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趟验尸流程走下来,已经晌午了。出了柳府后,凌泉取消对仵作和稳婆的控制,跟褚远画一起回了福来多客栈。
景璇不在。
洛寒见到他们回来,眼睛亮了一亮,可惜饭点正是最忙的时刻,没空跟他们寒暄。
凌泉点了扬州特色的镇江肴肉,褚远画则选了几道家常菜。
一炷香后,第一道菜也就是水晶肴肉被端上桌,洛寒热心地介绍道:“肴肉呢,当蘸这镇江香醋,再配一杯清茶,解腻增鲜。二位请慢用。”
肉是冷的,切成周正的长方形,在放有姜丝的醋碟中滚过一圈后,送入口中,口感细腻,滋味极佳。
凌泉连吃两块,香劲过后,又觉得有些腻了。
洛寒立即弯腰为他们添茶,借机悄声问:“如何,看着了吗?有没有被发现?宋老先生、宋老夫人和柳小姐的尸身可有蹊跷之处?”
还没听到回答,靠门那桌的人就叫起来:“小二,结账!”
其他人都在忙,洛寒只好放下好奇心,快步走过去。
等褚、凌二人吃得差不多,客堂里人也不剩几个了。洛寒终于得了空闲,从容地走到他们桌边,算好账报了个数,又问:“怎么样怎么样?快告诉我吧。”
“尸体没什么特别的,至少仵作检查的结果是这样。”凌泉简短道,“至于有没有被发现……你以为我们是怎么这么快脱身的?”
“怎么做到的?”洛寒新奇地问。
“嘻嘻,不告诉你。”
洛寒拿他没办法,只好作罢。
褚远画取出碎银,放到桌上。他没注意到自己付账时凌泉若有所思的模样。
七月乃孟秋,即便骄阳当空,也不觉得炎热,但仍然刺眼。二人出了客栈,凌泉以手做凉篷,搭在眼睛上方,向四周望去。
“接下来要去书院吗?”褚远画问。
“不着急,现在还没到下学时间呢。”凌泉笑道,“咱们先去赚点钱。”
“赚钱?”褚远画问,“我的盘缠还够用,为什么还要赚钱?”
“你是有钱,我可成了穷光蛋了。”凌泉嘟囔道,“能不赚点钱吗?”
“可是现在已经未时了,学堂下学是申时,一个时辰能赚多少钱呢?”
“那就得看去哪儿赚了。”凌泉古怪地笑笑,抱住褚远画的胳膊就走。
褚远画也不反抗,稀里糊涂就被带到了一个名叫“快意坊”的大馆门口。里头人声鼎沸,欢呼声、起哄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褚远画本能地排斥,“这是什么地方?”
“赌场啊。”凌泉即答道。
“赌场?”褚远画错愕道,“你怎么会知道赌场的方位?”
凌泉无奈地笑了,“你也太心无旁骛了吧。咱们这两天都快把庐江走遍了,记个赌场没什么难的。”
“你说赚钱就是去这儿赚吗?”褚远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是啊,还有别的地方能有这里来钱快吗?”凌泉理所应当道。
“……凌泉,师父说过,自古赌场是非多,赌博没有好结果。”褚远画苦口婆心地……念了一句打油诗。
场面颇为诙谐。
逗得凌泉抱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道:“你这人真是呆得可爱。放心,我就进去玩一会,不碍事的。”
褚远画站定不动,“我也要进去吗?”显然是不想进赌坊。
他不愿意,凌泉就更来劲了,“你不进去怎么看我大显神通啊?又不做什么坏事,带你长长见识而已,走啦。”
在凌泉的连哄带骗下,褚远画还是进了赌坊。
赌坊内比外头还要吵,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汇聚一堂,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老有少……汗臭味、体味混着赌坊内的熏香,刺得凌泉皱起鼻子。
褚远画蹙起眉头,劝道:“我们还是出去吧。”
“来都来了,不捞点怎么行?”凌泉憋着气道,他边说边环顾四周。
赌场很大,摆着数十张赌桌,玩什么的都有,关扑、骰子、叶子戏、牌九……大部分人都是一副上头的样子。他们跟前的一个大汉光着膀子,瞪大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倒扣在桌面的碗。
褚远画往后退了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凌泉一把抓住左手,“你看!那个是不是萧逊?”
褚远画顺着凌泉手指的方向看去,身着青衿,头戴儒巾,背影挺阔,一派从容,不是萧逊又是谁?
