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姜的视线从天空落下露天监牢内的靖安百姓们,简单的男女老幼四字几乎就能概括完整这个受迫害而坚持在不安里持续静默的群体,而结局也潦草的只能是生或者死。
可最残忍的是这里却也只是数十万靖安百姓的一部分缩影。
十五在地上挖洞,不过一月大的瘦若身影连爪子都是稚嫩的,可它却刨开被炮火铺盖时破坏的地砖结构,在沙土里掏出一手深的深洞来,将自己藏进去继续挖。
黎姜侧眸瞧了过去,不理解却也没有阻止十五,而呼吸却渐渐深沉,可能是太想要一个机会杀掉百里奚所以情绪迫切的在开始激动,连手指都是控制不住颤抖的,但是在此之前,她要想一个办法救他们活下去。
“姐姐,你是靖安人吗?”
忽然身侧传来一声儿沙哑透着冷颤的问语打断黎姜的沉思,她转眸过去正巧对上那同她说话的一位陌生的年轻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眸子里所蕴含的深沉早已超越了本身的年龄,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这场战争。
“我是靖安人。”
黎姜回答,随即看向周遭始终保持静默的靖安百姓们时不时投射而来像是远在恒古那般深沉的眼神,连藏在怀里懵懂三岁的幼儿都受到影响而怯懦不敢动,只有不谙世事的幼儿在有一声儿没一声儿的啼哭,在母亲的安慰下渐渐停止。
可这样的寂静却触动到黎姜的心弦泛起阵阵潮湿,在一次又一次强势忍耐下才强行忍下滚在眼眶的热泪,而想到靖安城门口自愿进城的那一幕,很生气质问,“为什么会选择回来,有什么不得已的选择要这样回来等死。”
少年低头,脸上闪出一丝疑问:“姐姐是靖安人,竟还不知?”
“我看姐姐连那校尉都不怕,大概是知道的,大概是同我们都有一样的目的。”
黎姜皱眉,不解反问:“知道什么?”
顿了顿,又补充:“你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少年咬了下干枯皲裂的下唇,像是思忖什么,在有决定后才抬起一双湿润发红的眼眸狠狠道,“姐姐竟然不知,咱们郡主的尸首被百里奚那狗贼公然挂在城主府门鞭尸,我们靖安百姓死都不同意。”
“我们死都不怕,可我们害怕为我们战死的郡主,那样的英雄连尸首都保护不了。”
“我们的命不值钱,真正算起来是连虞国边民都算不上,近一半是被东洲玉兹国赶杀逃至此处的姑墨和觅山异族,又有各国陆续逃至此处的各族难民,可郡主顶着压力硬是让我们顶着靖安人的名头活了下来。”
“这样的英雄不该落得这样悲惨的下场。”
黎姜恍若突遭雷劈,怔住好久才缓过来,但僵硬的张大嘴巴,一时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的确他说的都对,可她从未有想过要回报,还是这样的回报。
可能她真的有低估了靖安人的忠诚。
或许此间,她才明白少年为什么会问她是不是靖安人。
她低眸咬紧牙槽,十分了然这真是百里奚的好计,这试下来的忠诚,将会是留与不留靖安百姓的关键。
实话说,这可真像他能做出的事情,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可纵算黎家祖宗十八代的坟都被他百里奚刨出来晾着,那同生活在靖安的十万百姓们的安危相比,又算的了什么,民族不同又算的什么。
何况还是一具连其主人都不在意的死尸,她在意的只是她的子民能够活一个是一个。
而这样不等价的忠诚她宁可不要。
黎姜即生气但又无限感动,以至于声音都在发抖而不稳:“这算是什么理由?”
