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个大晴天,把天上地下都烘得干干净净。天上万里无云,地上的人们衣衫渐薄。虽仍值暮春,一高的校园里,蓝色的夏季校服已经越来越多。
似乎是吸收够了日月之精华,深褐色的土壤和石砾间钻出了一簇簇新芽。
李朗惊喜地观察着绿植杯里的变化,嫩绿色的小精灵们点亮了眸中湖泊的晨星。
“走了,进考场!”王恺格一边催着,一边已经拎起墨绿色的书包、拿着茶杯先走一步了。
李朗闻言赶紧拿起文具袋走了。
走廊上响起了哨声,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进到考场了。
文科第一考场的前五名一直没什么太大变动,彼此都是老熟人了。王恺格正跟自己班的孟科和一个一班的女生闲聊,这时,他瞅见李朗走进来坐在了最靠外的一列。
王恺格微微一笑,李朗最近在他的帮助下进步的确很大,以前可从没在第一考场见过他。
就凭李朗的那股稳劲儿,当然最必不可少的还有自己那惊天动地、独断万古的辅导能力,李朗这回绝对是进了第一考场就不走了。
王恺格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剥开一条口香糖填进嘴里,刹那间,白桃乌龙的香气直冲颅顶,他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考试了。
从监考老师卢璐璐的视角看来也是奇怪,年纪第二的那个孩儿她也给他们班带过几节课,知道他的脾气,这怎么上一秒还眉飞色舞的,下一秒一接到卷子就立马严肃冷静下来,眼睛跟机关枪一样唰唰唰把题扫完,手上的笔一整场考试都没怎么停过,跟个机器人似的,和平时完全是两种风格。
不过一直老盯着学生看既无聊也不符合监考规范,所以看了一会儿,卢璐璐就低着头开始在废弃档案袋上画格子游戏了。
第二场考地理,刚开始考试,天气就阴了下来,太阳忽明忽灭像年久失修的老灯泡。
一阵凉风吹起,让靠窗户坐的王恺格感受到几分清凉,可当他写完卷子搁下笔时,就有些发冷了,他只好仗着胳膊长把推到另一头的窗户拉过来一半。
这时他趁着卢璐璐坐在讲台上走神的空挡瞥了眼李朗,好家伙,看他那走神了有一会儿的眼神和收拾好的文具看来是在自己之前很早就写完了。
王恺格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卷子,有些小不甘心地轻叹了一声。
结果刚叹到一半,一阵狂风从窗户缝里涌进来差点儿把卷子吹飞。
王恺格赶紧把窗户合严。卢璐璐也提醒同学们把窗户关小。王恺格望着窗外,凝云满布,远处传来几声闷雷。
午饭的时候一场突如而至的冷雨,把不少同学都浇了个措手不及。
李朗刚把绿植杯从窗台外侧移进来,这时,王恺格满身雨点子地走进班里,一边进一边跟同行的董以航抱怨道:“这雨下的也太操蛋了!去的时候不下,回来没拿伞它突然开始下了。”
王恺格看了眼李朗,“你没被淋住?”
李朗支着头晃了晃手里的伞,“我去的时候就拿伞了。”
王恺格拍拍他的肩膀,“小李子,下回我一定跟你一路走。”
“湿衣服穿着不难受吗?”李朗看王恺格穿的夏季校服短袖几乎从头到尾被淋了一遍。
王恺格拎着领子抖了抖,“不怕,一会儿都干了。”
铃一响,开始自习,阵阵凉风从窗外吹来,携带着薄薄的水汽。过了一会儿,王恺格打了两个喷嚏,他这时才意识到冷了。
李朗扭头问:“我把窗户关一点儿?”说着一只手按在窗框上。
隔过道的女生小声抱怨道:“别关啊,刚吃完饭,可热!”
“我就关一点点。”李朗把窗户拉上几寸。
课间,王恺格一拍董以航肩膀,“可冷,外套借我穿穿。”
董以航诽道:“这么虚,还穿秋天的外套?”
“是,我就是可虚,”王恺格手背一碰他的背,“你赶紧,小心我一会儿虚死到你这儿。”
接过了外套,王恺格顺手披在身上,他半真半假地哆嗦了几下,张着血盆大口靠到李朗身边,发着颤音喊:“好~冷~哇~”
李朗推开他,“冷就少说话,存存热气。”说着他又把窗户关上了点儿。
雨越下越大,似乎还会持续很久。暮雨纷纷打落楸花,满地粉白揉作烟尘。
晚自习的时候,李朗手背碰了碰王恺格左肩,“王老师,这一步是怎么得出来的?”
没有回应,“王老师?”李朗疑惑地看着王恺格。
王恺格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迷茫地回头:“啊?什么?哦,那道题。”
李朗看到王恺格眼白发红,全是血丝,脸上有些发粉。
李朗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啊,”王恺格有些疲惫地吐气,“可能有点儿想感冒。”
李朗把窗户关得只剩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隔过道的女生抬起头来,李朗指着王恺格低声解释道:“他有点儿想发烧。”
王恺格是走读生早放学一节课。
他走之前,把外套还给董以航。董以航正算题呢,头也不抬地伸手去接,外套刚一到手就立马发现不对,他低头冲衣服上嗅了嗅,直接反手把外套丢给王恺格,“你用的啥洗头膏,穿的我衣服一股香味!”