凌泉又不嫌事大地拉着褚远画挤到萧逊身边。他们那桌玩的是斗蛐蛐,萧逊面前累了不少钱财。
凌泉悄悄靠近,猛地拍了一下萧逊的后背,“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寿春混不下去了,就换个地方赌博?”
萧逊一抖,转身时却换上了完美的笑容,“若说赌博是吃屎,那么你来此处是做什么的?”
凌泉轻哼一声,“你管不着。”
萧逊注意到他身后的褚远画,作揖道:“原来褚公子也来了,失礼失礼。”
“萧公子好。”褚远画干巴巴道。
接着,他们边上那桌爆发出一连串惊呼声,震耳欲聋。
萧逊顾不上他们,转回去一看,也跟着大喊起来:“赢了,赢了!蟹壳青好样的!”又是拢过一堆银子。
凌泉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对褚远画说:“借我五两银子被,阿竹。”
褚远画毫不迟疑地给了。
凌泉接过银子,跟着萧逊下了注。
萧逊眉头一挑,“你都榜上褚家三公子了,还来跟我抢饭碗吃?”
昏暗的室内,褚远画的俊脸几不可查地红了红。
凌泉重重踹了他一脚,却不反驳,“照这么说,你早就在其他地方的赌场赚得盆满钵满,是不是也不该进来?”
“……行吧,说不过你。”萧逊妥协了,压低声音道,“但你之前不是学了几手吗,这儿能玩的这么多,你去其他桌耍耍呗,别老从我兜里掏子儿。”
“瞧你那德性。”凌泉嗤笑一声,“知道了,拿了钱就走。”
一局结束,凌泉跟注的那只叫“蟹壳青”的蛐蛐再度赢下擂台,他也说到做到,收了五十两就开始环顾馆内,挑选下一个游戏。
突然,他附到褚远画耳边,“快看咱们边上的是谁。”
这里还有认识的人?
褚远画疑惑地看了看周边,好一会才锁定目标,他们右手边的桌旁,围着一个褐色的身影,身材干瘦,举止有些畏畏缩缩,是邱广。“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就算不干跑腿的活,也应该在家念念书吧,洛寒不是说他想攒钱赶考吗?
“看来什么都不如赌博来钱快啊。”凌泉意味深长道。
褚远画皱起眉头,对邱广的印象坏了几分,这和洛寒口中的“老实人”差得更远了。
再看他所在的那桌,端坐着一个花甲老人,须发灰白,身子骨还算硬朗。桌面上除了金银珠宝,只有一个香炉,炉里全是香末和香头,只剩一炷燃着的香,不知道玩的什么把戏。
正疑惑间,最后一炷香也烧尽了。
老者抚须而笑,“你输了。”
他边上的年轻人不服气道:“死老头,我看你的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我不玩了!”说罢,便挤开众人往外面跑。
老者不恼,云淡风轻地将手一挥,其他人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一般,让出一条路来。一枚铁质飞镖擦着方才年轻人的鬓角钉入他前朝的柱子。
他惨叫一声,捂着左脸破开的伤口,吓得两条腿不住颤抖。馆内的喧闹声停下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距离到两个当事人身上。
老者开了口,声音沧桑却有力,整个场馆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小友,愿赌服输啊。”
“是是是……”青年人连声应道,生怕那老者再给他一镖。赶忙跑回桌旁,从衣襟里掏出几两银子,放到桌上。“我可以走了吧?”
“还有。”老者双目紧闭,道。
那男人没招,只好把袖子里、鞋底的碎银全部掏出来,“现在总行了吧?”
老者没有睁眼,也没有说话。
年轻人如释重负,逃也似的跑走了。
好一出闹剧。凌泉看得津津有味,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逮着边上的中年人问:“这老头是谁啊?”
中年人看了他一眼,热心道:“小哥是刚从外地来的吧,此人名叫荀万行,半年前来的庐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个月就当上了这里的庄家。他不仅脾气古怪,玩的也很古怪。”
“荀万行……好绕口的名字。”凌泉瘪瘪嘴,“他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啊,能玩什么?”
中年人一笑,“他的游戏很简单。每日辰时他准点到快意坊,就坐这张桌子,出一个问题,挑战者需要以全身财产下注和他赌,若是能在一炷香内答上他的问题,他一天赚的全都归那人,要是输了,就像刚才那小子一样,把身上带的值钱的全都给那老头,一厘都不能剩下。”
“如果一直没人能答上呢?”褚远画问。
中年人道:“这位小哥问得好。他辰时到,酉时还没人能答上他的问题,就带着宝贝们离开了,比打更的还准时。他的问题十分刁钻,好几天也出不了一个赢家。”
“有点意思,就让我来会会他。”凌泉摸着下巴道。片刻后,他挤过人群,到了荀万行的正对面,问:“老头,假若我全身上下只有一两银子,也能和你赌吗?”
