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霁台打完电话,赵绪亭已经落座沙发,给她占了个位。
这次沙龙主要围绕影视项目,昭誉并不涉猎,据苏霁台了解,赵绪亭本人也对这类投资持观望态度,所以在最末的弧形沙发临窗而坐。
苏霁台没立刻落座,先手搭沙发背,支着脑袋欣赏好友的美貌。
窗外有棵白樱,蘸着春日的浅蓝天空,花枝与窗格一粒一粒映在赵绪亭脸上,让那与世隔绝的冷淡神情显出几分柔和。这样的神色在四年前并不罕见,回国后越来越少,现在却又有重新多起来的好兆头。
“啧啧。”苏霁台吟唱:“甜-蜜-蜜—你不笑也甜蜜蜜—-”
赵绪亭本来在看什么视频,横屏拿手机,闻言就点了两下并锁屏,无奈又古怪地看她一眼。苏霁台估计是演讲或者发布会那样的东西,也没问,笑嘻嘻坐下来。
“昭誉真不做影视?我听妈咪说你打算搞什么购物节,还有直播,请点演员不是挺好的。”
“不做也可以请。”赵绪亭一心多用,边听台上讲话边回应苏霁台,还重新打开手机,回工作消息,“我更喜欢确切和能够量化的东西。另外,现在的昭誉没有高层兼具可靠性、文艺素养和影视市场眼光。”
“也是,听说沈家那平台爆一部吃一年,剩下一年全在亏钱。”苏霁台笑笑,“沈施姐姐还想和你争咱华都top呢,这不得气死。噢对,我昨天回了趟Waltz,你猜我见到她身边跟着谁?”
赵绪亭想,又不可能是晏烛,她管是谁呢。
苏霁台凑过来神秘兮兮:“我保证你会感兴趣的,这可跟你家那谁有关系。”
赵绪亭回消息的手一滞,慢吞吞道:“还是不感兴趣。”
“那我不说了。”苏霁台抱着手坐远了点,但论冷战她玩不过赵绪亭,没过多久就耐不住寂寞坐回来:“我跟你讲哦,是那个Eli!”
赵绪亭刚悬起来的心放回去,想了一会,蹙眉:“谁?”
“哎呀,你家Drew哥哥不是善良博爱到处救人嘛,你把他辞了那天晚上,他还跑一群千金少爷面前挡酒,救的就是那个Eli呀。经理都和我讲你最后还去了,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是光顾着看某人呢。”
赵绪亭终于有了点印象,还没来得及反驳,苏霁台绘声绘色:“上个周沈施不是去负一层包场了嘛,听说找了一群小明星去喝闷酒,结果不知怎么的,喝几口就把他们全赶走了,一个人买醉。本来也没事儿,谁知Eli趁着黑灯瞎火溜进去了,哈哈,那层楼被我专门装修得忄青趣满满,孤男寡女灯一关门一锁酒一喝,又是沈施那么个花花肠子,会发生什么,好难想呀。”
赵绪亭挑了下眉,不做评价。
苏霁台感慨:“这Eli也是怪神的,你说他一个实习期的小菜鸟,怎么知道人家沈老板前几天会包场负一层?那天她又不是公开请客,是私人消遣,经理说就跟你我汇报过,谁知道Eli就那么偷偷溜进去了。搞得沈施还来阴阳我家会所信息保护做得不好,怎么,爽的不是她?我看她挺满意Eli的,反倒是Eli,跟在她身边一副想吃巧克力结果吃了屎的表情。”
赵绪亭继续一心几用地听着,忽然闪过一段回忆。
-据说明晚沈施要来Waltz负一层包场,你干脆和她一起。
-这么晚还来打扰,是谁啊?
……
不。
怎么可能。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一个好人,那也一定会是邱与昼;绝不可能是他顺水推舟。赵绪亭的怀疑像气球一样逐渐膨胀,转瞬就松开手,默默飘远了。
再接着回忆,只剩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抚摩脚踝、小腿的触感。赵绪亭双腿交叠,又想吸烟,碍于场合不便,也不想喝这里品质一般的红酒,烦闷地松了松领带。
“嗡——”负责在医院监视的下属突然致电。
赵绪亭手一松,领带坠下来。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和苏霁台打了声招呼,出门接通。
唰……一阵风卷过,樱花簌簌而下,下属慌乱的声音与医院走廊嘈杂的背景声一同淹在花流里,凌乱地飞落地面。没过多久,被迈巴赫的轮胎碾起来,朝后扬开两片急迫的浪。
滴。
“同层有人医闹,他刚好去接水,撞见了,直接冲进办公室替那个老医生挡了刀!”