王恺格接住衣服,闻了闻,“没味儿啊,”他笑着说,“你不要那我拿走了。”
“你先穿着吧,明天再给我。”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有渐停之势。王恺格举着把黑伞慢慢地踱出校门,一上车把书包一去,座椅放下,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闭目休息。
车子发动了,车厢里放着周Jay的老歌,过了好一会儿,王磊浑把音响音量调小,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王恺格搓了搓额头,“想发烧嘞。”
“淋雨了?”王磊浑问。
王恺格没说话,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王磊浑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他默默打开空调,宽敞的车厢里很快暖和了起来。
第二天早读的时候,李朗以为王恺格不会来考试了,结果刚一进班,就瞅见王恺格正跟前桌姚孟文和南瑆儿有说有笑的,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烧退了?”李朗放下东西问。
“差不多。”王恺格伸着懒腰。
李朗狐疑的问:“差不多?……你怎么不请个假多歇会儿?”李朗望着他,“要是以前,你肯定巴不得多请几天假呢。”
“是吧,你也觉得他缺心眼。”姚孟文眯着眼审视着王恺格。
“什么缺心眼,”王恺格一听可不乐意了,“今儿考数学嘞,开玩笑,我要是敢不考王蕾得念叨我一月!”
“你真没事?”李朗问。
王恺格拍拍胸脯,“当然,我什么体质?”
数学是最后一场,考完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原先的教室,这时,另一个数学课代表过来问王恺格:“你去把答案拷过来吧?”
王恺格正扶着额头不知道对着什么发呆发呆,听到人来了,不舒适地转过头说:“你先去拷吧,我不太舒服,我过会儿去抱答题卡。”
“行。”另一个数学课代表离开了。
李朗问:“又烧起来了?”
王恺格懒懒地回应,“嗯。”
“答题卡在五楼办公室,是吗?我去抱过来。”说着李朗已经起身准备出发。
“你别去,那还要按班分出来,可麻烦。”王恺格作力直起身子抬头看着李朗。
李朗俯望着王恺格,发现他眼眶通红,眼神迷离浑浊,小麦色的皮肤变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结果还在逞能。他无声地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王恺格也没力气去懒他,干脆趴在桌子上等李朗回来。
王恺格趴在胳膊上,刚一闭眼,意识就迅速坠入深沉迷乱的黑暗。黑暗中,无色线条纠缠,游鱼化作碎片又聚成巨大的黑球迎面飞来,摊开化作一道道声呐的波纹。
波纹的缝隙里传来声音,“他发烧多少度?”
“不知道,想着回来给他量一下,结果他睡着了。”
“你替他把字签了。”
“这也行……好。”
“你待会儿跟他说,等他家长到校门口了,我再过来叫他。”
“好,老师辛苦了。”
王恺格缓缓挺起头来,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他感觉头痛欲裂,喉咙干疼,像被刀片剌过一样。
王恺格记得杯子里还剩点儿凉水,伸手摸索到杯子,提起来喝了一口,愣住了——杯中的水温热适口,味道清甜还伴有花香。
他拿起杯子仔细一看,水竟然是满的,而且色泽透亮明黄,喝完后原本干疼欲裂的喉头好像疏松了一点儿。
这时,李朗回来了,他看了眼王恺格问:“喝着怎么样?”
“你往我杯子里加了什么?”王恺格问。
李朗从桌兜里拿出一瓶罐子,王恺格一看,“槐花蜜?”
“家里的蜂蜜还剩一点我就拿到学校了,”李朗解释道,“我看你早上一直咳嗽,还老喝凉水,就给你重新接了杯温水,把蜂蜜冲上了。”
“对了,”李朗掏出一张字条放在王恺格桌上,“这是请假条,我跟班头儿说你发烧了很不舒服,她说直接让你请假……”
王恺格展开假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请假半天,学生签名处写着练笔的王恺格三个字,看得出写字的人已经尽量模仿自己的字迹了,但还是不够潦草。
“嗯……字是我签的。”李朗突然有点儿心虚,他想自己这样算不算贸然替他人做决定,万一王恺格就不想请假呢。
李朗看王恺格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用那双湿濛濛的双眼盯着自己,有些奇怪:“怎么了,你不高兴?别生气,我原本想问问你的,但是你一直在趴着休息,我不想打扰……”
“没有,”王恺格放下假条,凝望着李朗轻轻摇头,“我没生气,真的。”他双手紧握水杯,感受着水的温暖。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还是发烧的缘故,头一直晕乎乎的,身体的反应也很慢。
他觉得自己应该谢谢李朗的关心和帮忙,但他的思维却总是延宕着,让他组织不出语言,张不开口。转眼就已经错过了时机,李朗开始看历史题了。
他回过头来,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低头啜饮了一口水,感受着流滑的蜂蜜慢慢覆盖住喉管内开裂的伤痕。
他现在突然又不太想回去了。
然而拿着假条,挎着书包走出去的那一刻还是很爽的,周围人都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董以航:“我靠,王恺格怎么回事?”
刚进门的姚孟文也是一声“我靠!”
旁边的南瑆儿直接尖叫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姚孟文赶紧接住她:
“中了中了,小妮儿,你演得太过了!快起来,沉死了!!!”
“为啥他能请假?我也想请假!!!”
“可恶,拿着你的假条滚出我的视线,别让我再看见!”
牛逸矛拉住王恺格的胳膊,目光恳切,“哥们带我走吧!”
王恺格无情撇开,“病两天了,连热水都不知道给我接一杯,算什么哥们,滚。”
牛逸矛看着走远的假条感觉心口一阵剧痛:“不————”
结果假条刚走远几步又走回来了。
王恺格满脸笑意地低头望着一脸蒙圈的李朗:“欸,小李子,喊声哥,带你一块儿上我家玩去。”
李朗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了一串习惯用语:“下次吧,改天吧,再说吧,谢谢。”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已经晚了。
王恺格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好,就下次,你说的啊!”说罢转身走了,留下李朗呆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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