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无枪,司空长风在学堂内颇有些无聊,寻常该是练枪的时候,眼下却只能拿着根木棍子比划。
谢宣捧着本书晃晃悠悠地走近。
“你总这样走路看书,也不怕哪天撞到树上?” 司空长风看着谢宣全神贯注的样子笑了笑。
谢宣将头抬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司空长风,也不回话。
司空长风被他看的有些发毛,“你不会也要说什么,我身上有枪意,这种话吧。”
谢宣笑了笑,“你身上有枪意这种话,是李先生和你说的吧。天子看相,望气寻龙。那是一门很玄乎的武功,我可不会。”
“那你在看什么?” 司空长风挠了挠头,颇有些不解。
“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谢宣抬头看向屋檐上躺着,像是喝醉了的百里东君,“你们好像都有些不同了。”
他微微一笑,“你们似乎都成长不少。”
“我们才几日没见,怎么在你看来就长大了呢?”
“长大不等于成长。” 谢宣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有些人长到一百岁也不一定明白什么道理,有些人才堪堪二十却能参透世间道理。”
司空长风点了点头,“读书读得多就是厉害。”
“你不必恭维我。” 谢宣重新低下了头,开始看书,“你不是喜欢看书的人。”
“我不喜欢看书,不代表我不欣赏喜欢看书的人。我以前认识一个穷酸秀才,我的字是他教的,我就很欣赏他,虽然他身上一股穷酸味。” 司空长风拄着木棍笑着说道。他忽然有点想念那个秀才了,当年秀才离开时说以后定要考取功名做大官,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听着你似乎在骂我。” 谢宣耸了耸肩,抬起头又说道,“对了,用枪的人,运气都不大好。”
司空长风微微皱眉,“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看过一些话本子,里面的枪客无论武功有多高、身世有多厉害,最后都难免惨遭非命。所以我说,枪客们运气大多不好。” 谢宣微微一笑。
司空长风一甩长棍,“你这说法就玄乎了。我不信。”
“现今没有枪,用棍子也差不多吧。” 他将长棍猛地一抡,旋即刺出,虽然只是一根普通的长棍,可刚才那一刺,却也是威势不凡。
司空长风原本流浪在江湖之上,只会些粗浅的拳术棍法,但九岁那年,救了一名将死的枪客,枪客教了他五天的枪法,而在这五天里,也只来得及教了他八招。五天之后,那枪客就死了。而那八招枪法则在后来的日子里,救了司空长风很多次命。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名濒死的枪客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林九,那套枪法叫追墟枪,而那柄纯银色的枪叫银月枪,这些在江湖上都是说得上台面的。这么多年来,他就那么一直将那枪从一打到八,再从八打到一,直到在柴桑城,他终于打出了第九枪
追墟枪一共十三枪,他想,是不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将这十三枪通通打出来。
谢宣放下了书,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司空长风打枪,等司空长风一套打完,他幽幽地说道:“前八招很普通,第九枪有点枪意。而且,你应该不止练过这一套枪法。”
司空长风扭过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些也是书上说的?”
“一法通,则万法通。” 谢宣走到了司空长风的身边,“枪法、剑法、刀法都没什么难得,至少没有读书难。”
司空长风笑了笑,“好吧,其实之前西瑶给过我一本枪谱,可是我一直也没学会,到现在为止也只能一直练这追墟枪。“
他看向谢宣很是真诚,“你有什么能教我的?我没有师父,每日不过是自己练,总也练不出门道来。”
谢宣看着司空长风,微微有些惊讶,“你很特别。你相信我?”
他遇到过很多人,表面上对他很尊敬,但心里对他那套“书中可观世间一切”的说法嗤之以鼻。尤其是习武之人,面对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书生的意见,自然是从不在意的,脾气不好点的,更会破口大骂。
谢宣对此早已习惯,不过是想说的还是会说,别人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便是他的愚蠢。可司空长风却不一样,他不仅听得很认真,而且欣然接受了他所说的话。
他想了想,“你说西瑶给过你一本枪谱?我可否看看。”
“给你。” 司空长风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谢宣。
谢宣双手接过,快速翻看起来,可是没一会便还给了他,“这枪谱上的枪法我也学不会。”
“但是,你刚刚的身法有一丝这套枪法的影子。可第九枪的枪意,与这套枪法中所展示的并不一样。”
“因为前八枪是别人教我的,第九枪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司空长风看向手中的长棍,“既然我参不透这套枪法,便不再去想,而是专心我的第九枪。其实,我能感到我的枪意,当我挥出前八枪的时候,不过是重复那千百次的锤炼,只有用第九枪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手中的银月枪,活过来了!”