滴。滴。雨点打在车窗。
“抱歉赵总,我们没有看住。”
“保安来了,现场已经稳定下来,只有他受了伤。”
“伤在……”
细雨吞没日光,蓝色弥漫的暮空下,赵绪亭赤红着眼打开车门,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一个人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沿,樱花树下,呆呆低着头,望着包扎过的左手出神。
白绷带一圈又一圈,里面是下属发来照片里扎眼的血红,像倒着绑的苹果皮。时时刻刻提醒那把锋利的小刀是如何挑开皮肉,刺进去。
下属为赵绪亭撑开伞,在西装外披上黑色的长大衣与一条深灰薄围巾,对抗车内外的温差。赵绪亭静默地站在原地遥望,在毛毛雨即将变成小雨时接伞,迈开脚步。
滴。
一滴雨敲在晏烛鼻梁,流下去,钻进口罩里面。他颤了一下,蹙眉,没有管。
睫毛是低着的,很长,又一滴雨挂在上面,悬而不坠。
坠了。
赵绪亭的高跟皮鞋站定,晏烛扬起眼,伞恰好也笼在他稍微沾了点潮湿的头顶。
“赵……”
晏烛有些恍惚,呼吸声也很重:“赵总。”
赵绪亭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盯着他。
晏烛安静回望,许多秒后,眼睛弯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流出来。
“我在做梦吗?”他轻声说,然后动了动左手,大概在用疼痛来证明不是梦境,于是心满意足的疼了——疼得嘶了一声,转而接着笑,笑得有些沙哑。
赵绪亭想说,你有病吧。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了不起,无所不能?你是超人吗?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大力水手,连刀子都敢挡。帮完了一个很可能心机叵测的服务生,又来帮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医生。
你就不会为自己考虑吗?
不会为……你身边的人。
赵绪亭攥紧雨伞,出口却是:“你在梦里也戴口罩吗?”
“嗯?”晏烛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听不懂人话,还顺手戴上了卫衣的帽子。
“口罩是必须要戴的。”
赵绪亭瞪着他。
晏烛咳嗽了一声。
“我得流感了,不能传染到您。白天有面纱遮着不用,但现在……”
“流感。”赵绪亭蓦地想起苏霁台的话。
那时她只是把它当成一棵窗边的树,从未想过这棵树轰然折断,就在她前方砸下。满地都是湿黏灰败的落樱,破碎地把晏烛围了起来。
“嗯。”晏烛说着又把口罩往上提了提,“您放心,我感冒后每一次见您都有好好戴口罩。”
赵绪亭迅速抓住重点:“每一次?你什么时候得的?”
晏烛目光飘忽,在赵绪亭冷下来的气场下小声道:“您在酒吧给我发照片那天,我说刚洗完澡,其实就是刚从诊所回家,消消毒。”
零零碎碎的记忆如拼图一样迅速整合起来。酒吧,沙哑的声音,有些红的眼眶……“我不习惯这里。”于是一个人出门坐在冷风里等,又把围巾取下来给她,最后甚至想着坐地铁公交回家。
……
这人真是没救了。
赵绪亭的手越攥越紧,揣在大衣口袋里那只手也握成拳:“那你还在这里淋雨,是想发烧吗?”
她自觉语气很重,很凶,晏烛却笑得蛮开心:“你在关心我。”
“我只关心刚入职的兼职员工会不会得流感烧坏,影响昭誉股价。”
晏烛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真是病糊涂了吧。
“那你为什么亲自在这里。”他问,“沙龙还顺利吗?”
“你管我。”赵绪亭早有准备,拿出大衣里那只手,摊开。
“你有东西落在我的车后座,我来朋友的医院做常规检查,顺便给你。”
晏烛看着那盒长条的珍珠奶茶味软糖,眼眸微暗:“这个不是我的。”
赵绪亭自然知道不是他的,问都不问,迅速收起来:“那就是霁台的。”
晏烛像懂了什么,眼神骤亮,抓住她的袖口:“等等。”
“好像……是我的。”
是什么是。赵绪亭刚走前从沙龙的小食区随手拿的。
晏烛心照不宣地与赵绪亭对视一眼,把软糖条从她手指里抠走,稀奇宝贝一样揣进自己卫衣中间的口袋里,估计又想着那个兜没封口,改揣进裤兜。
“是我的。”
他低声重复,又说:“太好了。”
赵绪亭终于忍不住哂:“好什么?好在生着病还被捅了一刀,救下了一位白衣天使?”