少年握紧拳头,发红的眼睛里滑落一滴清亮的眼泪,笑了笑,堆满苦涩,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铿锵有力的回答:“这就是理由。”
黎姜被这句不算大声却能击穿心肺的声音震撼到,其实更加震撼的是这群人都怀着同一种想法,她环视过望向她的那一张张坚定但陌生的脸,想起她所认识的人都在靖安这场战争中战死了,她所认识的人都死了。
她现在是及不想认识也不想在记住,因为看着认识的人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那实在太痛了。
可现在这群陌生的人们依然会为了她的尸首而愿意送死。
这让黎姜在心中组织了很久阻止的话语也怕伤害他们所坚持的重情重义而无法发挥效用。
她强压哽咽,只能以退为进:“杀了百里奚,才能一劳永逸,我们……我们郡主的尸首才能保住,我们郡主为之战死也要靖安百姓活下去的愿望也能实现。”
少年到底年轻,黎姜的一句话就让他被改变想法,她正想进一步说道如何才能保命,却被周遭一瞬压低的各种提醒声音打断。
原来是虞军两个时辰一换岗前的正常巡视,很快,由七十人组成的巡逻队伍持续一刻的巡视在无任何异常时得以结束,同时换岗也进行顺利完成,继续正常坚守在监牢外,距离十米一岗,共七十余人。
而距离十米外的行军帐篷,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周遭,依次类推,大约过百,而可容纳千人修整。
但这隆冬天下的露天监牢就设立在这可避风避寒的百顶帐篷之间的偌大空地行成自然监视,但寒风却凛冽钻过帐篷缝隙穿透那木制墙的空隙,灌入墙内的每一个人的衣内,而寒冷和饥饿随时可以侵蚀这里的生命。
乌焦澜,在虞军换岗的这段时间内,黎姜获取了有用信息得知这里起码驻扎千人且军纪秩序严明,也知道了少年的名字他叫乌焦澜。
而告诉她这个名字的人是牧玫戈雅,她也是姑墨族人,而被圈禁在这里近一万人中的一半都是,另一半是觅山氏,同样是被东洲玉兹国侵占领土而被迫流落至此的族群。
黎姜又一次叹息东边这玉兹王朝侵占异国国土的无限扩大,可见其国力今非昔比,不止一次担忧若靖安边城相邻的安寓国未能抵住,接下来受到威胁的将会是大虞。
可现在她担忧的还并未发生,而所要面对的是她在虞国所效忠的政权失败后的被所胜利的政权清算,简直何其讽刺。
什么时候政见不和,可以对自己冠以大虞子民称谓的同胞比起对敌国还要手段恶毒还要提防,即使族群有异,可生活在边城的族民从未有过通敌卖国之意,但怎就换来如今这般结局。
黎姜深做呼吸,才能遏制胸中那抹瑟堵,而眼看太阳落下天际,时间愈来愈近晚,温度也越降越低,有不少体质差的妇孺婴孩都有冻伤,即使扎堆在一起,外围都是男人们为之挡风尽可能御寒,但寒冷就像是无形之中会随时随地窜入,她真的已无法在这样任由他们为那所谓的忠诚而这样受苦下去,这并不值得。
黎姜毛遂自荐,通过乌焦澜和牧玫戈雅找到姑墨族和觅山族的族中长者们,她以十九年前还是貊庠时那二百年的顶级骗术将其顺利说服,并再三保证一定会将他们的武平郡主的尸体带出靖安,这才能拿到这一万人的指挥权,但同时他们也将命都交给了她,只因为他们对武平郡主的情意。
黎姜想她若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一定会说他们真傻,不过是上位者略施的一点点仁慈和恩惠,就要为此付出那么珍重的性命。
可到底她并不是合格的统治者。
可这一点,连她爹长平侯黎越也做不到,若是知道他所守护的百姓们也同样至死不渝的守护着他的女儿甚至于一具尸体,那么他是否执意只身一人赴平遥那场鸿门宴,做赌似的保全靖安,而结果并不近人意。
或许真该拼一拼,好歹是军功封王的长平侯黎越,论策略伦谋略怎就敌不过百里奚了,可最后他到底诠释了对主百里奕尽忠,对靖安子民尽义,偏生给她这个女儿扔了这么一个愈演愈烈的烂摊子。
此番,纵算死后重来又活二百多年,也无有个好法子彻底将靖安百姓摘出险境,当今唯有杀了百里奚又扮成他,才可谋求靖安活路,又当以托付另一位贤德主,天下也不可至此大乱,皆成靖安这惨状。
可是要托付谁,这虞国现有十王有四王都被卷入一月前废太子事件身死,余六王小的小又不成器的不成器,一时真看不出谁是真贤德,或许只能先顶着百里奚的身份,才可再行打算。
夜色阑珊,十五终停了那已经刨了可容纳一个婴孩的坑,它寻到了黎姜,看起来很累想睡。
黎姜将十五托付给乌焦澜,可能本来就是孩子,他罕见的笑了笑,眼里一闪而过的尽是温柔。
她摸了摸十五脑袋,叮嘱了它不准咬人,就将身上保暖的衣物裹在乌焦澜三岁妹妹乌焦珊的身上,感受到温暖的小姑娘没有再在牧玫戈雅的怀里也会冷到轻颤,呼吸也渐渐平和,眨巴着眼睛黝黑的挽起笑意来。
可惜拥有这样明亮的眼睛却不能说话,黎姜惋惜的整理了下乌焦珊的乱发,作势便要先行离开。
此刻夜深,正是按照先前那商议借由一场小混乱,悄摸出这监牢的好时机。
牧玫戈雅却急忙抓住黎姜要缩回的胳膊,皱眉隐忧,“姐姐你这样不冷吗?”
