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哨兵还可怜巴巴地杵在门外。
盛铭推了推谢轶，示意他从自己身上起来。这人压得太紧，前有哨兵后有白虎，再不动动他就要被压成夹心饼干了。
谢轶一声不吭地召回白虎，坐起将盛铭圈在怀里，盯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时候，你看到、听到了什么？”
盛铭清明回视：“我不记得了。”
像海浪冲过脚丫，醒来之后，就只剩下一点隐约模糊的水浪触感，细节全无。
谢轶再问：“精神链接，还能再建立起来吗？”
盛铭捧住谢轶脑袋，认真尝试一番，退开，失望摇头。
“对不起，应该是我这边的问题。”盛铭歉疚低头。
……
这是海面生起大火的第十二个小时，海岸配备措施完善，在确认地龙段已经烧得差不多后，邢锋很快组织人手，对污染海域开展清洁。
浮于海面的油膜燃烧殆尽，留下一堆龟甲状的焦炭，随着波浪起伏，像漂满大小浮冰的极地之海。只是这片海域，几乎没有什么活物留存。
因为盛铭的突发昏厥，谢轶没有即刻返回营地，而是带着白里，暂时在城市边缘寻了个临时住处——一座离海不远的度假酒店最高层。
盛铭昏倒前的模样吓人，但等醒来之后，便恢复得异常迅速。他推门在白里面前晃过一圈，让对方确认自己无事后，便赶他回去睡觉。
这座城市依旧处于邢锋的控制之下，他们还是要尽早离开。
小哨兵泪汪汪地抱着一群半死不活的小黑蛛回去睡觉了。
酒店房间内，盛铭站在观景窗前，沉默看着模样诡异的丑陋海面。他的身边，一只巴掌大的紫色海葵飘来飘去，触须轻摇，像个可爱的紫色小花苞。盛铭脚下，白虎幼崽蹲得板正，昂着脑袋，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紫海葵猛瞧。
谢轶猫一样无声进来，贴在盛铭背后，和他一起看向海面，也不出声。紫海葵被迫扩大绕圈范围，照着原来那样又晃了两圈，似是嫌累，晃悠悠地想往谢轶肩上落。
谢轶看它一眼，忽然低头，在盛铭耳后贴了一下。小花苞半路趔趄，从哨兵肩头滑落，正正落在谢轶手心。
谢轶低头打量，虎崽抬头注视。
——这也是个没彻底断链的精神体啊……
盛铭转移话题，声音很轻：“我本来想，这趟有机会的话，就把它放归海里，但是……”
谢轶掂了掂小海葵的重量，随手放到虎崽脑门，语气轻松打断道：“下次。下次我们专门来一趟，找处漂亮干净的海。”
盛铭微微弯眼：“嗯。”
白虎崽盯着正放眉心的小海葵。
白虎崽：=^o.o^=
白虎崽：=^°.°^=
谢轶踢它一脚，“看对眼了。”
*
回程的速度比来时放缓许多。
一是受地下城爆炸余波的影响，不少城内之人从城中逃出，满脸惊惶地寻找下一个安全地。一夜之间，那迦城内的活人、活尸全都多了不少。三人并不想引起太多注意，加上要防备刑锋的可能跟踪，脚步自然而然地放缓许多。
二是盛铭在尝试协助白里构建精神图景。依靠血液对精神体进行代偿性安抚的方式让他变得很容易体力不支。身板单薄的半大孩子苍白着脸，气喘吁吁的模样又实在显得过于可怜。
虽然盛铭并不擅长图景构建，但在小哨兵的极度信任和配合下，勉强还算顺利地搭出了一个图景基点。
——一丛白里无比熟悉的，家门口的景观灌木，矮矮胖胖的。为便于精神体栖息，灌木丛椭圆形的绿色叶片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蛛网，纱裙一样层叠交错。
又花费半晚的时间，盛铭场外辅助，终于将长期流落在外的小黑蛛群成功送回新建的磕碜图景。
于是细密白网挂满小黑蜘蛛，目睹最终团聚场景的白里连打三个寒噤，白着脸、笨拙地从图景退出，泪汪汪地看着对面二人，搓着胳膊低头道歉：“两位哥哥对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之前竟然、竟然那么，吓吓吓、吓人。”
盛铭拨了拨小哨兵线帽顶端的毛线球，道：“还好。”
贫血畏冷，白里从地下城出来不久，就穿上了厚实棉服，线帽是路过一家饰品店时，盛铭给他挑的。
另一个哨兵也有，但他没戴。
虽然没戴，但也很任劳任怨地帮着拎了很多带给营地其他小朋友的外出礼物。
“回去吧。”
“嗯。”
“好、好的！”
声音闷在口罩，白里小声道：“我、我会努力、努力不再拖，拖大家后腿的。”
他也曾在沙滩上目睹了盛铭的突然昏厥，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很混乱急速，直到盛铭醒来之前，唯有一个念头一直在他脑内回旋盘绕——我是拖累。
谢轶没有怪他，也没有抛下他不管。但他清楚知道，从始至终，自己都是这两名厉害哥哥的最大拖累。
发生在那艘游轮上的事，在盛铭昏迷时，他也从谢轶那里隐晦地探知到一些。