荀万行睁开眼,顺了顺胡子,“自然可以。不过你身上可不止一两银子。”
“行。”凌泉取出刚才赢来的一锭白银,拍在桌上,“我和你赌。”
荀万行微笑道:“那小友可要听好了。有甲、乙、丙、丁四个秀才一起参加会试,考完后他们聚在一起讨论。甲认为自己会上榜,乙认为丙会上榜,丙认为自己不会上榜,丁也认为自己不会上榜。放榜后可以得知他们中只有一个人说错了,请问必定上榜的是谁?”
说完,他便取出一支香,点好插入香炉中。
凌泉思索片刻,突然转头对褚远画笑了,“你师父说的不错,赌博确实要不得。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到现在都没人能答上,可见这些人的脑子全赌坏了。”
他的声音不低,周边一圈人一听,全都怒了。
“一个小小兔儿,哪来的胆子这么说话?!”
“我看你是找死!”
“哪个勾栏里跑出来的,你家鸨儿怎么教的,伺候男人的时候也这样吗?”
褚远画听了,怒上心头,当即拔出宝剑。
铮的一声,他边上的汉子们吓得退开一圈,嘴上还在逞强:“怎么,你这小白脸还想逞英雄替马子出头?我告诉你,快意坊不允许斗武,有胆子就到外边去打!”
褚远画举剑横劈一圈,见他动真格,那些人立即噤声。凌泉笑眯眯道:“他们脑子坏掉已经够可怜的了,可别再把他们砍残废呢。老头儿,我已经有答案了。”
此时,桌上的香才烧了一半。
“蒙谁都会蒙,若是小友答对了全说不出缘由,还是算你输。”荀万行浅笑道,“只有一次答题的机会,小友可想好了?”
刚才的动静引了更多人围了过来,无端被人羞辱,谁心里都不好受。他们都心怀恶意地等着凌泉当众出丑。
“甲必上榜。”凌泉悠哉道,“乙和丙的说法产生矛盾,说错话的人就在他们之中。既然甲说的一定是真话,所以他一定上榜了。很简单吧?这都答不上来,家里可得请高人了。”
“恭喜小友,这些都是你的了。”荀万行站起身,潇洒地走了。
围着的人们大失所望,但事实摆在面前,人家不仅比他们有脑子,还有个看上去很唬人的帮手。他们这些整日混迹赌场勾栏的,都虚得很,哪有本事和褚远画斗?为了不闹笑话,便都灰溜溜地散开了。
凌泉把桌上的东西都拢过来,点了点,共有二百一十九两白银,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首饰。他取出一条挂着银制长命锁的手链套到手上。又捡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抛给褚远画。
“借花献佛,送你了。”他笑道,“宝贝无罪,你不准嫌弃哦。”
褚远画望着手里通体碧绿、清透无暇的玉佩出神,愣愣回道:“谢谢。”
凌泉已经把剩下的宝贝全揣到怀里,“跟我客气什么?咦,邱广这小子跑哪去了?”
褚远画闻言收好玉佩,环视一圈,在西北方向的角落里捕捉到邱广的影子。
“还要过去吗?”
凌泉想了想,“算了。”
没再管邱广,凌泉在赌场内玩了一圈,赢多输少。其他赌徒看他的眼神,也从不屑变得警惕。
等怀里快要装不下时,他停下了。
虽然凌泉从来没有“见好就收”的概念,不过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还是等闲了再陪他们玩吧。
把所有银制饰品戴上身,替代被扣在窃香阁的那些,又用其他财物兑换了一张二百两银票和一百两碎银后,他心满意足地笑道:“马上到申时了,走吧!”
褚远画立即点头,这种地方他再也不想来了。
临走前,他想到什么似的在馆内巡视一圈,邱广还在角落的桌旁,满脸兴奋地起哄。他叹口气,走出来了大门。
昏暗混乱的场馆让人头昏脑涨、迷迷糊糊,踏出大门,再见天光时,褚远画只觉得恍如隔世,原本习以为常的空气都变得异常清新。难以想象他在里头才待了不到一个时辰。
凌泉看出他的不适,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好了,好了,知道你难受,咱们这就去书院熏陶一下文人气息。”
褚远画:“……”
当他们来到东临书院附近时,已经下学了。学子们陆续从书院中走出,却久久不见罗青山和大圭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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