但她也知道,就算今天被攻击的不是德高望重的老医生,而是任何一个普通的路人,他都会上去救助。他就是……这样的人。
所有人对邱与昼来说,都值得被爱、被守护,毫无例外,也毫无特别。就像孤儿院里孩子们夸张的形容:“Drew哥哥是我们所有人的哥哥。哥哥的伞有太阳那么大,会罩着我们所有人。”
阴云笼罩天空,澄蓝沉为阴暗的灰,日彻底落下去。
晏烛的眼睛抬起来,湿漉漉地望赵绪亭:“我搜过,这是您那位谢姓朋友的医院。”
赵绪亭怔然:“所以呢?”
晏烛欣慰道:“刺杀一事舆论四起,现在正是关键时期,新闻里说,很多对手都盯着您和您身边的好友。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事,一定会被大加利用攻击吧。”
所以是为了……
“您朋友的医院,不能出事。”
伞顶不知不觉没了声音,却还像有雨,斜而密地刺在赵绪亭举起的手背。
滴、滴。
“那你觉得谁能出事?”
晏烛的口罩动了一下,声音还没出来,赵绪亭打断他:“你能,对吗?”
作为唯一被波及的受害者,晏烛自己不闹大,这件事局限在封闭的办公室,不会掀起一丝波澜。于是,晏烛默认放弃他自己。
还是说,他默认会被赵绪亭冷血无情地放弃,所以先做出同样的判断,让她不必难堪?
赵绪亭吸了一口气,稍稍抬起下巴,别开眼。
她不再看晏烛,目光看似落在旁边玻璃倒影里二人差半步的皮鞋与运动鞋上,其实也应该没有聚焦。而晏烛温柔无私的眼神急转直下,凝固为深深的、贪婪的占有,紧盯赵绪亭苍白的指节、瘦骨嶙峋的手腕,再到脖颈,下颏,嘴唇。
哪里都好单薄,哪里都看起来很好咬,好像一咬就会破,就会碎掉,又那样坚硬而清脆。
她为他打着伞,但好像不知道,她自己才像那个需要被打伞的人。
月亮反射在地面的水坑,虚假,沾着泥泞,依然很亮,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手心里那撮焰苗。晏烛的呼吸时轻时重,体温逐渐上升,真的如发了烫一般,眼神不自知地融化。
赵绪亭:“你这样的人。”
晏烛睫毛一动,和她对上视线。
“不爱惜自己,自以为是,自不量力。”
“一定会教坏小朋友。”
“兼职不用做了。”
赵绪亭声音冰冷,飘在风里,风却染热。
晏烛又被短暂地烧了一下。
他还专门把卫衣扯出一个线头,用以卖惨,但现在不露出来也无所谓。兴许挡那一刀就是多余的,光透露个感冒,他的目的就要达到了。
晏烛真的很好奇。
赵绪亭是只对邱与昼这样心软吗?
如果不是邱与昼……去咬破她的下巴,流出来的血也会是温暖的吗?
他机械地念诵下去:“可是我需要钱。”
“缺钱就不要买进口足贴。”
赵绪亭顿了一下,姿态蛮傲然,下巴微微昂起来,可是牙齿再怎么硬里面也只有一条过于柔软的舌,“……但足贴效果不错,勉强合格。”
“我助理目前最低的薪资是一月三万。”赵绪亭深吸一口气,“身体好了来报道。”说完就打着伞转身。
她的下属小跑过来,递给晏烛一把伞。晏烛没接,过了几秒猛然扬头,对赵绪亭背影说:“你是心疼多一些,还是可怜多一些?”
赵绪亭驻足,皱着眉转身。
晏烛大步走到赵绪亭伞下,握着她冰凉的手把伞扶高:“是可怜,对不对?”
“因为可怜,所以才破格给予当助理的权利,只是想要接济施舍,对不对?”对不对?
对。
说对。
就算是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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