“而我,想让银月枪活起来!”
“好。既然你愿意听我说,那么我便说与你。” 谢宣将自己的书本收入怀中,“你的枪很凶很狠,气势很强,胜在一击致胜,可若是一击没胜,你就连半点生机也没有了。我猜是因为你的枪法不全,所以你必须先发制敌。可你仍然需要一点防御。”
“小妹也曾说过,我总与人硬刚不太行。”
司空长风摇头,“但是我试过,若我在枪法中尝试防御,那么我的枪法连唯一的一点优势都失去了。遇到强敌,也不过是输得晚一点罢了。而遇到孤注一掷下能赢的对手,也赢不了了。”
他之前遇到雕楼小筑那名酒师,就是强攻未成,就直接被夺了手中长枪。
“所以这个时候,你的左手如果还有一柄枪,就可以了。” 谢宣说道,“这柄长枪是你的后手。“
司空长风一愣,“双枪术?”
他听说过一种枪法,是用两杆枪的,但那种枪法极难练成,而且也是以进攻为主的枪法。
“对,但是你的这杆枪。” 谢宣走到角落里,拿起一根长棍,随后往地上猛地一摔,将那长棍一下子摔成两半,他拾起一半,比划了一下,点了点头,“应该这么长。”
“长棍主攻,短棍主守?” 司空长风恍然大悟。
“没有错的,我在书上看过,有人练成过的。这套枪法就叫,攻守枪。”
“所谓攻守有道,这枪法的名字倒是不错。” 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司空长风和谢宣同时转头,只见一身灰袍的中年儒生从院外走了进来。
司空长风看了他一眼,一愣,“是你。”
正是那日在雕楼小筑中与他和百里东君一起喝酒的中年书生。
“师叔。” 谢宣轻声唤道。
“小宣儿,我看你对武学所知也颇多,不如就跟着师叔学武吧。毕竟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师叔不待在山前书院了,总需要有人接替我的棍棒啊。” 陈儒伸手便要挠谢宣的头。
“不要。” 谢宣缩了缩脖子,躲开了,“习武好累。”
“罢了,你总有一天躲不过的。” 陈儒转身看向司空长风,“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司空长风点了点头,“前辈好。”
“我这位小师侄说的枪法的确存在,也有人曾学会过。但大多数人都放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儒温和地说道。
司空长风晃了一下手中的长棍,摇头表示不解。
“来。” 陈儒一步踏出,一掌对着司空长风打了过去。司空长风急退一步,避了开来,随后右手长棍一卷,猛地冲着陈儒刺去。
“不错。” 陈儒伸出一袖卷住那长棍,猛地往地上一摔,随后又伸出一指,冲着司空长风的心口点去,司空长风急忙运起短棍守护,可身子却猛地一斜,陈儒以指变掌,一把抓住司空长风的肩膀,身子一侧,将司空长风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平衡。” 谢宣淡淡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陈儒往后退了几步,点了点头,“对,就是平衡。”
司空长风被一把摔在地上,也不生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所以这枪法根本不可能。”
“平衡不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需要时间。不过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耗费这样的时间,攻守兼备的枪法也有不少,除非你不愿意放弃如今那锋锐无比的枪势,不然,攻守枪,没有练的必要。” 陈儒说道。
司空长风低头思考了一下,随后缓缓道:“我想试试。”
看着司空长风认真的模样,陈儒笑了笑,他抬头看向屋檐上躺着的百里东君,“百里小兄弟,你的酒酿的如何啦?”
百里东君挥了挥手,晶莹的酒水随风落入口中,他轻轻打了个酒嗝,“白日见星辰,七盏星夜酒。难成,难成啊~”
“你小子,我枪还押在那儿呢!” 看到百里东君这个样子,司空长风有些着急。
“不急,不急,容我再想想,想想~” 百里东君闭上了眼睛,咂吧着嘴。
“真是个酒痴。” 陈儒笑了笑。
司空长风见他这个样子,只能无奈摇摇头,“真是拿他没办法。”
“师叔,还没问,你来天启城做什么?” 谢宣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而且你说,会有几年离开山前书院又是怎么回事?师父之前隐隐提起过,却没有说明白。”
“小宣儿,你觉得论学问,你我相比如何?” 陈儒忽然道。
谢宣想了一下,“师叔的才学与我相比,其实是差了点,但在山前书院,前五仍是排得上。”
陈儒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那么既然你的才学比我高,那么以后这稷下学堂的祭酒之位,你来做好不好?”