“姐姐,当然是会冷的。”
乌焦澜作势要脱下身上并不保暖的破旧棉衣,其实他也只是着了这一件厚衣罢了,却还是舍得给予。
黎姜推回牧玫戈雅的手藏于她衣袖,而后制止乌焦澜的动作,并替身形单薄的少年系好棉衣的衣扣,并摸了摸在他怀里窝起来的十五。
柔声儿嘱咐道:“现在,你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还有他们。”
黎姜虽然少了棉衣御寒,但暂时的冷她还能抗住,随后她看向缓慢挪过来的姑墨族两位长者,乌焦聚和乌焦义。
可能是上了年纪,这样的冷他们无法抵挡,已经受了寒疾有些发热症状,但还在坚持。
觅山氏族长觅山曲也挪过来,白色的胡子上染了层霜,他抖着手粗糙的抹过那层冻霜,“姑娘,我们的郡主可都要靠你了。”
“我们的安危并不重要,左右没了郡主,没有了先城主,不过是早死晚死罢了。”
乌焦聚恭敬一笑,却道是苦涩,“此番多谢姑娘大义,我等皆没齿难忘。”
乌焦义冻着一张脸,粗糙的性子即使上了年纪,即使面临此番绝镜,也不许自己糯着,他铿锵开口,“再多言辞都是虚的,只有叩谢姑娘忠义。”
话落,他就跪了下来,重重一磕头。
黎姜眼看要惊动驻守外围的虞军,借着那架在外围只供驻守虞军取暖的几许火光,她急忙跪了下来阻拦。
乌焦义却已经叩了整三次,她咬着牙齿,才能控制胸腔内翻滚的难受情绪,渐而握紧拳头。
“不要跪我,靖安也是我的,郡主也是我的郡主。”
乌焦义不语,只是握紧了拳头,眼里渐渐发红,这是他所坚定的态度。
牧玫戈雅抱着乌焦珊也跟着跪下,乌焦澜跟随,接着觅山曲和乌焦聚相协继续一跪,周遭那所有人都跪伏过来,近乎万人,他们都未着一语但那所代表的言语却震耳欲聋。
黎姜不愿意再多待一分,一分也是拿着她的心往油锅里煎,她随着先前商议,由乌焦澜同乌焦义装疯掀起小小的一阵混乱从而摸出了这座露天监牢。
然而面对两人是否被识破,但都难逃一顿殴打的结果,却只能硬咬住牙不能回头,加快速度逃离这处由她一年前为城中商贸自由所建而浅浅繁华过一时的临津市场。
现如今只不过是废墟但却又因驻扎着重重虞军和被囚困在此的靖安百姓而像是一座活地狱,她迅速隐匿在靖安如同死亡一般的城中,抄着街巷小道避开巡逻防控的虞军直往城中央的城主府,往她曾经回了无数次的家中赶去。
可这一次再没有能等待她回家的人,他们都死了,连殷姨娘和她所生的黎落,同她永远不对付又爱作妖,但也可以为了靖安为了不连累她而情愿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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