还有关于白狐精神体的相关讯息，二人给了他充分时间去接受现实。然后在他一无所有、茫然无措的时候，许诺带他去往另一片可以容身的安全营地。
盛铭说他刚好可以陪小孩子玩，有些小朋友可能会非常喜欢他的特别精神体。还说营地里有经验丰富的修复向导，会帮助他逐步构建更为完善适宜的精神图景。还有不太擅长教学但能力出众的其他哨兵前辈，愿意学习的话，不久之后，他也可以成为一个能够保护他人的厉害哨兵。
白里努力想象，努力勇敢，努力期待，然后在一周之后，踏上那片荒野土地时，所目睹到的，却是另一片人间地狱。
散落着帐篷和集装箱的住宿区犹如被飓风刮过，铁皮扭曲炸裂、营火熄灭、秋千歪倒、各类储备物资滚落一地……
逐渐适应的哨兵视力让他捕捉到地面某处的一个奇怪细节——不知道什么巨型生物踩出的脚印坑里，汪着一滩快要见底的浑水，以及一条身体微弱抽动、鳃盖不停开合的小金鱼。
漂亮金灿的鳞片上沾着污泥，尾鳍残破，奄奄一息。
白里呆呆地看着那条小金鱼，然后移动视线，看到滚在水坑边沿的破裂鱼缸，然后是洒落出来的漂亮鹅卵石，以及……突兀出现在地面的一个漆黑大洞。
他想尖叫，但是恐惧彻底扼住了他的嗓音，心脏停跳又复跳的瞬间，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被不容反抗的力道拖着往后方躲去，模糊晃动的视线中，他看到了远处几道与另外一条巨型地龙缠斗在一起的渺小身形。
那样恐怖的巨型怪物，竟然不止一条。
而且，接连被他们遇到了两条。
塞缪尔发着抖将白里拽回狭窄拥挤的躲藏地——几个如真正惊弓之鸟的小孩子，紧紧挤在一起，瞪大眼睛，满脸惊恐。
这是两个集装箱翻倒后夹起来的三角空隙，前后都通。塞缪尔堵在一侧，强撑着不让视线从远处挪开。
白里迟钝转头，看到另一端那个一边焦头烂额哄着爆哭小孩，一边枪不离手的陌生眼镜青年。
是向导哥哥口中知道很多的小简哥哥吧？会认出他的精神体种类，然后教他相关生物习性的博学哥哥老师。
白里哆嗦着抱住自己的腿，不再去看简文睿手里、那把一直上膛的枪。
此时此刻，他依旧是个拖累。
远一点的地方，谢轶和素威已经加入了那场激战，盛铭则狂奔赶向另外一个方向。
他和谢轶看得清楚，与陶冉和陆青林缠斗着的那条地龙，只有一半。
它比二人在地下城时遇到的那条更加庞大、灵活和富有经验。没有爆炸削减的助力，紧紧是牵绊住不让它继续靠近营区，便已耗尽二哨全力。
他们没有可以逃跑的选项，明黄校车目标太大，一旦被追上推翻，境况只会更惨。体力和心理全都靠谱的成年人又太少，他们也无法带着小孩分散逃离。即使勉强分散逃走，万一中途遭遇其他游荡活尸，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希望微乎其微，绝望多姿多彩。他们只有正面迎敌一条道路可走，而这也正是陆青林和陶冉正在做的。
另外一边，盛铭直冲奔到了那座正在承接第二任住客的小院面前。谢轶感知到的信息无误，这里没有另外半条感染地龙的存在。
但是情况却更为诡异，盛铭、或者说向导，是最为合适的处理人选。
小院的中央同样露着一个大洞，土壤翻出，充当房子的小集装箱被暴力顶翻，露营桌椅散落一地。除了这些没有生命的死物外，地面空无一人。
一抹橙红的反光在眼角一闪而过，盛铭瞳孔一缩，追逐去看。
那是一尾有些眼熟的漂亮金鱼，与谢轶带回赠送给小宇的那条模样相似，但又比之大上数倍、百倍。它差不多有一个成年哨兵的长度，正扇动鱼鳍，摆着鱼尾从地面缓缓向上游升。
鱼类的眼睛大多总是显得有点呆，没有眼睑，固定大小的黑色鱼瞳了无生气地注视着周围一切。它从盛铭身前游过，没有任何额外反应。
上游途中，它忽的噘嘴，吐出一连串透明泡泡。漂亮的巨型金鱼穿梭在泡泡群中，摆尾游到最大的一个泡泡下方。
小宇就站在那个泡泡里面，手中抓着已经咽气的谷雨。
“啵~”金鱼冲着大泡泡底部噘嘴。
泡泡受力轻晃，无声又往上浮了一些，颠得里面两个小小身影跟着晃动，像在玩闹。
“不要……呜，不要……小宇不要，呜……不可以，回来，小宇你回来……回来……”断续的哭腔、几近闭气的哽咽。
盛铭回过神来，看到被困在透明泡泡中的其他几人。
谢可甜、西蒙……还有，一直安静注视着他的玉锦珠。
“哥哥，你回来啦。”玉锦珠微笑着用口型比划，提醒道：“不要出声。”
盛铭没有出声，只是一直有细微的生肉咀嚼声音，犹如魔鬼呓语，汇聚灌入他的耳内。
小宇，感染。活尸，精神体。
他是向导，他也是个向导。
“小宇。”盛铭骤然出声。
巨型金鱼动了动鳍，侧过身子，瞪眼朝他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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