谢宣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来做祭酒先生的,难怪。”
他有点好奇,“只是,李先生不坐这位置了吗?”
“先生说他要远行。” 陈儒抬头望着远处的万里晴空,“远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这天启城了。所以托我来照顾这稷下学堂。”
几人说话间,百里西瑶缓步走近,她怀中还抱着一个白兔,几个小家伙跟在身边。
“这位是?” 陈儒看着百里西瑶笑了笑。
“晚辈张济慈。” 百里西瑶点点头。
“哦,是李先生的小徒弟。” 陈儒看看小姑娘,又抬头看了看百里东君,“你和百里小兄弟是?”
“我哥哥。” 百里西瑶轻轻抚摸怀中的白兔,“我师门姓张,本名是百里西瑶。”
“原来如此。” 陈儒点点头,看向百里西瑶的眼中带着慈爱,他看了眼小姑娘身边的几只动物,“御兽之术。”
小姑娘轻轻摇头,“我们是朋友,不是御兽。”
“原来是朋友。” 陈儒轻笑了笑,看着小姑娘的眼中带着一丝好奇。
“先生是来代替李老头当祭酒的。”
“是啊。” 陈儒坐到桌子旁,他倒了两杯茶,递给百里西瑶一杯,“你那个师父,竟会给人添麻烦。”
百里西瑶坐到桌边,执杯点了点头,“确实,还很不要脸。”
“你这小姑娘真是有趣。”
暮色澄澈,月光柔和,远处山峦起伏群星璀璨,古朴雅致的屋顶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一处。
阿彩看着一旁喝酒的李长生,这人向来一副懒散样子,眼下倒是一反常态,只安静喝酒,身上隐隐围绕着寂寥的滋味,“你什么时候走?”
“东君比酒那天。” 李长生看向远处的山峦,暮色之下,山峦只隐约可见一个影子,像是隐藏在暗夜中的龙,“我问过济慈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她还没有给我答复。”
“那你以后还会去山上吗?”
李长生想了想,“大约吧,我也不清楚。”
”还是要看缘分呀~” 他叹口气站起身,缓步于房顶上行走。
夜晚仍旧继续,李长生负手而行,踏着月光在天启城的上方行走着。在旁人看来,他的身影实在太快,像是一抹移动的月光,巡街校尉们见到了,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李长生一边行进着,一边嘴里低声唱着歌谣。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诗仙啊诗仙,你死之后,天下再无此,绝世之诗啊!”
李长生的身影戛然而止。一席灰袍落在了他的面前。
“李先生也会感慨世事?” 灰袍儒生看向对面的白发老者笑道。
“哟,陈儒院监,从入了天启就一直避着我,今日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李长生笑道。
陈儒摇了摇头,“不到最后一刻,真的不想见到先生。我这一生运气不错,可只要遇到先生,必定心烦头痛。这一次与先生见面,更是要头痛许久,唉。”
“学堂祭酒,怎么着也是大官。光宗耀祖,光耀门楣,怎么就头痛了?” 李长生笑骂道。
“我的门楣是山前书院,院中出读书人无数,读书人中做官者无数,官至天启者不少,官至一品者亦有不少,但书院有规定,当上了官便不能提自己来自山前书院。李先生知道为何?” 陈儒反问。
“自然怕是官场的浊气,脏了你山前书院的门牌。”李先生回道。
“然也,所以提什么光耀门楣啊。还好先生这官,似官,也非官,不然此行一遭,我非得被逐出书院不可。” 陈儒叹道。
“不与你说了,你说再多也没用。” 李长生提步一跃,穿过陈儒继续往前行着,“与我走走吧。这天启城没你想得那么糟。”
陈儒转身跟了上去,他看着身旁的李长生,“李先生今日是怎么了?”
“我今日不同吗?” 李长生有些疑惑。
“月下吟诗,感慨世事。纵步夜行,观览一城。这太像读书人的作风了。” 陈儒摇摇头。
“我不是读书人吗?我可是这天下最大的读书人啊。” 李长生伸了个懒腰。
“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长生继续往前行进着,吟着那首诗仙留下来的,绝世之诗。
陈儒在一旁默默地跟随着,李先生从来不是一个看得透的人,他笑时不一定是开心的,他骂人时不一定是生气的,他喝醉后或许更清醒,他醒来后却又爱装糊涂。但此刻,陈儒从李先生身上看到了真实的情感。
是一种“遗憾”。
“少年们啊,一代一代,总是这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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