个朝堂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也是楼少惊的父亲。
“你殿试的策论,我看过。”
柳时客闻言一愣,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周身一股肃杀之气的中年男子。
梁王语气平和:“于当今政事,你的见解属实独到。我欣赏你的才能和勇气,只是有时候,太敢说真话也不是一件好事。”
“你能从一众学子中脱颖而出一举成名,不是没有原因的。若你能坚守本心,在你策论中提到的那条路,兴许也能走下去。”
“只是柳时客,为民请命的路可不好走,你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豺狼虎豹。柳时客,你敢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话不止适用于男子。我柳时客既然敢说,便也敢做。”
“好,本王看中的就是你这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
“柳时客,陛下有意许你入朝为官。作为姜国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女文官,你可不要叫本王失望。”
梁王说着突然想起什么,长叹一声:“你的性子倒是像极了本王的一个故人之女,说起来,如今你们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倒也是有缘。你说如今这世道,女子是否亦可撑起半边天?”
柳时客朝他恭敬一楫:“求之不得。”
“新兴之火,前途无量。”
梁王说着拍拍她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等着你烧穿这迂腐世道的那天。”
——
隆安帝为新晋进士在京城内安排了客栈,偏生柳时客例外。
初入宫门的乌龙结束后,柳时客在宫人的引路下来到了隆安皇帝赐给她的宅邸。
彼时已经是傍晚。
从进到宅邸起柳时客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就像是在她看不见的暗处有一双眼睛在死死盯着她。
可她转身环顾,却只有几个清扫院子的丫鬟和下人,没有其他任何不对。
许是这些天奔波劳累,过于紧张了。
于是柳时客兀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早早等候的小梅替她褪去了繁琐的蓝袍红翎,又为她打来了热水洗漱。
做完这一切的小梅为她叠好换洗衣裳,随后关上房门退下了。
木桶内的热水腾然冒着雾气。柳时客褪去衣裳整个人浸入其中,只觉浑身的疲惫都在进入浴桶的瞬间随着四肢经脉的舒展消弭不见。
热气蒸腾,绯红攀上脸颊和耳尖,柳时客舒服得闭上了眼。
像梦一样。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都像梦一般不真实。
她点中了状元。
还入朝做了官。
她还有了座宅邸,可以在上阳城有自己的一方立足之地。
……一切都一切,都美好得不太真实。
——
门窗缝隙里灌入一抹冷风,烛火扑朔忽闪,将一道若有若无的身影拉得又长又扁。
柳时客睡眠本来就浅,加之她方才只是假寐,所以很快便发觉了屋内的不对劲。
她骤然睁开眼,不动声色地抬手卷过架子旁的衣物,在横飞的帘幔庇护下起身迅速套上衣袍。
可还不等她穿好外袍,一道黑影掠过,屋内摇曳的烛火瞬间熄灭。
柳时客一惊,下一瞬,一股温热的气息覆上她的背脊,一抹冰冷随之横在脖颈。
那人手握着冷物横在她面前,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熟悉的味道……是他。
她微微启了唇,压低了声音一字字咬道:“深更半夜擅闯进士私房,这便是世子爷的作风?”
耳后传来一声轻笑,楼少惊抬手松开对她的禁锢。
柳时客忙转身后退与他拉开距离。
楼少惊一身正红色锦袍,搭以卷云纹素面腰封,修长劲瘦的手指把玩着一块羊脂白玉玉佩——是他方才抵在她脖子上的那冷硬的物什。
见柳时客目光阴沉,楼少惊似乎心情很好,反手将那块玉佩挂回腰间皮带,径直朝着柳时客这边走来。
分明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却散发出一股渗人的寒意。
停在与她两步之遥的地方,他挑挑眉:“怎么认出我来的?”
柳时客死死瞪着他,没有答话。
见楼少惊不耐烦地皱起眉,她才半晌嗫嗫着说出一句话:“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得不巧,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
柳时客瞬间脸色煞白。
“你……你!”
“我怎么?”
“你好歹也是世子爷,头顶着梁王府的名誉,如今这般孟浪的登徒子行径,难道就不怕我将你做的那些事情公之于众?”
“我做的事情?我做什么了?柳状元可否说与本世子听听?”
“世子爷做的见不得人的事情,难道还少了吗?”
“噢?不过是杀了个不自量力的小喽啰,在柳状元眼里我就是这般罪不可赦?”
“就算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那也是一条人命!”
柳时客本想一一数落这楼少惊做过的脏事恶事,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都说虎父无犬子,世子爷这般惹是生非,不务正道,只怕是会寒了梁王爷的心。”
“呵。”楼少惊冷笑。
他抬了抬下巴,眼神玩味:“我爹的心寒不寒的,你管得着?”
楼少惊说着步步紧逼,抬起她柳时客下巴嗤笑一声:“若是有朝一日你嫁入我们梁王府,再跟我爹嘘寒问暖也不迟。”
柳时客登时生出一股冷汗,连连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世子玩笑了。”
“世子爷身份尊贵,即便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是万万高攀不起的。”
“那本世子给你一千个胆子。”
楼少惊步步紧逼,略微沙哑的声音喷薄在她耳边。
“高攀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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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闯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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